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12 更新時間：09-06-26 09:03
我們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八月十五的晚上趕到了北京城內，顧不上休息，直奔目的地。
“天恩婆婆，是這裏嗎？”我望著頭上的那塊刻著袁府的門篇。
“就是這裏，我們快進去吧。”
在敲開袁府的大門，稟明了我們的身份和來意後，侍從就帶著我們快步奔向我們要見的那個人住所。
在一間門前停了下來，我看到天恩婆婆放在門上的手有些顫抖，而後她深吸一口氣，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地，用力推開了門。
快步地跑到床榻旁，抓住床沿雙腳一彎，她跪倒在床邊。
“小姐，天恩回來看你了。”
床榻上的女子微微動了一下，一旁一名中年女子連忙將她扶坐起來。
“小姐，是天恩回來了。”中年女子輕輕的對著床上的女子說著。
“是天恩回來了。”清朗潤澤的聲音猶如泉水般讓人舒服。
“是的，是天恩回來了。小姐您怎麼會變成這樣？”
“別哭了，你能回來看我，我感到很高興，表姐她還好嗎？”
“娘娘，娘娘早在兩年前就去了，在大汗過世後。”
“什麼，表姐過世了。”床上的女子一激動引來一連串的咳嗽。
“小姐您別激動。娘娘走得很安詳，很平靜，這是娘娘自己的選擇。”
“她終究還是沒有放下，也許這對她來說是最好的歸宿。”女子輕歎了一口氣，帶著無盡的歎息。
“小姐，奴婢這次還帶了小少爺來看你？”
“小少爺？天賜，你沒有把崇生送走嗎？”
“早就送走了，昨天林同還傳信回來說已經安頓下來了。”
“小姐奴婢說的是您的兒子，十四阿哥多爾袞。”
沉寂，許久的沉寂。本就安靜的夜更顯得無聲，良久後，一聲長長的歎息從床上飄了出來。
“他也該有十七、八了吧。”
“是十八歲。小少爺長相俊逸，而且文武雙全。”天恩婆婆地語氣中有一絲驕傲。
“也罷，讓我看看那個孩子吧。”
天恩婆婆示意我們走近床邊，隨著距離的接近，床榻上女子的麵容也越加清晰。
好一個絕色女子，她擁有著江南女子特有的精致美麗，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花為姿，柔美溫婉得不可思議！
雖然此時的她正生著重病，無一絲血色的臉蒼白的讓人心驚，但就是這樣的她依然美的讓人驚歎。疾病沒有奪去她一絲一毫的風采，反而更讓她添加了一種羸弱的美，讓人忍不住想去替她受苦。
不過美貌並不是她唯一吸引人的地方，她最吸引人的地方來自她的身上，似乎在她身邊就會讓人感覺到一種特別的感覺，一種溫潤如珍珠般淡淡的詳和感，給人安心和溫暖，即使人心再浮動，在她身邊都能沉靜下來。
這樣的女子的確值得一個英雄般的男子為她傾心、愛戀一生，的確值得努爾哈赤為她瘋狂，刻骨銘心，至死都不忘。
她明明給人感覺是個柔弱的女子，但我卻發現她有著一雙堅毅的眼眸。
我想這個女子並不是像她外表那般的柔弱。她肯定有著堅強的性格，否則她不可能在發生那件事後依然活了下來，因為對於明朝女子來說貞潔重於一切，更不可能在十四年前逃離那裏。
她是個奇特的女子，有著柳樹般柔弱的身姿，卻擁有鬆樹般堅強的心性。
可惜命運並沒有善待她，讓她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錯誤的人，至此一生飽嚐痛苦。
我也了解了多爾袞這絕色容顏是遺傳於他的母親，他也遺傳了許多他母親身上的物質。
在他身上有著如他母親般的溫柔，在他眼中有著如他母親般的堅強，而生活的曆練、戰場的洗禮更讓他比他母親多了更多深沉的東西。
“孩子坐下來，讓我看看你，好嗎？”明明是請求的聲音，卻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溫柔。
我硬拖著有些不樂意的多爾袞坐到了女子的麵前，我希望這一次談話能讓她幫他解開埋在心底的心結。
“您恨他嗎？”
“何出此言？”
溫柔的眼眸對上我的視線，從她眼中我看到了驚訝，也許她沒有想到我會開口，更沒有想到我會如此問她。
“因為你曾說過，你恨他。”我無視多爾袞拉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說。
有些傷疤一定要揭開，盡管它可能很疼很疼，疼得讓人絕望和痛苦，但如果放任它這樣下去，它就會化膿，終有一天會潰爛，隻有把揭開擠掉毒素，它才可能有好的一天。
這些年多爾袞上戰場拚搏、撕殺，在外人眼中，他越變越強，越來越有能力，可是我看到的他，依然是七年前見到的那個十一歲少年，那個有著無助脆弱內心，有著憂鬱眼神的少年，不曾長大過。
這次我執意要他前往，除了不讓他留有遺憾，更重要的是我想讓他走出那個陰影，讓他真正快樂起來，不再活在過去中無法擺脫。
“看來當年我的話是太重了，畢竟他也是無辜的。你們想聽我講個故事嗎？”
“榮幸之至，您請說。”看來這一次會完成我的期望。
“在江南的雷府曾經有一個快樂無憂的少女，有著疼她的父母和家人；有著從小嗬護她，深愛她的未婚夫。
