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27 更新時間:09-07-18 10:15
津口船舫,三月的風吹動船身,微微的顛簸,青紗幔下人影微動,私語隱隱可聞。濾過不遠處堤岸上的熱鬧喧嘩,這一派倒是難得的清靜。依著堤岸,嫩黃垂柳枝條依依,拂麵猶帶三分的醉意。
琴座旁擱置著一盞竹葉茶盞,墨綠的色調中隱隱透著蒼翠的綠意,茶香嫋嫋作白煙,隨風化去。
“岸堤上可是有什麼好風景?”
肩上落下薄薄的紫紅色披風,宋惟君收回流戀在堤岸上逡巡的目光朝身旁熟悉的白衣男子輕笑,“這風可解憂。”
心頭重重的黯然如這層層的青幔,隨風輕揚時如墨彌散,靜止層疊時重重壓在心上,也說不清道不明這從何而來的不快。
“…她常來嗎?”
語畢,宋惟君禁不住怪自己沉不住氣。可,這問題從看見這琴座時已在心中盤桓了。想起她的嬌媚,思及他的風雅,還有上次她對他那洗盡鉛華的笑,便怎麼也忍不住了。
等陶璟虛回省過來,他早已調轉了視線專心地對著窗外,隻有微蹙的眉頭泄露了真切的情緒,心神一蕩,唇畔便有了明朗的笑,“不知禪泓說的是誰?”
裝傻!
宋惟君氣惱地不理會他,心中卻更惱自己,徑直蜷在榻上倚著窗看楊柳滿道的堤岸,堤岸上淺草方沒了馬蹄,亂花迷人,船艙裏暖暖的風吹得人心思繾綣,真是閨中暖風,陌上草熏,好精致。
見他笑得滿足,神情也慵懶起來,那素淨的容顏掩映在日光下像極了向陽的花蕊,令人願屏著呼吸去貪看,隻怕稍稍聲響便驚嚇了眼前片刻的美好。
忽覺一切美好得如處幻境,口中不自意道。“倚床看婦織,登壟課兒鋤。回頭尋仙事,並是一事空。”
“陶兄莫不是——”
對他突來的天外一筆,宋惟君不解地回頭,卻撞進了一雙含笑的黑眸中,眸中的笑意湧進心裏,莫名地麵上一紅,趕忙調轉了視線望向窗外。
不得不責怪自己的怪異。
“林姑娘雖是風塵女子,卻也有可憐之處。隻是互相切磋琴藝,並未做過他想。”陶璟虛靜靜欣賞他的慌張,按捺住心中想擁住他的那一股情潮,在他身後目光隨他觸摸遍堤岸。
“記得今早你來時,我也是站在這裏,看著你拂柳穿道而來,慢慢地來到我身邊…禪泓,你可知道,那時我再想什麼嗎?”
宋惟君心下一震。
明知該避開,卻像著了魔似地看衣襟微動的男子,靜默地任他溫涼的指尖輕觸自己微燙的臉頰,指腹摩挲間滿滿的眷戀。
“不管未來如何,你去向哪裏,都要記得,我會在這裏等你。”陶璟虛放任自己的感情,相信聰慧如他,必然懂得,這其中未盡的話、未表的意。那些世俗的是非對錯,且隨他去!
但願,你知曉,這一季,下一季,這一世的煙雨中都有我在等候。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便是我對你全部的情意。
眼眶驀地一紅,宋惟君怔怔著說不出話。強壓下心頭洶湧的情緒,一言不語地轉頭望向堤岸,岸上風景依舊。
“…我去看看那藥煎得如何。”
踏出船艙的陶璟虛眉際淡淡的落寞,忍不住回望倚窗而坐的人,透過青幔看不分明他臉上的神色,心中幾許悵然。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怪隻怪,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宋惟君閉上眼,靜靜享受這一季溫涼的風。
藥室傳來一陣藥香。
“怎麼又是你?”
一看來人,南宮變臉色變陰沉下來。
淳於明哲正整理藥材的手頓了一下,頗為無奈。“…七君,你——”
“沒事,沒事,老天不會和年紀還小不怎麼懂人情世故的南宮一般見識的…隻不過你堂堂一個禦前侍衛總領怎麼老是忘往尚書府跑?那個明哲你都不問問他每天來這裏做什麼,報道嗎?嗯?”吉照荀聞聞已分好的藥包,滿意地頷首,“各味份量剛剛好,不錯,不錯。”
一聽這話,南宮變臉色更為不善,恨不得把這個既礙眼又滿嘴胡話的老頭痛揍一頓!
“這個老東西纏著你做什麼?該不會假公濟私讓你幫著打下手吧。”見淳於明哲隻是笑笑,南宮變略帶失了耐性,“喂,不要看著他老實就欺負他!”
“七君。”淳於明哲哭笑不得地拉過叫板的少年按在太師椅上,將筆墨和裁好的紙張放在他麵前,“還缺了幾味藥,我說你來寫,可好?”
“好。”南宮變頓時卸了滿身的暴躁,笑眯眯地看他研墨。
忽覺有詫異的目光落在身上不去,淳於明哲有些不自在地抬首便看見吉照荀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困惑。“先生,怎麼了?”
“別人收的徒弟都是師父師父的叫,倒是你就是改不了口,先生先生的也不怕我這個老頭子傷心。”吉照荀佯裝不滿,目光卻在淳於明哲、南宮變之間流轉。
“什麼?”
這回輪到南宮變詫異不已。起身時紙片紛紛落地,攤了一地,紫袍上也染上些許墨跡。吉照荀雖名滿天下卻從未收過弟子,怎麼好端端地認淳於明哲這個無權無勢無甚背景的人為徒弟。“定是居心不良。”
“嘖嘖嘖…南宮真是了解老夫,老夫正準備把他賣進皇賣給皇上,然後安安耽耽地留在老夫身邊,省得有人來找麻煩。”
“你…”南宮變聽著他涼涼的語氣不禁為之氣結。
“七君,你還是替我去看看師兄吧。今日從陶公子那裏回來後便一直待在房中未曾出來過,是否哪裏不適。”淳於明哲頭痛不已,這一大一小,一老一少真是天生八字不合,見麵既鬥,見南宮變仍一臉不肯退讓地瞪著吉照荀,不得不深深一揖,“有勞七君。”
衝吉照荀狠狠瞪了一眼,南宮變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
而那廂,吉照荀嘴角詭異的笑,“南宮倒是很聽你的話。”
“七君隻是孩子心性,逞一時口快,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孩子心性?嗬…
吉照荀沒料到竟還有人用這種詞來評價這個少年。“要是你見過十四歲那年金戈鐵馬的少年便不會這樣說話了。”
十四歲…金戈鐵馬…
是啊,差點都忘了南宮變是馳騁沙場的大將…
“先生是否與七君有何過節?”
吉照荀怔怔才笑道。“過節?唉,老夫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過節…當年南宮華容病重,老夫也束手無策,隻是南宮不信,一心認為老夫袖手旁觀,故意見死不救,原來想著時間久了也會淡去,隻不想還是…算了,老夫也已習慣了…”
南宮華容…是七君的父親啊…
也難怪了。
那時他心中最柔軟的一處,曾經也是他活著的理由,轟然崩塌孤身之後心中那處巨大的空洞又怎會輕易被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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