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29 更新時間：10-03-31 18:40
胡渡影跟著白雲回到浣仙莊回風院。胡渡影的傷還沒好，又受了打擊，整個人越發虛弱。他倔強的一言不發，跟在白雲身後，盡心扮演著一個奴才，白雲沒有多說，隻是交代聶從容照看他。而後白雲尋到富寶管事，囑咐他通知莊內各院的主家：莊主歸有涯回來了。而她自己則來到歸有涯的房門前。
抬手，還沒來得及敲門，房內便傳出一個疲憊的聲音，“白雲你來了。”
白雲推門而入。
“白雲，我聽了你那麼多故事，現在我講一個故事吧。”臉色平靜的歸有涯，卻讓白雲感覺到，他的心中正洶湧著激烈的情緒，他要說的故事，恐怕正是他最難以釋懷的往事。
“莊主請說。”白雲坐下，為歸有涯倒了一杯茶。
“我第一次見花忽時，他隻有五歲。小小的人兒，不但有震爍古今的容貌，而且行止合度，氣度高華。我做了一些事情，花忽便成了孤兒，我把他送到回燕堂，沒幾年，他便是名聲在外，而那時的我已經是白衣教神。我當著旬盎權貴們的麵，將花忽帶走，並迅速任命他為白衣教特使。與此同時，花忽的額頭上多了一個漂亮的藍色紋印，那是我在他身上下的毒——蔓。這毒隻可以壓製，普天之下無人能解，當然，現在花忽的蔓毒已經被你解了。”歸有涯自嘲地笑著，“上次你問我誰的舞蹈比你的更好，我當時說有那麼一個人跳舞的時候，身上好像帶著一種光，周圍的一切都跟著他舞動。我說的便是花忽。”歸有涯喝了一口茶，緩緩情緒，再開口時那種自嘲已經沒有，隻餘下淡漠的平靜，“開始的時候，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中，但是我沒有料到，我會愛上這個小我許多歲的男孩。我們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然而兩年前，花忽突然對我說，他要讓另一個人做白衣教神。我毫無防備之下喝下了他準備的毒酒。狼狽啊——”
白雲可以想象，在歸有涯喝下心愛之人準備的毒酒後狼狽出逃的模樣，她看向歸有涯的目光有了幾分憐憫。
“如果沒有胡渡影，現在的我肯定已經是一堆白骨了。”歸有涯平靜的聲音出現了一絲顫抖，“他與你所說的那幾個人一直都是韓微曦和花忽的人，所以我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救我，在遇救前一刻，我抱定必死之心，與韓微曦強鬥，因此毒行髒腑。而且我中的毒本身太過霸道，解毒的時候必須用罌麻散才能熬過。罌麻散在服用後兩個時辰內人會感覺不到痛楚，算不上毒藥，但是能令人成癮。毒藥解了之後，再戒除罌麻散。在這個過程中，我的心智受到損害，然後我變成了歸有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歸有涯的講述非常簡單，但是白雲已經了解了前因後果。白雲看著這個身著黑袍的男人，那鬢間的白發與其餘的黑發混在一起，如同過去與現在糾繞在一起。他麵目沉靜冰冷，但是白雲知道他並非無情。
白雲道：“我會好好照顧影。”
歸有涯閉上了眼。白雲知道他不會再說什麼，便安靜地站起身來，輕輕退出門去。
門外不遠處站著一個人。
白雲衝他點點頭，說道，“你跟我來吧，我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胡渡影跟在白雲身後，緩緩走著，白雲的聲音如雲一樣緩緩飄蕩：“如果你不願意跟著我，你可以離開，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胡渡影沒有說話。
“我見過胡躍影，他跟你長得一模一樣，但是你比他堅強，也比他有定見。”白雲心中暗想，胡渡影和胡躍影最相像的地方是對信仰的依賴，胡渡影的信仰是歸有涯，胡躍影的則是韓微曦。“所以，你應該比他更勇敢，”白雲繼續說道，“莊主的本意，是要你離開他，因為他什麼都不能給你。”
胡渡影一臉漠然，“他的確什麼都不給我。”
