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95 更新時間:09-08-29 18:47
忘憂睡了兩天兩夜一刻未醒,漠帝時睡時醒,說不清是誰守著誰。
清茶香茗、水果糕點、精致的菜肴總是按時出現在小桌上,又總是在固定時間消失。盛在玉碗裏的湯藥,分毫不差地出現在服藥的點刻,漠帝皺眉一飲而盡,又苦又澀,在口中久久不能散去。八種藥丸盛在不同的藥瓶裏,整齊擺在漠帝的枕邊,時刻提醒他身體有恙,真想把藥全扔了。
漠帝見忘憂睡得並不安穩,動了動手指,讓小榻上方光線晦暗,她緊皺的眉頭舒展了許多,睡姿也愜意起來。他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議地下床,黑暗中沉睡的忘憂,正顯現出與平日完全不同的容貌。他不由自主地屏息凝視,生怕驚動了安睡的忘憂,烏黑的長發在翻身時掙脫發繩的束縛,絲絲縷縷垂在小榻上,像流淌在山澗小瀑布投出彩虹的光澤,輕輕拂開遮住臉龐的發絲,像掀開神秘的麵紗,顯出筆墨難以形象的絕美容貌,她好美!
再動手指,黑暗被明亮代替,黑夜的美消失殆盡,仿佛隻在夜晚開放的幽夜蘭花。
又動手指,整個養心闕一片漆黑,沙枷樹透出淡淡瑩光,很柔和,很微弱。
漠帝一向平穩的心,漸漸亂了方寸,記憶中的某個部份與現實重疊在一起。他找到了!黑暗中的忘憂簡直就是小女孩長大了的樣子,琴瑟雙鏡中無所畏懼的小女孩,那個水係法天才。她真的會像神諭所說,十八歲滅漠原?可她沒有魔法能力,走廊裏的試驗石沒有任何反應,一定是他多想了。
漠帝想握住她纖細的手,雪兒快如閃電咬住了他的手掌,鮮血如注,滴落在忘憂雪白的衣襟上,如雪地紅梅。
雪兒鬆口,像小小猛獸般守著忘憂,紅瑪瑙般的眼睛,無所畏懼!
漠帝抽回手,深深的牙印不斷滲出血跡,沒有自然愈合的跡象。自從那一年起,他不管多小的傷口,必須用最好的止血藥,否則流血不止。漠帝蔚藍的眼瞳迸發出愉悅的神采。
“忘憂,醒醒。朕流血了。”漠帝坐在小桌前,從容不迫地喝藥、吃糕點,鮮血自手掌順著手腕落入寬大的水藍色衣袖,逐漸繪出汙黑的軌跡,久病成醫,他一點也不擔心。“忘憂醫官!”
“陛下?”淺眠的忘憂驚醒,瞪著平靜的漠帝,他炫耀似的舉著手。“您流血了?!”
“雪兒咬的。”漠帝淺嚐茶盞中的鏡湖白薇,白色的小花像白蝶般在淺綠的水中翩翩起舞。
忘憂急忙上前,取來布巾和傷藥,剛要解開漠帝染血的外衣。
“漠原律,傷漠帝者,無論人畜皆淩遲。”漠帝還是很平靜,說出讓忘憂心驚膽戰的律法。
“請陛下恕罪,忘憂願意代雪兒受罰。”忘憂驚出一身冷汗,不明白膽小的雪兒怎麼會去咬漠帝,但他手指上的牙印,是雪兒的沒錯。
“罪無可恕。”漠帝衣袖上的汙跡,又擴大了一圈。
“陛下想要忘憂做什麼都可以!”忘憂看著漠帝悠閑地吃了一枚紅杏。
“不反悔?”漠帝平靜無波的表情裏透出一絲狡黠。
“隻要不是傷天害理、謀人性命的事情!”忘憂急忙點頭。
“從現在開始,你是朕專屬禦醫,負責治愈本王的舊疾,朕一日未愈,你一日不得離開。”漠帝吃下平日討厭的棗泥餅,味道還不錯。
“謝陛下。”忘憂惡狠狠地瞪著愉快的漠帝,先為他包紮傷口,再為他更換衣物。
“大壞蛋!”雪兒氣得渾身的毛都炸了。
“雪兒。”忘憂招了招手,雪兒乖乖鑽回包裏。
“這是所有的藥方。”漠帝從枕下掏出厚厚一疊紙,八種藥的配方全在上麵,盡管他熟讀醫書,卻沒法破解八藥聯用的目的。“這是所有藥丸。”一手指向五顏六色的藥瓶,孔雀膽琉璃瓶、羊脂瓶、翡翠瓶、瑪瑙瓶……單是盛藥的藥瓶就價值不菲,藥方裏的藥材就更別說了。
“陛下,請褪衣。”忘憂注意到漠帝臉上的不自在,望聞問切查,她需要了解他的病根。
“褪衣?”漠帝考慮了很久,“要朕親自動手?”
