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72 更新時間:11-09-28 14:39
江風蕭瑟,秋寒料峭,微冷。
此時正是蘆花盛開的季節,簇簇蓬蓬的白色葭花在嘉陵江兩岸挺立搖曳,一眼望不到頭。飄落的飛絮如漫天的白雪般紛紛揚揚,令這秋色更顯蒼涼。
秋日的餘暉傾灑在江麵上,猶如碎金點點,卻無一絲暖意。微風拂動,碧波蕩漾,遠遠望去,江上一片蒼茫。
蜿蜒的小路從蘆花蕩中曲折延伸,直達江邊,一條破舊的小船停靠在渡口,隨著江水的起伏微微晃動著。
四周一片沉寂,隻有簌簌風聲與嘩嘩的流水聲在連綿起伏的蘆花蕩中穿梭流淌。
一個艄公閑坐在船頭向遠處極目眺望,手中拿了根旱煙管,隨著嘴巴的翕合飄散出嫋嫋青煙。
“船家,渡江!”
一位白衣公子立在岸邊,那公子俊秀神朗,身上有種寧靜從容的淡定,一雙黑眸如秋水般清亮,偶爾有淺淺的鋒芒從眼底劃過,冷冽逼人,令人心生畏意。
艄公收起旱煙管在船幫上敲了敲,順手別進腰間,低頭拾起了搖櫓。
江水蕩漾,小船輕巧地駛離岸邊。
“船家稍等!”
清冷的聲音驀然響起,令艄公吃了一驚。他回過頭來,驚訝地發現江岸上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麵覆黑紗的女子。
“姑娘還是坐別家的船吧。”艄公手中搖櫓未停,說話間小舟已駛離岸邊三丈開外,令空曠的埠頭更顯寂寥。
話音剛落,卻見那蒙麵女子雙足輕點水麵,已如飄飛的蘆絮般毫無聲息地落在了船上,不禁令他臉色微變。
許是看慣了來來往往的江湖人,那艄公很快便恢複了神色,手中搖櫓更加賣力地搖蕩起來。
小船飛速穿離埠頭,向江心駛去。
江上船隻影影綽綽,片片白帆點綴於青山綠水之間,猶如一卷美麗的山水畫。
迎麵駛來一葉小舟,船裏載著一家四口,男人身上斜背著包裹,滿臉慈愛地逗樂著懷裏的女兒,惹得女童咯咯直笑。女人摟著年幼的兒子,坐在一旁看著丈夫和女兒,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
這幅溫馨的畫麵仿佛觸動了蒙麵女子的內心,冷漠的容顏上似有寒冰在悄悄融化,眉眼間竟透出少許的柔和。
小舟輕輕飄過,父女倆的笑聲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大江中。
她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隨手撩起一把江水,看著它們從指縫間流出,複入江河,就像那些曾經的幸福快樂,抓不牢,留不住,轉瞬不見。
一尾魚忽然從江中躍起,“撲噠”一聲又遁入水中不見蹤跡,清涼的水花濺在晨白臉上。她默默拂去額前的水珠,抬頭卻驀然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容顏。
那張俊朗的臉上依稀可見少年時的影子,隻是隨著歲月的蹁躚,昔日的青春飛揚已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在縱橫歲月裏沉澱凝聚的從容淡定和隱含著霸氣的沉穩內斂。
晨白定定地望著同船的男子,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十年歲月,世事變遷,各自在塵世中沉浮掙紮,曆經滄桑變幻之後,誰又還會是昔日的自己?
遙望遠去的江中小舟,那一家四口的歡聲笑語似乎猶在耳邊,一如當年自己的家人,在那些顛沛流離的歲月裏疲憊卻快樂著。
在她的記憶中,童年的時光是隨父母在不停的飄蕩中度過的。
父親王日石溫文爾雅,性格沉靜,對母親總是溫言軟語。而母親對父親也是千依百順,極盡溫柔,一家人和樂融融。不知為何,父親常常帶著全家人四處遊蕩,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母親性情嫻淑,對此從無怨言。是以,小晨白和哥哥晨旭從記事起便隨著父母輾轉大江南北,過著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日子。
十二歲那年,他們來到了雲幽穀外的一個小村莊,這裏青山連綿,綠水環繞,穀中山花爛漫,野果四季常在,宛如遠離塵世的世外桃源。父親對這個地方似乎極為滿意,決定結束漂泊的生活,在此定居下來。
那段日子是她有生以來最為快樂的時光,昔日遊蕩的生活令她無法像其他的孩子那樣結交到自己的朋友,她總是一個人孤獨地趴在窗台上,羨慕地看著那些同齡的孩子們玩耍嬉鬧。
她多麼渴望能融入到那些孩子中去嗬,但是她卻懼怕父親責怪的眼神。父親似乎並不喜歡她結交朋友,而她自己也知道,即便是今天擁有了新朋友,說不定明天就要與朋友告別,而她——並不喜歡離別的感覺。
而今到了雲幽穀,她終於可以不再束縛自己的渴望,也就是在那時——她遇見了他。
他就那麼自然地走進了她的世界,山野樹林裏,花澗溪流邊,到處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那些令人期待的日子總是充滿了溫馨和甜蜜。直到兩年後的某一天,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毫無征兆地降臨到了小晨白身上,顛覆了她的整個人生。
