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章節字數:7095  更新時間:09-06-17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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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木的曲角案上擺著卍字鏤空格兒的香爐,淡淡的檀木香氣嫋嫋升起,濃鬱而不膩人,具有醒腦提神的功效,多是書閣之人的專寵。案上堆著一方卷宗,紙角依然泛黃,還在鏡麵一般光滑的案幾上落下了幾點碎末。

    撒加迅速而小心地翻動著卷宗,雙眉緊鎖,狠狠擰成了一個結。

    門外有人稟報。

    “教主,焚雲護法求見。”

    撒加猛然抬頭。

    “快宣!”

    穆疾步走進來,在撒加麵前單膝跪下。“屬下……”

    “快起來!”撒加托住穆跪下去的身子,“怎麼樣?”

    穆對著撒加憂慮不堪的眼睛微微一笑。撒加會意,大鬆了口氣,頹然向後退了幾步,坐倒在椅子上。

    “教主,您還……”穆急忙上前要扶住撒加。

    撒加疲憊地搖了搖頭,對穆勉強一笑,臉上滿是疲憊之色。這滿目秋涼的樣子讓穆心頭狠狠一緊,定神一看,沒有梳理齊整的鬢發間竟然不知何時多了幾根紮眼的銀絲。穆覺得心疼不已,走上去為撒加輕輕整理頭發,手指捋開的地方卻顯露出大把大把的白發,襯得撒加那英武的俊臉憑空多出三分老態。想到此,穆的手指不由得顫抖,動作也極盡輕柔。

    撒加閉上眼睛,默默享受著這一刻靜謐的光陰。半晌,他開口:“以前你也是這麼替我梳頭的。”

    穆沒作聲,隻是默默點點頭。

    撒加雖沒睜眼,卻還是感受到了對方的反應,釋然地吐了一口氣。

    “小穆,什麼時候開始,咱們兄弟已經這麼生分了?”這句話裏十二萬分的無奈和悲涼讓穆的胸口生疼。

    這問題不需要什麼答案。所有人心裏都無比清楚。雖然沒法回答,但時至今日當年融融歡愉已然四分五裂,親密無間的幾人死的死散的散,火雲教的華庭裏從此末了生機。

    “撒加哥……”穆輕聲喚道。

    聞言,撒加心裏一番苦澀的欣慰,這聲音引出腦海裏走馬燈似的曆曆在目的過往。幾個孩子圍著自己和加隆,就在這院落裏,撫琴的撫琴,舞劍的舞劍,一輪秋月下笛聲如水,自己憑欄而望,含笑望著庭下俏生生立著的人兒,幾個小子仰在一旁嘴裏叼著草莖難得的安靜下來。正欲轉身離開的時候,一雙溫柔的手臂環住了自己……

    撒加再次閉上眼,排除心下所有念想,一心一意地回憶著那熟悉的觸感,還有溫熱的臉頰抵上了自己脖頸的感覺。

    穆也沒出聲了,手指的動作愈發靈巧輕柔。

    “教主,屬下有急事稟報!”

    還沒等下人通報,一個清冽的聲音便傳了進來,接著是門被推開的聲音。沙加大步跨了進來,看見眼前的景象,身體一僵,臉上也籠上了一層僵硬。

    穆急忙收手從撒加身邊退開。撒加坐起身來,毫不介意沙加失禮的表情。

    “有何急奏?”

    沙加半跪低頭。

    “引觴穀那邊的消息……少爺的情況怕是不妙。”

    “是怎麼個不妙法兒?”穆急急追問。

    沙加抬頭瞟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冷的,絲毫不像平時對穆的樣子。穆感到心下透涼,卻無暇顧及,隻是滿心的擔心。

    “就在焚雲護法離開不久,少爺便不省人事,大夫說是脈象紊亂,怕時日無多了。”

    撒加扶住額頭,左手緊緊握成了拳。

    “一點救也沒有了嗎?”穆的聲音一派蒼涼。

    沙加歎了口氣。“據引觴穀那邊的人說,找到少爺的時候,他已經隻有半條命了。那漫山遍野都是喪屍的斷肢,有的地方甚至厚厚積了五六尺……少爺便是神,手無寸鐵死鬥成這樣,怕也是凶多吉少。”

    屋裏一陣寂靜。過了一會兒,撒加開口說道。

    “你這回去誰陪的你?”

