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08 更新時間:09-07-10 11:19
大殿漆黑,被踢散的星火忽明忽滅,像無數隻眼睛縮在黑暗裏偷窺。“嘭”一聲,曹孟懷推門而入,兩隻幽亮的眼飛快掃過殿內周遭。
一捧冰藍的月光從殿外傾瀉,照亮殿門邊零散的黑色木炭,上麵正騰升著縷縷白煙。曹孟懷背對著光,周身落成一團黑影,隻有那高空的懸月正如一麵明鏡一般白晃晃的。他跨進殿內,呼吸聲輕緩,雙眸不時在黑暗中搜索。
梁上曹謙更抱緊了遊昭容,黑眸盯著大殿之上的人影屏息而望。而懷裏的遊昭容身子越發赤燙,額上冷汗直流,如黑色扇貝般的睫毛不時輕顫,昏睡之中開始難挨刺痛。曹謙覺察到遊昭容渾身不停朝外噴出的熱氣,便將手鬆了鬆,讓其身體得到舒緩,手指不經意觸碰到她胸口的衣衫,忍不住心裏一涼,摸到了滿手的火熱粘膩之物。
曹孟懷遍殿巡視了一圈,站在大殿中央喟歎:“無可奈何花落去……”
這聲音輕微,細膩仿佛自言自語,如一道風忽而吹堂,掀動紗簾微微蕩動。
曹謙滿心撲在遊昭容身上,她胸口的傷恐怕又在流血,但眼下又不能替她止血,再過個把時辰她便會失血過多而死。人命在他手中,他卻束手無策,真教人自恨。他心想著救人要緊,也顧不得大殿上那人是誰了,正想跳將下去,忽聞整座采芑齋外鍾鼓驟響,聲如滔天。
曹孟懷半截詩句亦頓住,猝然回身奔向殿外。
曹謙見那人影離去,方才抱著遊昭容旋飛下殿梁,將其平放在地麵上,借著月光掀開她胸口披著的衣服,傷口赫然猙獰。他的官袍早已脫下給了遊昭容,眼下身上隻著的一件純白褻衣也遭遊昭容的血染了半片殷紅。自懷內掏出藥瓶,再度灑了一些到遊昭容胸口上,這一次,她卻是痛地哼出了聲,額上頰邊冷汗津津,兩團細眉皺緊,雙手突然握住曹謙的衣服幾乎躬起了身子。
曹謙急將藥瓶扔到一邊,抱住遊昭容,憂心道:“葉姑娘,你忍一忍,忍過這個時辰,待到值勤侍衛換崗間隙我便帶你出去。”
遊昭容雙唇煞白,哆嗦著微啟口不知說著什麼。曹謙拿耳貼近她嘴唇,隻覺得一股炙燙的熱氣不斷噴湧著吹到他臉上,接著便聽到極輕微的一個“水”字。
采芑齋外規律且急促的腳步聲不斷踏過,鍾鼓嘶鳴不曾斷絕。曹謙料到宮內定是出了什麼大事,現下出去也不知道是何種情況,去哪裏弄水?除非,這采芑齋內有水。
這般想著,他輕放下遊昭容安撫道:“葉姑娘,你等一等,我這就去取水。”說完,便起身將殿門仔細掩好,開始找尋這殿外周遭有無水源。
采芑齋隻是個小院,曹謙此前也曾來過幾次,隻因是鼎康帝嚴封之地,也沒多走動過,隻在那排珙桐樹下呆過些許時間,知道那個方向並沒有水源。於是,一出了殿門,他便直往珙桐樹的反方向奔去。大約百步之遙,一座三人高巨型假山擋住去路。這假山為石灰熔岩,山體多有坑坑洞洞,形態頗為怪異。假山左側開有一個一人高的洞,自那裏隱隱閃動水波粼粼。曹謙一喜,忙探身進洞,走了約莫隻有十幾步,眼前便豁然開朗,一片平湖寂靜,水亭靈秀而立,周遭更多的假山樹陰雲繞著,特有一股離塵遠凡的仙幽之感。
他撲身到水邊,迅速掬起一捧水,但卻又頓住了。這手掌內能盛多少水?這捧水到了遊昭容身邊又能剩得多少?心裏一陣計較,想起先前替遊昭容整理傷口之時,那抹染血的酥胸,便自笑著,俯下身去。
回到殿內,遊昭容已是不覺地蜷縮成了一團,雙手抱著雙膝不停顫抖,嘴中喃喃似也說的不是一個“水”字了。曹謙立刻將她抱起,讓其靠進自己懷裏,一眼瞥見她胸口的衣衫被紅血濡濕更多,便狠狠蹙了蹙眉,闔眸低下頭,蓋住她的唇。
嘴中的水,送地極緩,每一滴水,都帶了他體內的溫度。這一弘水仿佛被注了靈性,一滴滴滲進遊昭容幹枯的口中。恍恍惚惚之中,遊昭容緊顰的眉有了些許鬆弛,雙手不知不覺地捧住曹謙的臉,張開嘴,開始大口吞咽水汁。
