章節字數:2970 更新時間:09-07-18 21:11
盈歌不明白,第二天,海陵王為何依舊讓她奉茶。
他是瘋了嗎?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還是他有足夠的自信,她不能將他怎樣?
他手上裹著白色的紗布,麵容不驚的看著她,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為什麼不處罰我?我行刺你,而且不是第一次了。”她低聲問。
“你想受到什麼樣的懲罰?淩遲?車裂?還是腰斬?”他雲淡風輕的問。
“隨便你。”
“這三種刑法可是一個比一個殘忍,我舍不得呢!”他輕輕笑道。
“完顏亮,”她虛弱的反駁:“你到底想把我怎麼樣?我不值得你這樣大費周章的折磨。”
“你過來!”他柔和的命令道。
她原地不動,突然一顆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緊張。
“過來。”
“你不怕我再拿刀對著你嗎?”
“我再說一遍,你到我身邊來,坐下。”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坐下。他遞給她一本唐詩一本宋詞叫她念。她疑惑的看著他。
“念給我聽。”
“為什麼?”
“念吧。”他低柔的說。
她疑惑的望著他,隨意翻了一頁,開始念:
“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
雲階月地,關鎖千重。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
星橋鵲駕,經年才見,想離情、別恨難窮。
牽牛織女,莫是離中。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
念這風雅之詞,隻聞她聲音清脆,咬字清晰,一串串詩句,從喉中源源湧出,像溪流緩緩流過山石,潺潺的,輕柔的。也像細雨輕敲在屋瓦上,叮叮咚咚,是優美的調兒。
“恩,換一首。”完顏亮點頭示意。
“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
行人刁鬥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雲萬裏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
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
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葡萄入漢家。”
念這豪情之詞又換作一臉悲憤悵然,眉頭緊鎖,如同見到征戰萬裏的鐵馬英雄,似淩洌孤峻,傲然馬上,睥睨天下,風神絕世。
完顏亮靜靜的看著她。隻見麵前佳人眉清目秀,粉雕玉琢,兩道柳葉眉斜掃入鬢,垂著的眼睫毛濃密修長,朱唇一張一啟,氣息如蘭芷,幽雅沁鼻。他的心猛然一跳。
“你喜歡誰的詩詞?”
“王維。”
“哦。”
沉默片刻,他又問:“為什麼不問我喜歡誰的?”
“為什麼要問?”
“因為我問了你,作為禮節,你該問我。”他語帶稚氣。
她覺得有些好笑,於是問:“那麼,你喜歡誰的詞?”
“李白。”
“哦。”
“我欣賞他那氣魄‘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複還來’,但是我不喜歡他的傲骨,那樣做人不適於官場。”
“說到官場,當然沒人像你這般遊刃有餘了。”她忍不住譏諷道。要知道,完顏亮在官場十年,無沉有浮,若不是那次被貶,他到是未必下得了決心謀反,也正是那唯一的一次挫折,成就了後來的海陵王,所以,盈歌這樣諷刺可謂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他卻也不動怒,而是轉了話題問:“誰教你認的字?”
“我爹。”
“哦,他是做什麼的?”
“他是個教書先生。”
“很好。我爺爺還不認識字,到我爹那輩才開始學習漢字,漢字很複雜,可是很好用。”
“你到底想說什麼?”盈歌微微皺眉。
“穆盈歌,你老實回答我。”他的臉漸漸沉了下來:“比賽開始前,我找人去叫你,可是你卻被那個假冒的馬廝挾持逃跑——你說我是不是該懷疑呢?”他的目光幽深,表麵似乎波瀾不驚,可是底下卻是波濤暗湧。
盈歌有些意外,他知道什麼了嗎?然而她卻淡淡的笑了:“懷疑我什麼呢?和那個人串通嗎?”
“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有人隱瞞我,如果讓我知道你真的是這樣,我會……”他眉間閃過一絲陰霾,但是看到她那如蘭芷一般輕輕綻放的臉頰,及那對溪水般清亮的眼眸時,他幾乎有些後悔問出口了。
“會怎樣?”她竟然沒有畏懼,神情捉摸不定。
“我會……”他突然一把拉過她,毫無預兆的吻上她那鮮花般嬌美的唇,似乎過了許久,聽到他輕柔但有力的說:“讓你求生不能,求死……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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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少主!”身後響起潘魯朵焦急的喊聲。
“別跟來!”他惱怒的叫著。
一望無垠的草原上,天空碧藍如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騎著一匹如風的快馬,耳旁的風呼呼吹過,感覺好像在飛。
他隻不過想散散心,將心頭的灰暗驅得遠遠地。
眼前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他隻不過幫助一個被金軍欺負的孩子,他隻不過教訓了一下那幫可惡家夥,沒想到幾天後去看那小孩,竟然全家都被殺了!還有什麼天理!慘無人道的金人!