可是一趟關外之行，改變了這個少女的一生。她很痛苦，但她從來沒有想過死，因為她知道，在江南還有一個人在等著她回去，終於在四年後，她逃了出來，回到了江南。可是卻帶給她一個重大的打擊，家人告訴她，在她的失蹤的四年裏，她的未婚夫從未放棄的一直四處苦尋，但在不久前，在尋她的路上，被一群匪徒殺害了。女子一下子垮了，她如此的辛苦，隻是為了回來看他，而現在一切都不在有意義了。她好恨，如果不是那個男人，她現在一定和未婚夫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一如她十五歲那年的夢想般，而現在一切都破滅了。
她想到了死，想隨深愛的人一起去。就在她跳湖自殺的那天，一個男人救了她。那個男人和她從小相識，感情一直很好，他斥責她的輕生，他說他一定不希望她如此，他說以後他會替他來照顧她，所以她嫁給了他，歲月讓她在失去的傷痛中慢慢平靜下來。
直到七年後，一個少年的出現，讓她的心再起波瀾。那天後，她生了一場大病，昏迷了三天才醒過來，醒來後她對於那天的記憶模模糊糊的，她不記得到底說過些什麼，隻是隱約感覺到自己似乎說了許多很重很傷人的話，傷了那個少年。”
她的嗓音柔柔地，平靜地講述中卻讓我聽到了那份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悲傷。這些年來，她一直沒有從那份傷痛中走出來吧。
“您愛您現在的丈夫嗎？”我覺得她和她未婚夫之間有著如此深刻的感情，要她再去愛另外一個人似乎不可能。
“我和袁大哥從小相識，我一直很尊敬和愛戴他，但我們之間並無情愛，隻有著親人般的感情而矣。”
“那您為什麼會嫁給他？”我不明白了。
“因為他說他要給我一個溫暖的家，而這也是當時我想要的。”
“原來如此，那您現在還恨嗎？”這麼多年了，我想知道她放下了嗎？
“他們都已經走了，執著的也該放下了，愛和恨都已經無謂了。”她歎了一口氣，“孩子，我唯一對不起的就隻有你，當年的話我說的太重太重，讓你受傷了，我請求你原諒我，好嗎？”
多爾袞抿緊了嘴唇不開口，我知道他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在他心中，一直以來她是恨著他的，現在她告訴他，她錯了，他茫然無措了。
“你不肯原諒我也是應該的，畢竟是我傷了你。”
“不，你沒有錯，是我不配做你的兒子。”多爾袞澀澀的開口了，帶著若有若無的自卑。
“怎麼會呢，天恩說你文武雙全，很是優秀，我應該為有你這樣的兒子感到驕傲才是。”
“真的嗎？你真的把我當作是你的兒子，真的為我感到驕傲？”他的語氣中有著不確定和不安。
“真的，我為你感到驕傲，我唯一的兒子。”她淡淡的笑了，如春風般溫柔。
她微微起身，拉過多爾袞的手，把他的手握在她的掌中。
“我和你不管因為何種原因而有了牽扯，但有一點是無法改變的，你身上流著我的血，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以前的事已經無法改變，但我希望以後你能快樂。”
“我……”
“我能聽到你叫我一聲娘嗎？”
多爾袞的嘴唇動了又動，似乎這個字非常的難說，“娘——”
“好兒子。”她的眼角有一絲淚光，似乎真的很高興。
我知道從這一刻，多爾袞走出了那個陰影，那個傷疤正在慢慢的複元中。
她看向我，輕輕地說道：“謝謝你一直替我守護著他，我希望你不要放開他的手。”
我再次認識到這個女子的不同，從來沒有人能看破我的表麵，直達深處本質的東西，但她卻在這短短的時間就看透了，好敏銳的觀察力，如果她不是生在這樣的年代，我想她一定會大有做為。
“好，我不會讓他孤單一人的。”這是我現在能做的唯一承諾。
“小姐，那袁將軍去哪了？”
“他被人以私通敵國，企圖判國的罪名定罪了，明天就要受刑了。”她躺回了原處，氣虛有些弱。
“怎麼會這樣，袁將軍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是不可能。但謊言比真相更讓人相信的時候，什麼都有可能。明天，我想去見他最後一麵。”
“小姐，你的身子這麼弱，還是不要去了，袁將軍肯定也不忍心你勞累。”
“我要去，我曾和他約定，我要死在他前麵，因為那樣我才不用再次麵對失去至親的痛苦，可是現在他沒有做到。我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讓我最後再見他一麵，謝謝他為我做的一切，了卻我這一生最後的一個心願吧。”她的語氣依然溫柔，卻夾雜著執著，“袁大哥你這一生終究還是沒有等到那個想要見的人呐！”
我們都不忍心拂逆她的期望，於是商量明天一起去，人多點也好照應一些。
窗外的一輪圓月靜靜地掛在空中，原本今天是個開心的日子。
八月十五，人月兩團圓的日子，但此刻卻讓人感到了分外的淒涼，也許以後每年的中秋我都會想到這一幕，想起這個美麗而特別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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