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41 更新時間:09-06-23 19:11
二十八、殺場
澄克己被自己的妹妹澄霜這一通毫不客氣的插話之後,心中極為不快,但是他的不快不在於她話的內容,其實他也沒有仔細聽她到底說了些什麼,隻是到最後她一說完,立刻就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說:“閨閣之中,看些閑書,便也信以為真了。”
澄克己一直自詡勇武過人,善戰好鬥,素來是不屑看書的,在他想來,澄霜說的那些史書一定尚有很多很多、四處流傳、也不足為奇。同時,他又極為瞧不起女流之輩,尤其是自己妹妹這樣的——自小就多愁善感、哀傷戚戚的柔弱女人,動輒大病小病不斷,哭哭啼啼,吟詩作對,悲歎花開花落,煩都煩死了!他從小就一直不肯正眼看她,現在也是認為她說的話肯定頭發長、見識短的言論,自然一句都沒聽進去。
更何況,他自從看見那個淺紅的人影進入這個大殿之後,就被勾魂奪魄了,弧月不經意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深深的牽動著他的身心,哪有心思顧及其他人,聽得進其他話?這時候,澄克己才發覺,這個弧月對自己的吸引已經相當致命了。這個人,對自己的刺激和刻印,遠遠勝於原先自己心中所預計的。
他原以為,這隻是一個倔強的有點過度的男娼而已,由於自己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沒有見過這樣忤逆的,所以那晚以後,才會那麼耿耿於懷、一直放在心上,徘徊不去。當時,也竟然還出於一時的頭腦發熱,給他吃了一顆自己極為珍藏著的靈丹寶藥,簡直暴殄天物!他把一切的後悔之舉,都歸結於當時那一時的不理智,一時的驚詫,一時的情緒不穩,一時的錯亂。
但是,他從剛剛起,一看到弧月就渾身發熱,是什麼原因?幾碗酒下肚,腹內更是火辣辣的,注意力卻依舊完全凝聚在那人身上,頭腦卻漸漸的清醒異常了。他開始回想,他玩過的後宮男寵無數,妖冶的、柔順的、清秀的、脆弱的、倔強的、放蕩的……那些淩虐到昏倒的、猝死在床榻上的、悲哭哀嚎的也是不少,卻一死了、暈了就被拖走,甚至連一點記憶都沒有了。
那些人,如過眼雲煙,讓他感受到的隻有事後的空虛和無聊,遠遠不如上次,上次那個身體讓他記憶猶新,如烙印一般刻骨蝕心,永世難忘。那種烈性,明明是香醇濃鬱的一壺陳年老酒,這種酒不能大口大碗的喝,必須淺嚐輒飲,必須慢溫慢熱,越品越香,後勁往往大的驚人,讓人不久就醉的暈頭轉向,長眠不醒。
他本來隻是當他是個草芥,是個玩偶,是一個無聊的、供發泄的玩物,唯一的不同就是外表過度美麗了、內心過度頑強了而已,他想做的也僅僅是摧殘他,破壞他,徹底磨損掉這個不輕易認輸的身心。然而,他現在發現這個過於冷靜的玩物讓他感到恐懼了,上次在床上就感覺到驚恐、無措,甚至連三十個親兵都不能給他壯膽,都讓他感覺到異常的無力。那個人,似乎是一個可以在精神和肉體上,都並駕齊驅的“對手”。除了那人,沒有一個男寵,能讓他感到那種猶如置身戰場的戰栗感,那是真正的來自殺場的挑釁。
現在,他則明顯的感到弧月那陰冷的充滿了肅殺之氣的兩道目光,若有若無的在自己的方向掃了幾下,寒氣像個罩子一樣把他的周圍都包裹住了。他定睛看去,卻完全沒有看到他有往自己這邊看的意思,但是那種殺氣又是從何而來?似乎蓋滿了他的周身,讓他的背後漸漸發寒。
“冷靜一點,他也看不了多久了,沒必要為了這人漏了身份。”伏靜靠著弧月的頸窩,溫熱的手扶著他另一邊的臉頰,籠住了他的一隻眼,把他拉的靠過來,在他的耳邊低低的吐字說話。如果旁人看著兩人,就正是好像在狎昵親熱,貼耳細語,隻會微微一曬,也不起疑。弧月低下了頭,微微一愣,殺氣立刻無聲無息的悄悄散了。
諸國皇族聚在一起,最愛討論的無非就是各國局勢、逐鹿中原、雄踞一方等等的話題。弧月卻一直在安靜的、淺淺的喝酒,對那些國家之爭的討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目光卻一直在太子殿內笙氏幾個權臣的身上,有意無意的掃了一圈。他知道,他要牢牢記住這些人,他們是伏靜稱王的障礙,一定要除掉的人,也是伏靜這次帶他來宴飲的最重要原因——要他記住這些“將死之人”麵孔。