    “稟教主,是引觴穀獅堂堂主‘黃金獅子’艾歐裏亞。”

    撒加聞言,點了點頭。

    “若沒別的事,屬下先行告退。”說罷,轉身便走出房門。

    穆急急追了出去,臨出門前跟撒加點了點頭,算是道別。

    看著兩人出去,撒加疲憊的閉上了眼……

    穆連連跑了幾步,可是沙加腳程極快,轉眼背影已經過了回廊。穆無奈,提氣施展輕功,輕巧地追上了沙加,手撐著他的肩膀落地站定。

    和預料一樣,映入眼簾的是沙加一張怒氣和冰霜交織的臉。

    “請焚雲護法放開。”聲音冷冷的,還有顯而易見的憤懣。

    穆心下又是無奈又是放心。沙加性子衝動直率,有什麼心思都不加隱瞞。從現在看來,他還沒有憤怒到挽不回的地步。

    穆輕輕抓住他的手臂,一隻手覆上了那薄怒的臉頰。沙加賭氣別開頭,感覺到撫摸自己的手悻悻收回,又不禁心軟的看著眼前黯然的人兒。

    兩人半天無話。過了好久,穆輕輕說一句:“我對你的心思,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沙加依然沒說話。穆看著一言不發的他,不禁有些急,怕他是真的生氣。

    沙加自然是真生氣了,隻不過他氣的是自己。堂堂七尺男兒,哪裏來那麼多飛天閑醋。他心裏狠狠罵了自己幾句。

    “我不怨你……”這句話有點像嘟囔。穆看著躲著自己眼神鬧著別扭的那人,心中莞爾。但是擔心依然抹不去。他怎麼不明白沙加那氣是衝著撒加去的。自己又跟撒加那樣親近,先不說脾氣再好的旁人,這愛憎分明、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沙加,心裏自然不是滋味。

    兩人並肩,沿著蜿蜒蛇行的長廊一道前行。

    “少爺他,當真要命絕於此了嗎?”

    穆注意到沙加的手已經痊愈大半,隻要不受重力便落不下病根。

    沙加悶悶不吭聲。穆沒有等他的回答。沙加米羅兩人情誼深厚非同一般,米羅出了事,他心裏自然難過的要死。況且米羅此行還是因為對他心懷愧疚,為了治愈他的左手而涉險取藥。

    “我之前隻是匆匆去了,你在那裏呆的時間久,這來龍去脈到底是怎樣?”

    “你先說說你那邊的情形。”

    話說當日穆一路追到崇安,到了之後已是夜裏,想要打聽米羅的住處也沒辦法,隻得先找個地方休息一宿,待第二日清晨,便急不可耐地四處打探他的行蹤。終於在西南角一個小客棧裏聽說了前夜一位藍發的年輕公子黃昏時分住了進來,隻是今日還沒見他出來過。穆心想壞了,趕忙來到掌櫃所說那間房,果然,人去屋空,散亂的被窩已經涼透了。穆自知已晚了一步,怕米羅一時大意或者莽撞,傷了自己不說,跟引觴穀的人結下梁子恁火雲教有天大的勢力也是甩不脫的麻煩,便趕忙疾行至引觴穀,向人稟明來意,並坦明要見穀主。

    引觴穀穀主一向深居簡出,其容貌行蹤皆不為人知。穆好說歹說,那門人隻道穀主正閉關,要出來也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就是出來了也未必願意見人。穆聽門人的語氣,料定米羅偷藥的事情還沒有被發現,便暫且在穀裏住下靜觀其變。結果那日深夜,傾盆大雨中整個山穀地動山搖。穆隻以為是地震,誰知不一會兒功夫便傳出穀主親令,點名讓蟹堂堂主“煞麵”迪斯帶人前去山穀裏查明事因。穆心下奇怪,又有一點不好的預感,隻覺得這事怕跟米羅脫不了幹係,便請求同行。還沒開口,便來了十幾個人將穆的住處把住,擺明了是要他老老實實等在屋裏。穆無奈,隻得照做。誰知第二日便來人說從山裏找到一人,氣若懸絲已經到了鬼門關邊上,可是他手竟然還穿過一個喪屍的胸膛倒在一片屍體裏。

    穆見到米羅時,簡直不敢去認他。那狂放不羈的藍色卷發竟然變成燦金色,身上也有無數道傷口,幾乎被染成了個血人。

    直到後來幾天穆才聽說,山穀裏出了屍變,裏麵的屍體都複活了,見人便殺。而米羅恰好遇上。

    這個說法自然讓心細的穆疑竇叢生。米羅雖有蠍王之稱,武功不低,但成千上萬的喪屍車輪戰,除非有神仙幫忙,否則十個米羅也得死在裏邊。更讓穆驚奇不已的是,米羅醒來之後,劈頭便問卡妙怎樣。穆記得這人是赤鴞門門主,早些時候便不在教裏說是被教主派出去了,怎麼又跟米羅扯上關係了?看到穆一陣茫然,米羅又頹然閉眼,剩下幾日無論穆使什麼法子卻再也不肯出聲了,神智雖清,人卻跟死了沒差兒。