“是!陛下。”忘憂眼前的八種藥方如同謎局,藥材竟然用到上百種,屬性衝突的藥材頻頻出現。
漠帝拉開繁複的衣結,外衣落地,露出薄暖的棉袍,棉袍之下才是潔白的內裳,解開內裳的手有點顫抖,最後任由內裳鬆鬆地掛在消瘦的身上。
忘憂目瞪口呆,遍體鱗傷已經不足以形容,她慢慢靠近,褪掉他最後一片遮掩時,她像走進了更大的謎團,全身各大要害都有猙獰突起的疤痕,前胸鋸齒狀的疤痕,後背相應位置也有,平時總是隱藏在高領裏的頸項上有明顯的疤痕……刹那間,忘憂以為漠帝是一根雕滿花紋的大殿石柱,平靜的漠帝閉著眼睛,看不出一絲情緒。
漠帝突然開口,嚇退了忘憂觸撫疤痕的手,“無法治愈,你必須以死謝罪。”
忘憂有些恍惚,再次伸手,貼上漠帝寬瘦的後背,莫名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這種熟悉是對漠帝,還是對他滿是傷痕的身體,忘憂不清楚。
“怎麼不回答?”漠帝眯起眼睛,她那是什麼眼神?可憐?同情?他痛恨這樣的眼神,尤其是被一名女子!
“陛下,忘憂死罪難逃。”忘憂苦笑,這身上任何一處傷,都能讓漠帝慘死一次,太多疑問充斥在她的腦海裏,她無從下手。
“別讓朕失望。”漠帝仰起頭,突出的喉結上下滾動。
“陛下,忘憂無能為力。”忘憂頹然,這樣的傷,神秘的治療,這一切都遠遠超出她的所知。
“不準這麼說!”漠帝按住忘憂雙肩,不要給了他希望,再讓他絕望。
“哥!”驚瀾一進來,就目瞪口呆。
從不讓人靠近的漠帝,竟然在忘憂麵前袒露身體,這樣的情景不知是誰嚇到了誰!
“陛下,您怎麼?”緊跟在後麵的樹玉呆若木雞。
“忘憂,你……”驚瀾的胸口像被重錘砸過一般。
忘憂還在試圖掙脫漠帝的雙手,他怎麼這麼大力氣。
“哥,快穿上衣服,會著涼的。”驚瀾撿起滿地的衣服,手忙腳亂地為漠帝披上,這件棉袍是母後親手縫製的,用她的生命縫製的守護棉袍!
“出去!沒朕的命令不準進來!”漠帝一手揮開,樹玉急忙拉著錯愕的驚瀾離開。
“陛下……”忘憂幾乎在請求,下一刻她解脫了,卻被命令站在他的麵前。
“看著朕的眼睛。”漠帝坦然坐在床邊,他還有事要問。
漠帝向來平靜如雲,忘憂有點慌,還是望著漠帝。
“你為什麼不救朕的血脈?!”漠帝抓住床緣的手指泛白。
“是陛下命令的。”忘憂黑亮的眼瞳裏有一絲遲疑。
“你有能力有時間救!”漠帝忽地站起,捏住忘憂的咽喉,緊緊地。
“……”忘憂的臉立刻漲成通紅,漸漸轉紫。
“說!”漠帝眼神犀利地像複仇的惡魔,讓忘憂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絲敬意消失殆盡。
“放開。”忘憂黑亮的眼瞳布滿血絲,呼吸艱難無比地爭取新鮮空氣,“我說。”
漠帝鬆手,忘憂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氣,“陛下服用的藥物殃及血脈,就算保住也是先天殘缺,皇室顏麵重要。”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你是說……”漠帝如同遭了晴天霹靂,忘憂一字一句都像用鈍刀剜他的心。帝王無情冷靜,是父王對他的要求,可是忘憂似乎欲言又止,為什麼?“你還有話說麼?”