弧月這次跟伏靜來,是伏靜的要求,他來的時候就知道,離他動手的時日不遠了。他清楚,伏靜差不多都應該準備好了,兵馬備好了,內應齊集了,奪嫡奪位,無非是在一瞬間。隻差最後一步,最後的血腥屠殺,而這個血腥的屠殺正是他的任務。終於到了,到了他該大開殺戒的時候了,他悄無聲息的笑了一下,夾雜著苦澀的狠厲,如同鬼魅,然後他喝了一口酒,把臉藏在酒杯的後麵,並沒有人發現這個微乎其微的笑容。
現在這個大殿裏的人,除了伏靜,以後都會死在自己的刀下吧,他牢牢的看著每一張臉,牢牢的記在心裏。這時候,他的心裏隻有一片血紅,紅的豔麗之極,他褐色的眸子都要被灼傷了。他已經在看每一個人的身體,想著從哪裏出刀,砍哪個要害,劈哪一點最為幹淨利落。脖子、胸口、頭顱、腹部…橫著、縱著被劈開…每個人的傷口都在噴出鮮血,每個人都在淒厲的號叫,沒有人能活著,隻有飛舞的肉塊。
整個大殿內,現在還是燈火通明、喜氣洋洋、一片安逸,對他來說,或者是在他的眼睛裏,早已不是這樣了,他隻看見這樣的景象——就如同地府幽冥的深處,已經滿是慘叫、呼喝、烈焰、哀求、呻吟、以及痛楚的撕裂,他清晰的看見這些人已經血流成河、屍骨橫飛、殘缺不全,他們仇恨著、憤怒著、不甘著,想要撲過來,將自己去肉剔骨、拖入深淵。盡管他們現在還在毫不知情的微笑著,但不久都會成為慘死的亡魂吧。弧月覺得,與其說自己是在和一群“人”宴飲,不如說是和一群冤魂、死屍同在一殿中宴飲來的恰當。
是我殺了你們,你們做鬼也不會放過我吧?
他心中冷笑,繼續一杯一杯的喝酒,卻覺得手越來越冷,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喝多了熱酒,臉頰卻是病態的紅暈。而此時,伏靜正在注意傾聽澄嚴和笙皇後談到北方雪國洛成的統治下,已經征服了十多個周邊小國的傳言,並沒有發現他的異樣。澄克己看的清晰,他卻有心無腦、心思簡單。心裏想的是,你盯著別人看做什麼,你為什麼不看我?想到這裏,還不禁心中又怒又氣,幾乎馬上就要發作。他剛要拍桌發話,突然坐在最上位的澤儀開始說話了。
“雪洛成嗎?”這時,澤儀緩緩開口,聲音卻是清亮,一雙修長的眼斜掃過大殿,最後意味深長的定在了麵前的燭台上,似乎在悠然出神,卻異常堅定的道:“他那個人,肯定不會是統一北方的王!”
什麼?!
剛剛還沉浸在一片殺戮的修羅幻象中的弧月,猛的一下驚醒了,重新進入了這個屬於光明的溫熱的人間。他茫然的尋找那個聲源,一抬眼,就看到澤儀那黑色的、深邃的瞳孔。
這時,隻聽自己身邊的伏靜悠悠的說:“皇兄為何這樣說?”
澄嚴也微笑著說:“太子這麼說就未免太過絕對了,雪洛成現在在北方的權力威勢都是有目共睹的,雪國的國力也是極為強盛,在北方可以說是無可匹敵的強國,而且我聽說那雪洛成勵精圖治、心胸寬廣,和眾士兵將領們同飲食、同居住、同生死,是個人人交口稱讚的厲害人物。未必不能稱王。”
澤儀微微搖頭,說:“我又何嚐不知他的功績,他的大業,他的野心。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在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可以說是巨細無靡、了若指掌。並且得知他治國有方、吞並數國、並且還漸漸有了逐鹿南方、拓展西方版圖的雄心,儼然是一方霸主的態勢。”
他沉吟了一下,似乎真的是極為困惑,說道:“可是,我卻對此深感不解,疑惑萬分。……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對‘天下’有一絲一毫的興趣呢?”
他的聲音,無限蒼涼、無限落寞。一邊的笙皇後聽的眉頭都要擰到一起了,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那麼關注那個北方的洛成做什麼?他們似乎還聽起來還是交情不淺了?
