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舞姬淚:地老天荒,終不過煙花一場

章節字數:2762  更新時間:22-04-07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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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

    “你還會回來麼?”

    “不會了。”

    “真是吝嗇,說個謊,給我留個盼頭也好啊。”

    “何必讓你苦等,我雖壞,卻沒壞到那個地步。”

    *

    輕挽墨發如柔雲、淡掃黛眉似纖月、微點絳唇若桃瓣……這是天香樓的花魁紅妝,平素的梳妝順序,可今日卻耗時格外久。幾位客人輪番催請,她那扇紅木雕花門卻依舊緊緊關著。

    “紅妝姑娘,今夜為何這般晚,莫非想出什麼新樂子給我們湊趣?”

    “是啊,你那白馬公子也走了半個月,是該收收心,對我們上心了,哈哈哈……”調侃的聲音越嚷越高,眾人紛紛前來圍觀,等著紅妝美人娉婷出場。

    紅妝,人如其名。纖纖抬素手,娥娥理紅妝,霓裳翩翩舞,姿顏俏無雙,更兼那瑩雪凝玉的肌膚,吹彈可破、光(豔)逼人,不是人間凡種花。

    “嗬,天香樓,撐得起這兩個字的唯有紅妝罷了。”風月場的名士如是感歎,引得無數紈絝子弟,甚至朝中權貴慕名而來,欣賞過紅妝的姣顏花貌、瓊姿舞態之後,無不推為城中第一。

    老鴇對自己一手栽培的花魁滿意更兼得意,這倒不全因她是天香樓的搖錢樹,也緣於她和老鴇之間的緣分。

    十幾年前,老鴇尚是(妓)女,可惜韶華漸逝、美貌侵蝕,在天香樓的處境每況愈下,前路惆悵。那晚,她去一員外府中陪酒助興,宴席散時已是深夜。她卻一點也不心急,連小轎都懶得雇,自己提著一盞半舊的紙燈籠,醉意闌珊地回天香樓。

    夜風寒涼,拂起河麵粼粼波光,她本就煩悶壓心,低頭望見自己在水中孤零零的倒影,一股淒涼之意油然而生,竟想著投河自盡,一了百了。

    恍神間,嚶嚶的抽噎聲傳來,她唬了一跳,尋聲走去,見一小小身影縮在樹後,兀自哭泣。

    連她自己都感到詫異,心灰意冷的自己,竟會將縮瑟的幼童抱起,帶她回了是非之地。也罷,活著總比死了好,至少還有希望,哪怕隻是煙花般迷離瞬息的光芒。

    “唔,就叫你紅妝吧。”她拭去女童臉上的血跡,希望她忘記傷慘的過去,綻放生命原該有的美麗。

    “紅妝?”老鴇止了回憶,覺察出紅妝的反常,若不想見客,她會早早同自己說,如白馬公子剛走那幾日,她閉門垂淚、喝得爛醉,還和自己哭訴,今日為何讓大家這般久等?

    終於,雕花木門緩緩打開,紅妝一襲錦繡霓裳,在橘色華燈下流轉著冶麗迷幻的光,讓人心馳神蕩。眾人回神之後,才注意到紅妝的臉上蒙了一層薄紗,淺淺的雲霧色,愈若天女墜凡塵。

    “怎麼,紅妝姑娘,這是徹底想明白了,今夜要、”

    “要為大家舞一曲。”紅妝嬌喉婉轉,好似空穀啼鶯。

    紅妝在熱鬧的捧場聲中,朝獻舞的瓊台走去,嫣紅色霓裳下卻拖曳著一抹暗雲。行至台間,她環顧四周,淒婉的目光,好似在道別。這紛擾的煙花之地,美好的時刻宛若曇花一現的煙火,黑暗寂寞則是漫長的折磨,可這些,是她唯一熟悉的,真實的世界……

    “仙袂霓裳舞香風,

    伊人幽怨幾萬重。

    紅塵落盡前緣空,

    陌上花開不相逢——”

    從記事起,紅妝便喜歡跳舞,清婉的歌聲和著曼妙的舞姿,水袖翩躚、裙裾輕旋,如夢如幻、若飛若揚。身體不再被紛煩的塵世拖累,整個人好似風中飛舞的花朵、雲間穿梭的輕燕,別有天地非人間。

    也是在跳舞時,她見到了那個男子。

    那夜,男子來的很晚,她已經舞了三曲,琵琶聲漸緩,她收了彩袖,綿軟得靠在欄杆上。

    “你的眼睛真美。”他走到紅妝麵前,清冷的目光仿佛要望穿她,但唇角帶著點落拓的笑意,讓她的心微微一定,料定他不是來尋歡作樂的俗公子。可他來尋什麼,她在離別後的數千個日夜輾轉反思,卻依舊不得而知。

    有人誇她的墨發宛若天水浸洗的綢緞,雪膚好似幽柔潤澤的羊脂白玉,檀口猶如胭脂暈染的桃花瓣……卻很少誇她的眼睛。因為在這喜歡星眸杏眼的年代,她秀長的丹鳳眼並不算十分出色,更兼她有那姝麗冠絕的肌膚奪目,眾人便愈加忽略了。

    然而,他深望著她的眼睛,淡笑如風:“宛若薄霧瀅瀅的清流,氤氳著一個幽幽世界。”

    “你是誰?”