“沒了。”忘憂搖頭像撥浪鼓,雪兒偎在她身邊,以漠帝的傷和服用的藥,他根本無法擁有子嗣。
“別瞞著本王。”漠帝一字一停頓,忘憂的視線正滿屋子亂飄,試圖逃避他的注視,他有的是辦法讓她開口。
“忘憂沒有根據,不能講。”忘憂深吸一口氣,漠帝的注視讓她背脊陣陣發涼。
“朕不會怪罪你。”漠帝突然變得溫柔的聲音,忘憂又嚇出一身冷汗,平靜的漠帝很可怕,發怒卻壓抑怒火的漠帝更恐怖。
“不生氣?”忘憂忐忑不安,“陛下能保證?”
“君無戲言。”漠帝微一點頭,看出忘憂明顯鬆了口氣,他能一眼看穿她的情緒。
“陛下的傷都在要害,用藥非常詭異,忘憂暫時無法看透。隻能推測以陛下現在的狀況,無法擁有子嗣。”忘憂膽怯回答,看著平靜的漠帝,隻想能離多遠離多遠。“也許王妃也在服用特別的藥物,機緣巧合下有孕,也不無可能。”有些藥可以讓女子更容易懷孕,這個她很清楚。
漠帝突然勾勾手指,忘憂身不由己向他走去,即使普通男人也會暴跳如雷吧,他在笑什麼?為什麼不生氣?一時間她再次從腳底麻到頭皮。
“謝謝你,朕的忘憂醫官。”漠帝鬆了口氣,他容不得欺騙。
忘憂僵成石像,心跳到嗓子眼,她為什麼會感覺到漠帝的顫抖。
“陛下,您再不穿衣服,明天會高熱再出血,後天又要……”忘憂的嘴裏被塞進一塊糕點,她看著一臉淡然的漠帝,卻看出了他莫名的悲傷。
漠帝不說話,喉間卻有極力壓抑的聲音,轉身撿起滿地衣服,忘憂是個好名字,忘卻憂愁。
良久,忘憂吃完香甜的糕點,正想轉身偷溜出去。
“別想逃跑!”漠帝說完,慢條斯理穿上衣服。“進來!”
守在門外的樹玉和驚瀾立刻衝進來,圍著漠帝左三圈右三圈地看。
忘憂摟著雪兒乖乖回來,把藥方鋪在小榻上,席地而坐。看著藥方,驚嚇過度的大腦開始倒帶,她看到了書裏的魔巫王手中的魔巫石,然後她聽到動人的琴音和歌聲,聽懂了裏麵濃濃的思念……她拚命追趕……
養心闕的隔壁是寧神殿,三人到這裏密談。
“陛下,禦醫們在近郊有處庫房,裏麵滿是貴重草藥。”
“陛下,喀隆大人利用職務之便,擅自占用熱泉,還堵住了幾處取水口。他在偏殿內病發而亡,但在疫亡掩埋處重新挖掘時,屍體經驗屍官確認,並不是他的。”
“朕對湘顏妃的懷疑,忘憂已經證實。”漠帝浮出一絲笑意。
“喀隆大人與邊疆六將軍來往密切,他們私自開采煤礦、金銀寶石礦無數,前些天甚至在打地宮的主意。”
“被處死的禦醫千鳥大人,有一養子名為流簫視錢如命,目前是學醫,遭到禦醫們的百般刁難。”
“暗中保護流簫,監視禦醫,徹查他們的家私積蓄,他們與朝中大臣的私下關係。”漠帝下令。
“影衛與鷹眸發來密報,兩名魔巫正在漠原地界活動,暫時沒有傷及村莊和城鎮。”
“陛下,要圍剿嗎?”驚瀾握著拳頭,蓄勢待發。
“不,當務之急是清除瘟疫,整理禦醫和喀隆世家。”漠帝沉思片刻。
“陛下,忘憂醫官……”樹玉還在震驚的餘波中,惴惴不安地揣測漠帝的意圖。