    看著米羅身子有些好轉,穆便匆匆辭行趕回教裏。路上卻遇到了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

    他從崇安原路依水返回,水路上不巧遇到有強盜截船。那條渡船很大,船上還有好幾名客人。強盜提刀先殺了船家,穆心下惱怒,卻苦於自己完全不會水,隻得聽任強盜把船沿著水路的岔口渡到一個名叫運延的小城。穆好歹等到了上岸,便毫不留情把強盜製服,等著官府前來收押。可是這城實在偏僻,連回去的船也沒有一條,所幸火雲教羸弱之時曾經再次設立分壇擴充勢力。穆隻得找到運延城的分壇,說明身份和事因要求壇主協助。

    然而當天夜裏,穆便遇上了刺客行刺。這刺客雖敵他不過,卻也是一把好手。穆料定他不是尋常人,找來一個門人強加逼問,才得知此人是這裏壇主的頭號門生。穆將計就計,第二日見了壇主便坦言道昨日夜裏有人行刺,刺客已經被他解決,卻還不知此人身份。那壇主好言安慰,傳令下去細細查清刺客乃何人。穆聞言微微一笑,說道不必費事,從懷裏掏出一塊令牌。這塊令牌是昨夜從刺客身上搜出的,烏黑檀木上的龍雲紋江湖裏無人不知無人不識,正是秋聲門的標誌。穆冷冷一哼,說道你火雲教堂堂分壇主的高足怎會是秋聲門的人。話音未落,那壇主臉色已然大變,身旁門人皆亮出兵刃,對穆白刃相向。

    穆從容亮出十指間晶瑩剔透的絲線,灌足內力。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便隻見壇主的頭顱溜溜滾下堂來,表情裏還有三分驚異七分懊惱——穆的輕功舉世少見,他竟然沒有多加防備。

    餘下眾人隻呆呆望著仙人般傲然獨立的穆,穆厲聲命人講清來龍去脈。原來這壇主有意投向秋聲門,今夜便是投誠之時。然而進了夜裏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看來是不慎走漏了消息。手邊有了一個亂糟糟的爛攤子,穆隻得先放出飛鴿,將事情簡述一番,然後在那裏留了許久,將壇內事物一一處理,待塵埃落定之後才急忙起身回到火雲教總壇,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回來我才聽說教主已經派了你去引觴穀,還在那裏待了不少時間。”

    沙加歎了口氣。

    “你走了沒有一日,少爺便渾身發熱,昏厥不醒。我正急的要死,突然那穀主傳話說可以幫少爺緩解病痛,然後他便令人將少爺帶進密室,幾日之後少爺被抬出來,氣色略微有些好轉了。”

    “那穀主莫不是用了什麼奇藥?他這一救,引觴穀便是火雲教的恩人。”

    沙加苦笑。

    “那死小子懷中的六和並續膏還差點壞了事兒,幸好人家沒計較。”

    穆也不由得撲哧笑了出來。那日從米羅懷裏找到了藥,穆一時竟然沒法解釋,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他們給你上了藥嗎?”穆握住沙加左手細細查看。

    沙加另一隻手覆上穆的手指。

    “我也心中納悶。這引觴穀的奇藥從來不給外人用的,而今他們先救少爺,再救我,好生奇怪。”

    “奇怪不奇怪,又有什麼要緊?他們救了你便好。”穆幽幽歎了口氣。“我擔心的是秋聲門。火雲教分壇天下何其多,誰能擔保沒有其它分壇變成這樣?那日還是我誤打誤撞遇上了,沒遇上的誰知有多少呢?”沒等沙加回答,他就徑自說了下去。

    “咱們火雲教有今天的地位著實惹惱了他們,畢竟十年前這還是他們的天下。但四年前那一戰之後咱們兩方都安定下來,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們現在暗裏蠶食,我心裏總覺得不安的很。”

    沙加順著穆的發絲一路嗅了下來,穆驚覺,滿臉通紅推開他。

    “幹什麼……有人過來如何是好?”

    沙加被穆擺脫,隻得悻悻的收手。“哪裏會有什麼人來……”

    穆沒有睬沙加的失望,反倒問了個問題。

    “你熟識卡妙這人嗎?”