曹謙心口猛然一跳,張開眼,正對住遊昭容撲閃星幽的眸光。他立刻抬起頭,臉上熱辣辣的,仿佛被人掐出了血。
“葉姑娘……你,你醒了……”他微有些氣短地問道。
遊昭容半開著眼,也不知她究竟有沒有醒著,半晌沒答話。
曹謙有些窘澀,動手將她安放到地上,想著子時將過,稍等片刻便可以帶她離開,這段時間內,還是離她遠一些好。於是,便遠遠地坐到了白天時,她替他敷傷的那麵牆邊。
門是被曹謙虛掩著的,月光與清風漏過,殿內一柱光線分外明亮,垂紗隱動,地麵上那細微的煙塵像滾浪般匍匐於地麵。采芑齋外的鍾鼓聲已悄然隱退,腳步聲亦遠離,隻餘沉沉的靜默徘徊夜中。
這夜真長,這夜,真漫……
曹謙撇過臉,看著牆角那幾行模糊的小詩,心內卻又翻湧著莫名的苦澀。
遊昭容亦撇開臉,麵向黑暗中,不多久便實在耐不住,輕輕說道:“謝謝。”
曹謙輕愣,轉頭看向遊昭容,既而苦笑一聲:“你也救過我。”
遊昭容回過頭:“你……是說,我們兩個,互不相欠了?”
滿嘴不是滋味,曹謙輕笑著又將頭轉向另一邊,失神般看著那根月華光柱,默默不作聲。
“……”遊昭容掙紮著撐起身體,“你在看什麼?”
曹謙回眸,見她自己坐了起來,便輕喝了一聲:“葉姑娘!”就起身奔了過去,扶住她。
遊昭容似是得意地扯出一抹蒼涼的笑,輕輕偎進曹謙懷裏:“我……還想喝水。”
“你……”曹謙愣了愣,垂眸看她。
“水……”她的嘴唇尤是幹裂,顯然剛才那捧水確實來地及時她才會醒轉。可醒著未必是好事!
曹謙淺歎:“你等著。”便起身,又看了遊昭容一眼,離開了大殿。
殿門弗一闔上,遊昭容便猝然倒地,胸口血流如柱。一番天昏地暗的痛直襲上她的心窩,再蔓延到四肢百骸竟像要將自己撕裂一般,野火炙焚也不過如此。她不覺又蜷縮起來,在地麵打滾顫抖,血水粘了灰塵糊上傷口變作一團悚人黑色。
痛及深時方恨醒著。遊昭容握緊雙拳,屏息想將這痛熱壓下去。再不多時,她便隻是如癡了一樣躺著,再痛也不過像是看著別人痛,再痛也終究隻是肉身,而那靈魂的痛,卻似被深深掩埋了。
曹謙一路又奔向那假山湖亭,月光華然,四周假山披染月華如霜。他正俯身,波光中靜匿的水亭倒影一瞬落進眼底。第一次他未加注意,這一次,這一抹略帶青色的水影便原原本本,如石青之色墨華般在心底暈染開來。
他怔愣著直起身子,白衣上班駁血漬亦被如實倒影在水麵,與對麵水亭既是遙然相望,又是兩相對倚。而“魚藻亭”三字用焦綠之色配以白邊,便輕易勾勒出晦澀與明朗共存的錯覺。這錯覺一時引著曹謙,提氣縱飛進水亭之內。
亭內兩張石凳相對而立,中間一張石桌上擺著一盤殘棋。棋麵桌麵皆落灰蒙蒙,黑子已看不出黑子,白子已變作灰子。而兩旁發舊的棋盒上,除了灰塵之外,還依稀可見到兩個字“詩”、“梵”,各盒占了一個字。
他用拇指輕撫過“詩”字麵的灰塵,忽然又想起遊昭容寫下的詩句:
夜酒飛星鎖雙月,
去止更漏聽長琴。
山長身輕情難盡,
與君解珂辭草亭。
便覺喉口似有一股難以察覺的堵滯。好一個“山長身輕情難盡”啊,多情紅顏多薄命,問君幾多識癡情?歎惋之氣不知不覺從口中呼出,曹謙起手,想拿起那個棋盒,卻沒想到“轟”一聲,水亭開始搖搖晃晃,無數灰塵自頭頂掉落,而棋桌上那幾枚餘留的棋子也開始猛烈顫動,周邊灰塵已隨著抖落成一圈。他腳下一陣發麻,慌忙退後一步。
不多時,桌麵便沿棋局中央分割成兩截,桌腳徐徐移動到了石凳位置,自亭中央地麵上緩緩伸起一部石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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