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88 更新時間：09-11-21 18:41
一千年前的事，誰還會記得。
那日他一如往常，諦聽著佛偈，飄渺的聖山上若隱若無地傳來了曇花的清香，恰似佛陀慧音。
而一刹那的破曉，似乎突然有了輕靈的身體。
佛陀攤開一手，一朵純白無瑕的曇花舒展花瓣，自手心幽幽生出。
瓣開九重，如羽般輕潔，一個嬰孩熟睡其中。
曇葉，曇葉。
修行千年如一日，他已是佛祖蓮座下最得意的弟子，而仍自心清如水，誦經禮禪。
桃樹又開，淡粉色花瓣悠悠揚揚，枝頭繞下，薄薄的頂端打著旋兒飄零在水麵，倒映出一雙花影，他放下經卷，淡淡看著，似有所悟。
而院角閃過一抹赤紅。
他看過去，便望見了那個火一般的少年，火紅的發垂到腳踝，一綹綹披散在盡是赤色的衣裳上，些須被雲端的風吹得淩亂。他微微地朝他笑著，額間有著一道狹長似鳳羽般的痕，連天地都仿佛被誘惑。
那樣近乎妖豔的赤色，幾乎刺傷了他的眼。
“我說……”少年開口，並邁開腳，似乎想要朝他走過去。
然而緊接著，便是“砰”的一聲，麵朝八重天、背朝九重天，一頭栽了下去。
他不由輕輕地笑出了聲來。
“笑什麼笑！”少年抬起頭，不滿地白了他一眼，費力爬起來，“虧你還是個菩薩！看到人摔倒了連幫都不幫一下！”
“貧僧不是菩薩。”他雙手合十，將笑意斂在眼底。
然後看到那個少年又“咚”一聲摔了下去。
那名少年恨恨地爬起來，搖搖晃晃，走了兩步，又栽在了地上，最後急得大叫：“那那那你是佛祖好了吧！能不能過來扶我一下？！”
“貧僧也不是佛祖。”他笑著答道，過去將他攙扶住。
“這還差不多！”少年轉怒為笑，仔仔細細看了他兩眼，說道：“我叫晏喜蠟，你呢？”
“曇葉。”
就這樣，和他相識了。
晏喜蠟剛化出人身，見到他的那天，連走路都不會，從鳳華宮到他的居所，路遙萬裏，幾乎是摔過來的。
此後一段日子，他幾乎日日都來找他。
“曇葉！曇葉！佛祖！”
他無奈，笑著搖搖頭，放下經書推門而出，便看到一如往常的一抹赤紅，風一般向他奔過來。
“鳳王。”他向他行了個佛禮。
“告訴過你別叫我鳳王了，聽著像蜂王……”他不忿地嘀咕。
曇葉笑而不語。
“哎！”他眼中光芒一閃，笑道：“以後叫我晏兒吧！”
“晏……兒？”他重複著那兩個字，心頭一片安然，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仿佛這個名字，就像它的意思一般，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種柔和、安靜。
“嗯，晏兒，那群老太……姐姐們就叫我晏兒。”
他這裏很安靜，或者說，很平淡，可不知為什麼，晏兒總喜歡到這裏來，嬉戲打鬧，或者隻是安靜地看著他，仿佛參禪，而不消一刻，便沉沉地睡了過去。他笑著歎氣，第一次將他輕輕地抱起，放在榻上，讓他更安穩地睡上一覺。
這種日子，比往日多了些喧鬧，而心中也仿佛有一些東西開始生長，開始讓他有些摸不透的歡喜，甚至措手不及。
而這些情緒，都與那個少年有關。
就這樣一日日過去，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卻是有人陪在了他身邊。
那個少年，看似精明，而骨子裏卻又單純得像一張白紙；總愛撒些無傷大雅的小謊，而心裏又是誰也比不過的通透；明明對什麼事都一點就通，卻總是不學無術、閑扯瞎逛……
他笑，看向身邊的少年，他又靠在自己身邊睡著了。
他睡著的樣子，安安靜靜，像沉澱了千萬世的繁華寂寥後，留下的……寂寞，無端地令人心疼。
他突然想讓時間就停留在那一刻，身邊的少年太美好，美好的讓人覺得，下一刻便會消失無蹤，那時，留給他的，除了寂寞，還有什麼？