不單單是笙皇後,眾人的心中都覺得奇怪至極。他們都知道,洛成是伏靜之母瑾妃在雪國長兄的獨子,和伏靜是血緣表親,而如今澤儀似乎對他的關心遠勝於伏靜,相當不合情理,不能不讓人好奇,眾人目光不禁都是疑惑重重的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
伏靜依然是不動聲色的問:“皇兄可曾見過洛成本人?”
澤儀一揚眉,似乎仍舊是在回想什麼,心不在焉的說:“自然是見過的,不然我也不會對他的事情如此關注了。”他又看著伏靜問道,“不知皇弟眼中的洛成是個怎樣的人?”
伏靜眼神一閃,用不以為然的浮滑的口氣說道:“他啊,性子嚴肅的很,和我一直很是不和的。哼,我知道他是瞧不起我,可我又何嚐瞧的上他了?”
澤儀也就不再看他,想了一會,才開口說:“其實,我和洛成也隻有過短短的一麵之緣。確切的說,我隻是……曾遠遠的見過他一次而已。”
眾人都不說話,靜靜的等著澤儀繼續說下去。他也不賣關子,就從從容容的說起來,仿佛一室人都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要跟他們一起分享一個時日久遠的故事。
“兩年前的冬天,我在邊關處狩獵,發現了一隻通體血紅的狐狸,我連射了十幾箭都沒有射中它,一時興起,就縱馬跟著它窮追不舍。它一路向北奔跑,走的都是各國荒僻的地域,一路上倒是一個人影都沒見到。有好幾次,我都以為它跑遠了,打算折回,奇怪的是,每當我不欲再追,它就又出現在我麵前,站立不動的,狡黠的看著我。於是,我就揮鞭疾馳,繼續沒日沒夜的跟著它,每當我累極餓極,下來風餐露宿的時候,它也不再向前,而是遠遠的觀望我。我心想,這次老子……不……這次我不把你捉回去,就誓不為人。”
笙皇後一聽到這裏幾乎就要拍案而起了,一時間變得橫眉怒目,說道:“胡鬧,你真是……太胡鬧了!”澤國太子,居然在各國荒郊野嶺裏徘徊數天數夜,讓人知曉了,可是有十條命都不夠送的。原來,兩年前他一個月餘不歸,惹起皇宮內軒然大波,居然是追捕一隻狐狸去了!這時,就連澄克己都暗暗佩服,覺得這澤儀實在太過隨心所欲、任性妄為了吧,竟是遠勝於自己了。
澤儀也不理會笙皇後,他用修長的手指摸著青玉酒杯的杯沿,望著殷紅的泛著珠光的酒液,微微一笑,繼續不緊不慢的說道:“大概追了半月有餘,周圍都是雪山環繞、白雪皚皚,氣溫驟降,我卻遲遲未覺。直到手指凍傷了好幾根,才猛然發現,自己怕是到了北方的地界之內。天寒難耐,我便給雪山下的山野樵夫一些玉佩金銀,換了一身厚重的棉布粗服,頓時身上就暖了。為了怕引人耳目,我再用泥土灰沙草草掩蓋了麵目,打算繼續追蹤下去。”
聽見澤儀居然能為了一隻小獸而執著至此、不顧死活、不知輕重,幾乎所有人聽了都是暗暗搖頭,但是,因為這故事仿佛很是有趣,怕打斷了他他就不說了,故表麵上也都沒有再說什麼。
“一日清晨,我醒過來,儼然發現,自己已是身處白雪荒山、廖無人煙之處,那血紅的狐狸,卻在遠處的山頭上向我張望,我一見它,想也沒想就衝了過去。隻是山勢陡峭,雪地甚滑,我就棄了馬,帶著弓箭,朝它的方向攀爬過去。爬了將近半個時辰,才攀到半山腰,忽然聽見隱隱傳來的轟響聲音,竟是鐵蹄踏雪、兵刃相接、激烈無比的廝殺之聲。”
“我也知道,小國之間的戰亂摩擦本是尋常事。隻是我已經太久未見人煙,一時鬼使神差、好奇心起,就迅速的攀到那山的另一麵,打算將戰況看個清楚。等我看清晰山下的戰場的時候,不由的心中大駭,那廝殺的慘烈遠遠超過我的預期,不知惡戰了幾天幾夜才會有如此驚人的一幕。”
“那山穀下一片雪地上竟找不到一塊白色的雪,徹徹底底被染成了鮮紅血河,一地滿是碎屍、殘骸,那些屍體穿著相似的衣服,應該是北方的悍勇蠻族,卻都是死狀奇慘,沒有一人是完整的,不是攔腰斬斷,就是縱著被劈開,手腳也是四處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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