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86 更新時間：09-08-01 15:17
第二天陽光明媚，似乎是一夜之間春臨大地，那薄薄的積雪全部化作一汪春水，去而不返。
傲雪離開後，完顏起身要去上朝，卻聽見宮人來通報，盈歌在外麵等他。
“她？”他的唇邊不覺暈染開淡淡的笑意，宮人的記憶中還是第一次看到皇上有這樣溫柔的表情呢。
天空中有浮雲流動，空氣中沁著隱隱的香氣，淡粉色的梨花柔軟地飄下來，花瓣卷在春日還稍嫌寒冷的風裏上下沉浮，淡薄的陽光透過枝頭剛剛長出新葉的樹木的縫隙灑下來，斑駁的灑落在了樹下的盈歌身上。
“你怎麼來了？”他有一些意外。
那天她醒來，他獲悉後趕到她身邊，那一刻他真的是非常非常慶幸！慶幸得心髒都痙攣著、抽搐著，似隨時都會停止跳動——他看著她，定定的看著良久，深深吸一口氣，平息全身流竄的氣息，平複狂跳不止的心，握緊她的手，千般愛憐萬般柔情的說：“你沒事就好。”
“孩子……沒有了嗎？”她無神的看著他，感受那掌心傳來的熱力與顫抖，有氣無力的問。
“……隻要你沒事就好。”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夢見爹，娘，弟弟妹妹，他們圍著桌子正在吃飯，娘溫柔的叫我，盈歌，你來呀，妹妹說，姐姐你快點過來，娘做了好多好吃的，然後我一步步走過去，他們都在對我微笑，那樣溫馨的畫麵是我夢想中的畫麵……但是我聽到有人在叫我，他說……盈歌你不要死……我回過頭……卻怎樣也看不清楚……那是你麼？”
“是，那是我……”他將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竟然有種要流淚的衝動。
“為什麼，你一定要叫醒我呢……”她酸楚的責備：“我好想，就那麼一直睡下去。”
“你——”他抬起眼望住了她，聲音清越低沉，仿佛有水滴從高處的葉子上緩緩滑下，劃到葉尖就此停住，在風中發出微微的撕裂聲音。
他這樣日以繼夜的照顧她，甚至哀求她，知道有人害她是不可遏製的憤怒，看她醒來是重生般的喜悅，換來的隻是這句話麼？
她怎麼可以這樣無情這樣冷酷？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她有氣無力的說：“死，未嚐不是解脫呢……”
“穆盈歌！收回你的話！你以為撿回這條命很容易嗎？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我……”他猛然間鬆開手，慢慢的握緊成拳，閉上眼再睜開，眼睛裏已經一片氤氳。
他——
他竟然——哭了？
比誰都要冷酷，比誰都要強悍的海陵王——
為了她，竟然在流淚？！……
盈歌看得呆住了，突然有什麼緊緊的抓著心髒的地方，那裏很痛，象是被什麼東西生生切去了一塊似的，空蕩蕩地沒有著落，又滿漲漲的要擠破胸膛。
她伸出手想要觸摸他，可是不知道怎麼，卻僵在了半空中，因為她看到他帶著淚光的眼裏隱隱閃著一種說不清楚的暗湧。
那是一種恨意——因為強烈的愛得不到回應而產生的恨意。
“你要自由是麼？好，我給你自由！等你好了，我允許你離開，想去哪裏都可以，你滿意了嗎？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告訴你，我已經對你失去耐心也失去興趣了，我這樣都留不住你，你寧可死了都不願意我叫醒你，好，那就隨你去吧！”
他一股腦的說出這些話——他真的再也受不了要失去她的感覺，也受不了自己對一個人這麼在乎，想他高高在上大權在握，要什麼樣的女沒有，為什麼，憑什麼要對她這麼在乎？！
他受夠了！！
盈歌心中也微覺苦澀，一時默然。
完顏亮起身便走，才走一步，卻發現雙腿竟虛軟得無法使力，抬起雙手，竟還在激烈的顫抖著，好不容易在一甩袖，抬步而去。
——從那天開始，有大半月了吧，盡管每晚都在想她，幾次都徘徊在落芳閣外，卻始終忍住沒有踏進去，因為他知道，一旦再見到她，所有的堅持與忍耐全都將灰飛煙滅，他會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無法自拔，無法呼吸。
而她，就能夠更加肆意的傷害自己。
……
“我是來是辭行的！”她輕輕開口。
他驀然一驚！
隻見她額前的碎發在春風裏宛然湖邊飄飛的柳絮，靜靜拂過眉心，似乎要撫平那擰起的眉。她的表情很淡，很輕，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你……真的要走？”
“皇上說過的話難道忘了嗎？等我好了，就給我——自由。”
“我是說過，但是……”他突然想起什麼，說：“等我下了朝再說，你就在延喜宮等我，來人！”他吩咐宮人好好照看她。然後快步往大殿趕去。
第一次，他在朝堂上分心了，隻看見那些大臣們嘴唇一張一合，說的是什麼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腦海裏完全是盈歌的樣子，她要走了，她竟然要走了……那天說的話，都是一時的氣話，他沒想到她真的，真的要走，這次主動來找他——竟是為了獲得他的準許，是來告別的……