那日黃昏,她帶著滿身的山野氣息,手捧著一束野花,頭上還戴著那穀中少年親手編織的花環,心情愉悅地哼著小曲兒往家走。剛踏入村口的那片空場,晨白心中便隱隱地感覺到了不安——平日裏村口是最熱鬧的地方,總有三三兩兩的人聚集在那棵大槐樹下說說笑笑,此刻卻鴉雀無聲,人影無蹤。更為奇怪的是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一扇扇關閉的門後似乎有無數驚恐的眼睛在偷偷地向外窺望。
這種反常的清靜令她開始不安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刹那間籠罩全身,不覺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就連頭頂上的花環何時跌落也渾然不知。
她一路小跑到家,氣喘籲籲地推開了院子的大門,眼前的景象不禁令她目瞪口呆,膽裂魂飛——
家裏一片狼藉,父親雙目怒睜地仰麵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氣絕身亡,臉上卻猶留憤恨之狀。母親亦是死不瞑目,她俯身趴在地上,一隻手臂直直地伸向前方,像要抓住什麼,而哥哥卻從此不見蹤影。
她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仿佛天與地在頃刻間坍塌。晨白哭喊著撲倒在父母身上,手中的野花散落一地,絢麗的花朵浸染了猩紅的鮮血,頓時變得猙獰邪魅,妖豔蠱惑。
村子裏悄然無聲,隻有她淒楚的哭聲沉重地撞擊著每一個角落。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村民們小心翼翼地來到王家門前張望,人人臉上皆有不安之色。在略略安慰了晨白之後,匆匆在村後挖了一個淺坑,草草埋葬了她的父母。
剛剛經曆了喪親之痛的小晨白,尚自沉浸在悲痛中,村裏人已經有了他們自己的打算——他們決定把這個不祥的孤女從村子裏驅趕出去。很明顯王家的滅門之災是仇人所為,若凶手得知王家還有後人,再次尋來斬草除根,不知是否會殃及他人,他們絕不能讓這個外姓的小女孩給全村人帶來災難。
父母莫名被殺,哥哥離奇失蹤,她在一夕之間淪為孤女。沉浸在喪親之痛的她還來不及考慮以後該怎麼辦,又被村民們趕出了家門,這令孤苦無依的少女悲憤交加。心底裏流淌著無邊無盡的悲傷哀痛,胸臆間卻燃燒著憤怒不甘的熊熊烈火,可這些到最後都隻能化為無可奈何的眼淚,令她無助地站在村口的空場上失聲痛哭。
舉目無親的她心中一片迷惘,天下雖大,卻不知何處才是她安身之所。此刻她惟一能想到的便隻有他,那個和她彼此心照不宣的穀中少年。
她懷著最後一絲期翼來到往日他們相約的地方,靜靜地等待他的出現。隨著穀中日月交替,星轉鬥移,她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六月夏日迎頭高照,她卻手足冰涼。一個月後,她獨自離開了雲幽穀,離開了那個曾給她帶來歡樂和痛苦的地方。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流過眼淚。那種被世人遺棄的感覺一直令她難以釋懷,他們之間的一切早在那個時候便已經了斷。
默默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夥伴,看著他不經意間掃過自己的陌生眼光,她忽然覺得那不過數尺寬的距離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那麼遠。一別十餘年,從昔日的親密無間到今日的相逢陌路,她和他之間已經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溝壑,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相逢對麵不相識。韓夜,或許這就是你我今生的宿命!
仿佛是聽見了什麼,坐在船頭的韓夜驀然回頭,卻看見那個蒙麵女子的眼光淡淡地從他臉上掃過,漠然投向江麵。
他自嘲地扯起了嘴角,看來是自己太過小心了。自從得知紫玉珠曾在閬中一帶出現過,他便不遠千裏來到此處親自追查趙三的下落,此番必定要把紫玉珠帶回才能得以安心。自從踏進星月盟的地盤,他便處處行事謹慎,如今竟連一個陌生的眼光都要捕風捉影了。
白衣公子起身立於船頭,負手眺望遠處的秋水長天。
一葉輕舟,穿梭於茫茫大江之上。
蒼穹之上,霞光藹藹,千雲盡退,仿似天際流動;咫尺之下,江水翻湧,滾滾東流,綿綿永無絕期。這滌蕩於長天碧水之間的磅礴氣勢,仿佛能夠擯除人間的一切煩心俗事。
韓夜深吸一口氣,清新的江風頓時注滿了五髒六腑,令人蕩氣回腸,心情刹那間爽朗起來。
艄公一邊搖著船櫓,一邊扯起嗓子唱了起來:
蘆葦蕩裏蘆花開,漁人踏著漁歌來,上有白雲追彩霞,下有錦鯉戲蓮花。
風吹雲動天不動,水推船移岸不移,刀切蓮藕絲不斷,斧砍江水水不離。
那艄公聲音渾厚低沉,嗓音粗獷自然,隨興而歌,在這大江之上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耳邊歌聲琅琅,風聲蕭蕭,舉目已是千帆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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