“朕準備放手一搏,輸了是宿命,羸了是奇跡!”漠帝淺淺地笑,他期待奇跡的發生。
“是,陛下!”樹玉和驚瀾再次離開。
漠帝走回養心闕,忘憂和雪兒玩得不亦樂乎,他隨即隱在暗處。
“雪兒,如果我沒法治好漠帝,你就偷偷溜出去,再也別回來。”忘憂手一揚,紙鳶盤旋在空中。
“雪兒要和忘憂在一起。”雪兒幾個縱身,淩空一躍,抓住紙鳶。
“傻瓜,治不好漠帝,我是死罪。”忘憂扔出三隻紙鳶,在空中飛舞。
“忘憂去哪兒,雪兒也去哪兒。”雪兒快如閃電,嘴和雙手各抓住一隻。
忘憂搖頭,把紙鳶拆開,鋪平。漠帝這才看清楚,紙鳶是藥方。
“雪兒覺得這裏很可怕,不是陛下,有好幾個妖類藏在這裏,正盯著我們。”雪兒哆嗦一下,立刻躲進忘憂的小包裏。
漠帝隱在書架的陰影中,思緒飄到二十年前——
“來人呐!來人呐!”皇後摟住懷裏的孩子,像老母雞攔在惡鷹的麵前,周圍是三十名暗衛淩亂的屍體。磚石上流淌的血液,染紅皇後的月色裙擺。
一彎火紅色冰鉤架在皇後的頸項上,殷紅的鮮血順著冰刃劃下蜿蜒的軌跡,“把他交出來!”寬大的黑色帽兜長袍,伸出露出白骨森森的手。
“你休想!”皇後緊緊地嚇呆的孩子摟在懷裏。
“我跟你走,別傷害母後和弟弟。”隻有六歲的可愛皇子,掙脫了皇後的雙臂,蔚藍的眼瞳裏有著早熟的沉著和冷靜,頭也不回地跟著黑衣人走了。父王說過,是男子漢就要保護母親和弟弟。
“琰兒!”皇後豁出命去阻攔,被一記手刀打倒在地。
“娘!你醒醒啊,娘!”隻有三歲的驚瀾追出去,又跑回來,搖著母後,又舍不得哥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三天後,遠征的漠帝凱旋而歸,迎接他的卻是慘烈的宮變,儲君被擄,皇後悲傷過度,幼子哭嚎。
鷹眸將漠原領土搜了個底朝天,沒有找到被擄走的皇子。
就在眾人絕望的時候,鷹眸在傍晚時分的謎林深處找到了被肢解的皇子漠琰,漠帝和皇後看著遍體鱗傷被蟲蟻咬噬得不成人形的漠琰,失聲痛哭,漠帝緊急召回遠在邊疆的總醫官千鳥。
一個星時後,千鳥大人坐著疾行龍奔回夜月城,並帶回六名守護師,他們坐在祈神殿的聖火台中吟誦易命誓約,當藍綠色的熊熊聖火焚盡六人最後一點殘骸時,已經僵硬的皇子漠琰睜開了腫脹破裂的雙眼……
就在眾人為漠琰醒來而欣喜若狂時,夢魘般恐怖的一幕突然來臨——
皇後為漠琰擦身時,驚駭地發現,他傷痕累累的後背長出了小小的翅膀。
“四翼彙聚,杳渺禍亂;生翼之人,盡數誅之。”可怕的神諭竟然應驗在儲君漠琰的身上。
當晚,漠帝、皇後與千鳥醫官徹夜長談,鑄就了他艱難無比的君王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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