“……”白雲忽然覺得自己準備好的千言萬語沒有一句有用，她轉頭看著這個麵容姣好的男子，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啊——肅穆而鄭重，但是絕望，絕望而堅定啊。
“你叫白雲是吧？”胡渡影突然問。
“是。”
“你知道現任白衣教神韓微曦從前的身份嗎？”
“不知道。”
“他曾經是主人的男寵，而我，我的弟弟，花忽，也都是。”
白雲無語。
“回燕堂玉館的男人，哪個沒有上過他的床？”
原來回燕堂一直都掌握在白衣教神手中。
“但是他那樣的人……”胡渡影暗暗歎氣，“白衣教神，卻非要穿黑衣，黑衣上繡著銀色的鼴鼠和榆樹。冷漠到底的人，整日披散著發，不可一世。但是他卻愛上了花忽，他明明已經完全得到了他，完全掌握著他，但是他還是愛上了。他知道花忽給他下毒，卻還是喝了下去。”胡渡影有些語無倫次，他對歸有涯的感情，混雜了愛慕、恨，還有無奈。
白雲看著這個人，眼中靜靜流過憐憫。已然過去的那些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然而那些印記卻並未令他參透自己的內心。不但如此，他更加不懂得歸有涯的心思。這種糾纏了嫉妒、恨意和屈辱的愛，歸有涯不會要。會愛上花忽的歸有涯，隻會被那種無偏無倚的東西吸引，比如曾經的花忽。但是當花忽為了韓微曦下毒謀害他時，他眼裏的花忽已經發生了變化，恐怕那時他就已不再迷愛。那一杯明知有毒卻還是喝下去的毒藥，便是他對花忽的訣別。所以歸有涯在想起過去後，便要將胡渡影趕離自己的身邊。
胡渡影說歸有涯“無法釋懷”，而真正不能釋懷的，卻是他自己。
“影，你為什麼一定要聽他的話？”白雲問。他如果不聽歸有涯的話，如果不是這樣執著地守護在歸有涯身邊，或許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我還能怎麼樣呢？”胡渡影的話讓白雲迷惑，她明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堅定，可是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堅定的是什麼。
白雲忽然想起在風城的自己。天地茫茫，不知何去何從。自己一直都隨著命運的方向漂流，觀月樓待不下去，便離開，被敬花宮主帶入敬花宮，便一直住在那裏，直到自己再次被迫離開。住在鴻王府時，她的心裏似乎也隱隱約約希望自己可以一直住下去，直到無法忍受那種暗暗透出的窒息和束縛，才下定決心離開。而那時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是分析出了哪些地方她不可以去。然後遇到紫，遇到玉槐，順從紫的安排學藝，順從玉槐的邀請住在她家，從根本上來說，都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要做什麼。之後她遇到了大姐。大姐不告而別時留下了八個字：天寬地闊，自尋方向。大姐將白雲看得很透徹。現在想來，大姐最後的離開都是別有意義，她用最決然徹底的拋棄來提醒白雲：依靠別人永遠是不可靠的，所以必須尋找自己的方向。
“影，有人曾送給我八個字，現在我將這八個字轉送給你。”白雲悠悠念出，“天寬地闊，自尋方向。”白雲微微一笑，竟似雲飛千裏瞬息至，那是突然頓悟人生真諦的喜悅和寬廣，她說，“當你明白這八個字的意思時，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胡渡影突然愣住，他震驚於白雲突然表現出來的明豔，那感覺仿佛隻一個轉眼，白雲就已經脫胎換骨，完成了從凡人向仙人的轉變。
當然，白雲不可能變成仙人，她是個凡人，雙腳離不開大地母親的懷抱。她無視胡渡影的表情，自顧自說道，“如果你想明白了這八個字，再來跟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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