    沙加心裏雖有不甘,還是斂起玩笑正色回答。他在教裏主管的活兒便有四門的編製,比穆更加熟悉這些人。

    “說熟識也不算。他是赤鴞門現任的門主,為人清冷高傲得很,手下人倒是很服他。”說罷不易察覺的輕歎了一下,“公主出了那事之後,赤鴞門一度群龍無首,後來是他任了門主以後才重整綱紀,沒有出什麼大亂子。”

    “你可知道他跟米羅熟識嗎?”

    “少爺?”沙加奇怪,“你也知道,他走之後卡妙才任門主。他上任之後我遣人查了查他的來由,他原在遲縣分壇做壇主的副手,後來在與秋聲門一戰中才能出眾,被調入了赤鴞門。”

    “誰提拔的?”

    “是公主本人點名要的。”

    “這便怪了!會鳥山一役公主並未參戰,而是帶著人去斷秋聲門的後路,誰料還是讓那幫歹人跑掉了。隻是赤鴞門並未折損多少,公主又為何急於要人,要的還是沒見過一麵的人呢?”

    “這有什麼怪的!”沙加不以為然,“江湖人隻道會鳥山一役天蠍少爺力斬秋聲門四十九名高手而成名,卻不知這家夥風頭太盛,仗著這一戰成名的還不知他一人呢,其他人都被他的鋒芒給壓下去罷了。那卡妙在遲縣和整個路南道的分壇裏都已經被捧上天了。公主聽聞,要人也是無可厚非的。更何況他自認秋聲門殘部得以險逃是自個兒的過錯,想要來幾個能人好好整整赤鴞門也說得過去。”

    說著,沙加嘴上帶著一絲微笑,伸手又要捋捋穆的長發,穆卻毫不知覺的轉頭過來,他隻得縮手再次作罷,臉上掛著一絲懊惱。

    “那卡妙是怎麼任上門主的呢?”

    “公主這一出走,連個收拾爛攤子的人也沒留下。當時門裏最能服眾的便是卡妙,所以便被教主委上了門主的差。”

    “原來如此。”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你可知他原先和少爺相識的事情?”

    “這倒奇了,卡妙自小又沒在總壇呆過,被調入赤鴞門離少爺出走也不過一年時間,我還真沒聽少爺提起過卡妙。你也知道他那人,什麼事都瞞不住嘴的,他若是沒提,多半就當真沒有。倒是你,今天好端端的突然問起他來幹什麼?”

    穆搖搖頭,微微一笑。“沒什麼,隻是米羅嘴裏念叨他,我便問問罷了。”

    沙加不由大笑,眼裏盡是戲謔。

    “若真如此,我還要找個日子專門會會那卡妙呢!能讓米羅念叨,真虧他有這本事。你看這麼多年,有誰人入得了他米羅眼裏?那小子心高氣傲,別說念叨了,怕是神仙的名兒他也懶得用用心記。”

    “你還說他呢!”穆嗔笑道用手拐撞了一下沙加的軟肋,“你這目無下塵的性子又瞞得了誰?這些年又能有誰入得了你的法眼?”

    沙加滿眼柔光,一把握住撞過來的手臂。“誰入了我的眼,你還不知道嗎?這人不但入了我的眼,還滿滿的占了我的心呢。”說著便拿過穆的手緊緊貼上自己的左胸口。

    穆沒有再抽回,就任憑沙加這樣握著。習習東風穿廊而過,廊邊湖麵上已然冒起幾朵小小的荷骨朵,嬌羞出塵。

    這一年的夏天來的特別快,沒過幾天便有了三伏的陣勢。按說雨季已經來了,卻沒見落下幾場暢快的雨水,不多久各地都紛紛報出了旱情。繁華的都會依然一派緩歌慢舞凝絲竹的升平景象,城外卻多了一批批衣衫襤褸的流民,都是家中遭了旱災才不得已背井離鄉另謀活路的。

    穆沿著羊腸小路盤旋上山,在一片樹林的背後,撒加負手而立,背對著來時路。聽到聲響,微微一笑回頭。

    “穆,你來了。”

    穆正要半跪行禮,隻聽撒加淡淡的聲音:“現在隻你我二人,何必如此。”

    穆站起身來,看著撒加腳邊擺著幾盤果子,還有香爐、火燭等物。撒加蹲下身來開始整理。“今年缺了沙加本是不該,但米羅的事要緊,師父泉下有靈不會怪咱們。”

    穆點了點頭,也來到撒加身邊整理上香的物品。隻聽撒加輕輕說道:“師父,我和穆來看您了。”

    “……沙加沒來,您別怪罪他,是我把他派了出去。米羅出了事情回不來,所以今年隻能我跟穆兩人來伺候您了。”

