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81 更新時間：09-06-09 10:12
紀垚聽不到車廂裏的喧鬧，感受不到空氣裏的悶熱，更加看不到窗外變幻的景色，她就這麼一個人獨自坐著，像坐在空曠的操場，周圍一切都似乎與她無關，她隻想找到自己的跑道，隻想看清楚自己的終點……
紀垚生在一個寒冷冬天的後半夜，母親被推進產房20幾個小時還不能把她生下來，父親在門外一根接著一根抽煙，臉色鐵青，他真怕裏麵有絲毫閃失，斷送了妻兒的性命。一個稚氣未褪盡的剛從衛校畢業的小護士神色慌亂地匆匆進出手術室，她發出的每一次開門、關門的響動，就像敲打在門外守候的丈夫的心頭，他不知此刻該向誰求助，把他所有知道的神靈的名字在心裏默念一番後，虔誠地跪在產房外，麵朝著窗外漆黑的夜空重重地說道：“保佑我的家人平安！”
22個小時後，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劃破了夜空的寂靜，產房內外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紀代興，女兒，母女平安！”
剛生下來的小嬰兒長得不比動物園裏的猴子好看多少，皺皺巴巴的，頭發又稀又黃，連眉毛和睫毛都是淺淺的灰色，眼睛、鼻子、嘴巴全部湊到了一塊兒，像開大會似的，一雙小手緊緊地攥在一起，腿腳也縮成一堆……
“這就是我們的女兒了？怎麼像顆皺巴巴的小桔子！”紀代興與女兒的初次謀麵竟無法掩飾地驚呼起來。
“噓！小家夥聽到會生氣的！”妻子蔣芳趕忙捂住丈夫的嘴。
突然，妻子懷裏那個不停蠕動的小家夥蹬了一下腿，在父母麵前大大方方地展開了她鮮嫩柔軟的身體。
紀代興夫婦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小家夥在寒夜出生，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太重的寒氣，從出生起大病小病就不斷，三個月下來忙壞了紀代興和妻子，連給孩子取名字的時間都耽擱下來，“紀垚”這個名字是紀代興的母親請了算命的師父給取的。
算命師父查了她的八字，又看了她的麵相，對紀家人說道：“此子五行之中惟獨缺土，土為萬物之母，五行之主，至柔而剛，至靜有常，兼五行生萬物而不與其能。名字中最好帶‘土’，正好補上孩子這一缺。”
因此，這個長得像皺巴的小桔子一樣的小女孩兒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紀垚。
沒想到那個算命說的話還真是靈驗，自從小家夥有了名字後，身子骨也隨之結實了起來。從幼兒園到小學，再到中學，紀垚很少生病，偶爾感冒發燒也多半是喝一大杯鹽水，鑽進被子裏躺一個晚上，第二天又好端端地上學去了。
紀垚是個讓人不太容易操心的女孩兒。起碼，上學的這是十幾年裏，紀代興夫婦從沒為女兒費過太多心思。紀垚像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溪一樣，溫潤、平靜。
“我們家皺巴巴的小桔子已經長成大姑娘了！”紀代興有一天望著女兒上學去的背影對妻子說。北方冬季的天亮得晚，七點，外麵還是灰蒙蒙的一片，巷子兩旁的路燈亮著，昏黃的燈光把一切都拉得深長，偶爾幾聲狗吠和早起的人的咳嗽在這樣靜的清晨通常都顯得格外響，巷子口賣煎餅的攤子已經支起來了，紀垚每天都是七點出門，在巷口跟那個胖胖的大嬸買一個加一顆雞蛋、一根油條的煎餅，邊走邊吃著去上學。紀垚喜歡胖嬸做的煎餅，她總要爭做她的“頭客”，胖嬸也喜歡這個不太愛說話，但十分乖巧的女孩兒，每回給她挑一顆最大的雞蛋，女孩兒總靦腆地朝她笑笑，說聲“謝謝！”
在學校，紀垚也是個不太惹人注意的女生。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壞，總在中遊徘徊。除了學校發的校服，紀垚很少穿自己的衣服。學校規定周一到周四要統一著裝，周五可以自由，班上愛美的女孩子們總會抓緊這一天的時間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拿出來“秀一秀”。十幾歲的孩子正值發育的好時候，女生逐漸凸起了胸部，腰也開始變得纖細，個子別長得快的，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穿什麼都好看。每逢周五，學校像開小型時裝展示會似的，男生女生都打扮得很搶眼，大家逐漸形成自己的審美品位，並不時不時地對異性給予這樣那樣的品評，從樣貌身材，到穿著打扮，甚至留什麼樣的發型，背什麼牌子的書包，無一幸免！