那日佛前，他如實相告，心中漣漪，而佛陀令他去人間布道渡世。
本以為那是緣滅，沒想到，卻是劫起。
他去凡世，晏兒也跟了去。
天意弄人嗬……這一去，如過了千萬年。
凡世的種種，如煙消散，而寂寞，卻像一個毒瘤，一天天生長，最後挖空了他的整個靈魂。
終於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那個愛笑、愛鬧、愛撒謊的少年。躲避也好，否認也罷，不知何時，原來早已情根深種，六根不淨。
他看著晏兒一點點喜歡上那人，交付出一顆真心，還來得卻是赤裸裸的傷害與疼痛，那個少年的眸子裏，終於沒有了以前的神采飛揚，那些傷痛，讓他心頭幾乎窒息。
晏兒慘笑著跟他說：“這世上哪有後悔藥呢，所以該珍惜的時候就要珍惜。我懂這一點，可是為什麼我盡了全力，得到的還是這種結果？”
第一次，如此恨一個人，將那個少年傷得那麼深，而更恨的是自己，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
後來呢？
後來……他回了九天，聖山佛陀前，自認早已無法清心寡欲，妄動凡心，有汙佛門，甘願被黜下凡。
佛陀悲憫。
而晏兒卻回來了。
他咬著牙望著自己，強忍著淚，罵道：“死和尚你不想活了！沒事學人家被貶下凡幹什麼！別人有肉體凡胎你有麼！別人死了能轉世你能麼！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頭一次發現自己在他麵前話語竟是如此蒼白無力，隻能不停地安慰著他：“沒事的，別哭……”
“誰哭了！我隻不過是不想再把重要的人丟了而已……”
他淺淺地笑起來，眸中一片寧靜柔和。
風輕輕吹過，纏繞著他的氣息，久久不願離去。
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晏兒跳上了佛台，隻要佛陀收回成命，而佛陀隻說，如果他能受得住九九八十一重天雷劫，便放曇葉一條生路。
九九八十一重天雷劫。
他的臉變得煞白。
“好！一言為定！”台上那名少年，紅衣紅發，神色桀驁，眸中撼不動的堅定。
“為什麼？……”他止不住的發抖。
而晏兒隻是輕輕揚起一個笑臉。
“八十一重算什麼！再來八百重我晏喜蠟都當下酒菜！”他信誓旦旦。
那天雷聲陣陣，每一道，都像撕裂血肉般擊在了他的心裏。
晏兒不讓他去，他說，如果讓他瞥見哪裏有自己的身影，就跟自己沒完。但是他還是去了。
可是去遲了。
天雷一道道地劈下，一重重於一重，而那個少年，紅衣之下已經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晏喜蠟！你怎能這樣騙我！
那個少年輕輕動了動，勉強掙紮著睜開眼，支起身體，看到眼前的人，咧開嘴角，笑：“笨……笨和尚……你……你怎麼……來……來了……真是……”
話還未說完，一口血忍不住，吐了出來，再也支撐不住倒回了地上。
“晏兒！”他絕望了般，聲嘶力竭。
終於，知道了什麼叫恐懼，快要失去一個人的、毀天滅地的恐懼。
最後一道天雷，重重劈下！
他腦中已是一片空白，飛身便衝了上去。
那一刻才明白，這個少年對自己而言，已經是如此重要。
“不要！——”
一聲絕望的嘶吼在天地間回響，而他已聽不到。
而到最後，卻遲遲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卻再也沒有了機會。
晏喜蠟，曇葉這一生，從未後悔過與你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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