    “……教裏一切都好。武林中沒有哪個門派敢跟咱們公然對抗。四年前那場惡戰秋聲門也是徹徹底底傷筋動骨了一回,至今雖然有些小動作,但還不足掛齒。”

    “……今年米羅總算回來了,我知道他心裏死命地怨我恨我,絕對不會願意回來。但是我還是用強把他給帶了回來。沙加被連累受了傷,米羅又因此命在旦夕……師父,都是弟子的罪過……”

    “撒加哥……”穆聽不下去了,出聲喊他。

    撒加本不是多話之人,平時又要以威嚴服眾,更是金口玉言馬虎不得。而此刻卻像個女人一樣絮絮叨叨,穆心裏明白,這話憋在心裏終歸是一根刺,唯有說出來,撒加回去才是那個氣勢逼人的火雲教教主。

    眾人皆道撒加王者之氣渾然天成,可他心裏的苦悶又有幾人知曉呢?

    撒加將香爐、果盤、燭台一一放置好,撚起三個紫紅的香伸到燭火上點燃了,對著跟前的墓碑拜了三拜,然後把手裏的香小心翼翼插進香爐裏的土礫,然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穆也按著撒加的動作做了一遍。

    “師父,過去三年米羅的那份都是我替他補上的,今年我再連同沙加的那份一起給您補上。”說罷將六根燃香一絲不苟的插上,又向墓碑磕了六個頭。

    墓碑上深深刻下去的幾個大字:火雲教史教主昂之墓。穆也跪在一旁,眼裏蓄滿了淚水。

    火雲教本是一個避世的門派,由史昂所創,其獨家功夫乃修身養性之道,並不擅與人鬥狠。這名號聽上去雖顯戾氣,實則是取自夢弗子《枯經》中“悠悠萬殊大象之運,欲亡心火以沐祥雲”之“火”、“雲”二字,意在啟迪世人參透人生之“急”、“緩”二重天地。

    二十年前的一個清晨,史昂在山上看到一個滿身傷痕的少年,左手抱著一個剛足月的嬰兒,右肩半負半抗另一個少年,細看兩人麵孔,竟然如同照鏡子一般。史昂心下驚奇,正要走上前去詢問,那少年已經支持不住,向前一頭栽倒。

    史昂將兩個少年和那嬰孩帶回到教中,等那少年醒來才得知他名叫加隆,受傷暈過去的是他的孿生哥哥名喚撒加,那嬰孩乳名米羅,是他們的幼弟。家中父母被官府冤枉死在獄中,兄弟兩個被父母的舊仇追殺,逃難至此。史昂本是菩薩心腸,又從不理世間怨仇,便收下三個孩子做自己的弟子。

    穆和沙加也是差不多的身世。穆是一名教眾的遺孤,沙加則是史昂下山雲遊在一個河堤上從一名正要拋嬰的青樓女子手中救來的。五年後,史昂又帶回了蘇蘭特,說是一位老友的遺孤。從此教中幾個孩子一塊兒長大,讀書習武無不在一起,年長他們十歲左右的撒加加隆兩兄弟照顧著這幾個小孩子,史昂則為師為父,身兼養育教導之責。撒加兩兄弟初到火雲教時身上便有功夫底子,路數怪異,史昂見這路數不是尋常人家的粗淺功夫,心裏明白這兩兄弟的身世是杜撰而來,但是想到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自己也不大熱衷於武林紛爭,便沒有加以揭穿,反而欲消除芥蒂因此待兩人更顯親密。

    孿生子二十歲時,史昂自覺身體病重將不久於人世,便將教主之位傳給了撒加,自己到後山隱居,沒過多久便安然而去。撒加接手火雲教之後,一摒淡泊平和的處世之道,熱衷於江湖事物,門下有了一批慕名而來的門人。撒加和加隆苦苦研習史昂留下的武學書籍,兩人聰穎絕頂,幾年來竟頗有成就。撒加設立了火雲教下四門十六寺,綱紀嚴明,訓練有素。隨著這四個孩子慢慢長大能兼大任,和兩兄弟一同打拚多年,火雲教方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從後山回來,穆從沙加所居的暢春園經過,停了半刻,終於忍不住走上門前,輕輕敲了敲。

    “回焚雲護法,烈火護法還沒回來。”一個嬌俏的女聲低低說道。

    穆回過身來,看到一個綠衫婢女杵著笤帚站在跟前,方才想起沙加不久前被撒加遣去引觴穀,至今還沒回來。自己竟然神差鬼使地跑到這兒來敲門,還真是讓人看笑話了。

    穆也謙遜的點了點頭,隨後便離開暢春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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