他好恨!
他居然連一個同族的小孩子都保護不了!建立遼國的契丹人,仿佛從來沒有強大沒有輝煌過,自從他出生以來,看到的隻有不斷被掠奪,不斷被欺淩,被屠殺!
大部分的百姓成了奴隸,豬狗不如的奴隸,天不亮開始勞作,一直忙到天黑,所有的勞動所得都不是自己的,全部上交也不夠,仍然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對於契丹人來說,暗無天日的時代來臨了。
恍然間,金軍化成為兩個可怕的老女人,渾身布滿了皺紋向他撲來。那是洪水猛獸,那麼可怕蒼老的臉,塗脂抹粉,像被染了色的抹布,散發著叫人作嘔的氣息。還有蒼蠅。嗡嗡的叫著。
那是多麼可怕的一天。
看不到一絲光明,少年的他淪為她們的玩物,他成了性的奴隸。
血,到處是血。
他殺了她們,鮮血濺得他渾身都是,像綻放的滿是毒液的花朵。
他拚命的跑,瘋狂的跑,可是他跑得很慢很慢,不知費了多少力,才挪動了幾步,而那兩個滿身是血的老女人步步逼近,眼看她們就要追上他了,她們伸出的突出布滿凸起經絡的幹枯的老手就要掐到他的脖子!
無法呼吸,好痛!
……
耶律冉在深夜中醒來,又一次發現自己陷入那個夢境。
那個少年時代的夢魘始終纏繞著他——這也是他為什麼能看出盈歌被蹂躪過的原因,隻有遭受過同樣可怕命運的人才能如此敏銳的看出對方的心事,並且自然而然的產生同情與憐惜……
可是如今,他卻不記得她了。
恍惚中,他總是覺得什麼重要的事被記憶模糊的擱淺著,想要忽略的,想要忘記的,卻在與穆盈歌的重逢,如同烏雲散去見青天那麼明朗的被想起。
也許她是有苦衷的——他不該那麼衝動把她丟下……
她一定知道發生過什麼,可是她卻那麼冰冷那麼倔強的不肯承認,竟然說自己是完顏亮的女人!他還是無法相信,她怎麼會順從那樣的殘酷多疑的暴君!
夕桃起身的時候,發現耶律冉斜倚在窗邊,那幽深的眼睛像是霧氣裏的河流,柔和而迷惘,出神的看著外麵望著迎風飄舞的飛雪。
細小的雪花飄到了在臉上,化成小小的涼涼的水珠。他身上披著的紫色外衣勾勒出一個略顯單薄落寞的側影。
“怎麼起來了?也不怕著涼!”她為他披上棉衣,滿是關心。
“下雪了呢!”他回轉目光掃了她一眼,繼而又望著窗外。
“是啊。”她幽幽的歎息。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他從北方回來,他就變得有些奇怪,雖然白天沒什麼兩樣,還是那樣冷靜從容,把幾個城的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可是到了晚上,他卻心事重重,她知道是在為前途擔憂,可是似乎不止這樣,他時常會走神,好像有件心事引起他無限的惆悵和內疚,問他卻又不說。
難道,難道他在想那個女人麼?
腦海裏不知不覺浮現出那蒼白的臉,尖尖的下巴,不符比例大眼睛,那眼裏有一汪春水,任誰看了都會沉溺——他也不會例外吧?
“夕桃。”他喚她的名字。
“恩?”
“我們會成功的是嗎?”
“會的,我相信你。”她輕輕的卻不容置疑的回答。
“成功以後你想做什麼?”
“我想……”她的臉紅了紅,如秋天被霜染紅的楓葉,溫柔的呢喃道:“我想有個孩子……”
他看著她嬌羞的表情,突然有些酸楚,普通的女子成家後生兒育女是再正常不過了——可是她跟著他,隨時蒙受生命的威脅,在這樣的艱難情況下,連這件事都無法做到……甚至有那麼一瞬,他都替她感到不值——他也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胡思亂想了。
“睡吧,”他拉起她的手。
那靜靜的夜裏,彼此沉穩的呼吸讓人覺得十分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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