可紀垚卻是個特例。從周一到周五她隻穿校服。從不被其他人注意，也很少去注意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同學。隻有一次，剛從師大畢業新分來的語文老師一走進教室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紀垚，用他的話說就是——一個很古典的柔美女子，有著像泉水一樣清澈的眼神，卻漾起抹不去的憂鬱……紀垚頓時紅了雙頰，全班為語文老師的形容驚呼了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總有外班的同學爬在窗口爭搶著要看“清泉美女”。
這是第一次，紀垚知道自己是個美麗的女孩兒。
高二以後，功課緊張了起來，紀垚物理不太好，所以報了文科，可她自己又特別喜歡生物，喜歡小動物，喜歡各種各樣的植物，但父母和老師都認為高考還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劍，畢竟升學才是最重要的！紀垚聽了爸媽和老師們的建議進了文科班，幸運的是紀垚的語文、英語和數學一直不錯，尤其數學，老師曾激動地對她說：“學文科的同學通常都會吃數學不好的虧，你恰恰占了大便宜，所以，考大學很有希望！”紀垚父母知道後一下子對女兒懷抱起了熱切的期望，紀垚似乎鐵定了要上名牌大學的！高二下半學期起紀代興夫婦為了保證紀垚的營養，還專門為她製定了一日三餐的食譜，每天保證一隻雞，每周要吃掉兩條魚。
升入高三的那個暑假，讀大學放假回家的堂姐紀小奚差點就認不出自己的妹妹來：“紀垚，你，你怎麼變得這麼胖了！”
紀垚微微笑著說：“不長胖點，怎麼考大學！”
“哪裏來的謬論，你看我，不也是讀了大學麼，就沒你那麼胖！”紀小奚不同意紀垚的說法，“你看看你的臉，鼓得跟個肉包子似的，原來那尖尖的下巴多好看！你可是我們紀家最漂亮的丫頭，我可不要小肥妹！”說罷，紀小奚上前擰了一下紀垚的臉蛋，無比惋惜。
“小奚啊，你別淨吵她，趕緊幫她輔導輔導！”蔣芳看著紀小奚不斷打趣女兒走過去攔下她們。
“三嬸，你也管管紀垚，別讓她這麼吃下去了！”紀小奚不依不饒。
“嗬嗬，行了，我回頭跟你三叔說！”蔣芳把兩個孩子趕進了紀垚的臥室，“快點，好好看書啊，三嬸給你們燉雞去！”
紀小奚對著紀垚無奈地笑了笑，心裏嘀咕：“不胖才怪！”
高考頭天紀垚就有點發燒，硬撐著沒跟父母說，最後一門考英語，題目答了一半時，突然流起了鼻血，止也止不住，鮮紅的血吧嗒吧嗒滴在卷子上，紀垚一個勁兒地捂鼻子，但血還是從指縫中淌下來，監考老師都慌了，放紀垚走也不是，繼續讓她答也不是，紀垚求老師給她買包衛生紙，老師趕緊出去買了兩包回來，紀垚撕開紙堵住鼻孔，又開始繼續答題，不到一個小時兩包衛生紙就都用完了，紀垚凳子底下積了一大堆帶著血的紙，三個監考老師看著都心疼，紀垚抬起頭淡淡地說：“沒事兒！”
估分那天紀垚起得很晚。平日裏她從不遲到，可今天就是起不來。等她到學校時，很多同學已經估計到自己的成績，高興的也有，難過的也有。紀垚靜靜地坐到自己位子上，按照老師公布的答案一科一科地對。
高考成績隻比自己估計的高出兩分，紀垚知道自己跟北大之類的學校再無緣了……所以，填報誌願時，她不顧父母的反對選了一所遠離北京的不知名的小學校。“也許，這真是命中注定！”紀垚心想。
千禧年剛過，大家都還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不能自拔時，紀垚獨自帶著自己的夢想一路南下。此前，從未離開過北京的她拎著兩個重重的箱子在西站跟父母揮手告別，看著父母的身影漸漸縮小並終於變成一個小圓點消失後，紀垚回坐在椅子上深深歎了口氣，自己接下去的人生將會是怎樣呢？紀垚聽不到車廂裏的喧鬧，感受不到空氣裏的悶熱，更加看不到窗外變幻的景色，她就這麼一個人獨自坐著，像坐在空曠的操場，周圍一切都似乎與她無關，她隻想找到自己的跑道，隻想看清楚自己的終點……
坐了16個小時的火車，終於到了那個南方悶熱的城市，紀垚渾身酸痛，被人群擠在最後麵出了站，剛想把擋在額前那撮頭發撩起來，忽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紀小奚已經把她擁入懷中：“終於等到你了，紀垚！”
這個時候，紀垚的眼淚才緩緩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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