在回去的路上，他忽然間覺得害怕，好像她已經走了，已經消失在他的世界，於是越加加快腳步，回到宮裏一看，幸好，她還在。
螓首微垂含笑。
眉如青黛縈繞。
麵如陽春白雪。
唇如燦爛櫻桃。
雖然有些憔悴，但還是那樣美——他幾乎無法看清她。
她卻平靜地凝視著她。
“皇上回來了。”她淡淡的說。
她從來，從來沒有叫過自己的名字。
哪怕一次，一次也好。
可是從來沒有。
原來她的心裏沒有愛，她，從未愛上他。
“身體好些了嗎？”他同樣淡淡的問。
“恩，已經行走自如，沒什麼大礙了。”
“打算什麼時候走？”
她有些意外，輕輕的咬了咬唇——這次，他沒有挽留，他想通了嗎？
那時候為了她的逃跑那暴怒的樣子，甚至還連累了無辜的人，那時候，他是多麼強硬多麼執著，仿佛就算天崩地裂也不會放手……
如今他終於肯放她一馬了，那幾乎是以死亡為代價換來的自由——可是為什麼，心裏有小小的，細微得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失落呢？
“明天。”
“打算去哪裏？”
“也許去南方吧。”
“哦，南方……”他渾然不覺的應者，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隻覺得心頭空飄飄地無著無落，仿佛每一下跳動都是在撞在布滿尖刺的針氈上，碎碎地痛，麻麻地痛。
從現在起，她——就真的要成為陌路人了。
“盈歌……難道這裏對你來說，真的就是一個囚籠嗎？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眼裏什麼也不是嗎？我是這樣，這樣愛著你啊……”他輕輕的呢喃，那話是溫柔的責問，也是心痛的責問，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
盈歌的心一緊，一種說不出的矛盾情緒在心底漾開來，她強忍胸中的酸脹，輕輕的無力的仿佛是在做最後掙紮：“皇上，沒有一種愛可以淩駕於自由之上。如果你是真的愛我，那麼，請你給我自由。”
在過去的這麼長時間裏，他一直將她囚禁內在自己身旁，看著她一天一天憔悴下去。他明白，這對她是怎樣的不公，真正殘酷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愛著她，可她卻恨著他，有時候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似乎無論怎麼做，也無法喚起她的愛意。
完顏亮沉默的、靜靜望著盈歌，然後走到她麵前，嘴唇冷得像冰，俯下頭，用她的嘴唇來溫暖自己的嘴唇。
感覺到了她的掙紮，他慢慢移開了嘴唇，拿著她的手貼在唇邊，“我會讓你走，但是，我可不可以請求你，假裝一次，隻有這一次，假裝你是愛我的呢？”
那一刻盈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驕傲的男人，放下自己一切的尊嚴，向她乞求愛情。
她沒有再掙紮，迷亂地承接著那些瘋狂印在她唇上的吻，她從來不曾嚐過這樣深深的、絕望黯然的、悲哀的吻！
有一種戰栗的感覺穿透了她，無法假裝，無法抗拒地強烈震撼著她。
“記住我，完顏亮，哪怕是因為恨，也要你記住我一輩子。”他睜開略微迷醉的雙眼，柔軟的、楸心的說。
這短短的一句話，就像是一箭擊中了她的心房，血色四濺，猶如鮮紅的花瞬間當胸開放。而她的傷痛、她的思念，也如這成千上萬朵的血色花朵，沸沸揚揚地翻湧著……
她似乎猶豫了，動搖了……麵對這樣一個男人，他的付出他的真心，她不是沒有看到沒有感覺，但是，他們注定是敵人，是不能在一起的啊……
此時此刻，她很想問自己，如果他不是完顏亮，隻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她還會要走嗎？
答案——
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她轉身的一刹那，完顏亮閉上眼睛，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像被硬生生地撕成兩半，每一寸骨頭、每一根神經，無一不痛不欲生。
突然他的喉嚨一陣痙攣，一股腥甜冒了上來，化作一口的鮮血噴出，滾熱的血花如雨點紛紛揚揚落在身上，盈歌轉頭一看，失聲叫道：“完顏亮你……”，那金色龍袍上的殷紅觸目驚心，她隻覺得全身血液的在那一瞬湧上腦門，渾身無處不感受到劇烈心跳，她抱住他，慌亂的用袖口擦著他沾染著血絲的蒼白臉頰——然後她聽到他祈求般的低喃：“別走……”
他抓住她的手，怎樣也不肯放開。
“別走……好麼？”
“留下來……留下來吧……”
——我，我是這樣愛你啊……
她一句話也不說，卻也沒有剛才邁步而出的勇氣——在她回頭的刹那，一切已經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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