    “不想奉告。”

    “她們說你騎著白馬來的。”

    “嗯,那就喚我”白馬”好了。”

    “這稱呼、不好吧?”她微微蹙眉,他唇角的笑痕卻更深了,但沒有多少歡意。

    “無妨,因為我也不好。”

    紅妝不知道他為何要說自己不好,他分明是她遇見的,最好的男子。

    她被客人起哄著灌酒,他一句清冷的“抱歉”解圍,為她泡馨露茶醒神,最後用嫋嫋笛音伴她安穩入眠。

    他推開繡窗,教她欣賞白天的美,碧藍的天空、和煦的暖陽,簇簇花枝絢爛綻放,心底的陰霾竟被暫時掃空,笑渦也隨著霞光蕩漾。

    “可惜,我是煙花,隻能開在夜晚、”

    “誰說煙花的心不能像白雲般無暇?”他低頭望著她,修長的手指輕撫她鬢邊的秀發:“我總覺得,你是我命裏遺落的桃花……”

    可她終還是沒能留住他,一場幻夢,一生牽掛。

    離別那天,他從衣襟拿出一個小瓷盒,輕輕打開。她以為是寄托相思的信物,誰知竟是一顆糖果,琥珀色的麥芽糖裏裹著一枚烏梅,好似藥丸。

    “這是藥,吃了它可保餘生平安長寧。”他拈起糖丸,放入她口中。

    “哄誰呢,世上哪有這種藥。”她不舍地抓著他的衣袖,淚水緩緩滑落,短暫的甜味過後,口中綿延起一片苦澀,直漫心間。

    “真是此舞隻應天上有啊,紅妝姑娘,再舞一曲吧!”眾人高聲叫好。

    “抱歉,這是最後一曲了。”她輕歎了口氣,清冷的聲音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指引。

    眾人還不及追問,一陣冷風破窗而入,吹落紅妝臉上的麵紗,登時唏噓聲四起——她粉光若膩的臉頰上,驚現一抹黑斑。

    *

    紅妝離開了天香樓,在老鴇的引線下,嫁給了一個書生。那書生曾傾盡錢囊,隻為進天香樓遠遠看她一眼。

    “原以為隻有一麵之緣,誰成想竟能攜手百年,美夢如願。”書生微笑著,執起她的手。

    她看著書生的眼眸,有著與他相似的溫柔,但沒有那股清逸與瀟然。或許,平安長寧的歲月,是自己最好的結局吧。

    幾年後,她去鄰城的寺廟上香,在街上看到一隊官差(押)送(囚)犯,看情形應是流放邊(塞)。

    “呀,你們看那個白衣公子,那玉樹臨風的清俊模樣,會犯什麼罪啊?”官差過後,幾位婦人在街頭閑話。

    “你是說白神醫嗎,他也真是倒黴,原本好好開著自己的醫館,卻因醫術高明,被請進宮去,逼著研製什麼回春駐顏藥。”

    “嗬喲,是不是那個要用人(血)做藥引的駐顏藥?好像還得是隱居深山的什麼族才行,說那族的人從小喝清幽泉、吃碧香草,所以膚白如雪,貌美如花。”

    “之前不是還說天香樓的紅妝姑娘有可能是嗎,後來她臉上起了黑斑,才逃過一劫。”

    “那白神醫找了幾年的藥引,仍一無所獲,嫉妒他的同僚便傳出流言,說他不肯用心尋藥,上邊一怒就治了罪,真是倒黴、”

    紅妝聽了這話,隻覺一陣冷風入心,疼得渾身打顫,透不過氣來。她想起母親帶著自己從山寨逃離,想起老鴇擦拭自己臉上的血跡,想起他溫柔目光背後的隱憂、甜苦交融的離別糖果……

    她捂住胸口,朝長街盡頭跑去,終於追上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白馬、”她顫聲喚道。

    他回過頭,一雙眼睛依舊那般深邃清冷,他望著她,驚愕之後是綿綿的溫柔。

    “……”她哽咽著說不出話,隻如離別那日,緊緊攥著他的衣袖。

    “我知道你嫁人了,過的安穩平寧。”他微笑著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我沒騙你吧,世間有這種藥的,因為有你的心,有我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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