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16 更新時間：10-04-14 19:07
轉眼已是三日之後，孫若凡應約而來。
他左顧右盼地走了進來，顯然平日並不常到浣仙莊來。他雖是能在礎金城逍遙的幫派老大，但浣仙莊卻不是他能隨意進出玩耍的地方。
進去回風院正屋，便看見主位坐著一個女人，他有些不明所以。
“孫老大，請坐。”白雲道。
孫若凡覺得眼前的人很熟悉，可是一時間有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一邊坐下，一邊探尋地看著白雲。
“三天不見，孫老大便不認識我了麼？”白雲緩緩端起茶杯，極為優雅地呷了一口。如是孫若凡方才恍然大悟，眼前這位看起來並不耀眼的，甚至有些沒有存在感的女人，就是三天前那一個誘惑他們，說能給他們一切他們所想要的的人。他很是驚奇了一會，見白雲一直泰然地坐著，他終於發覺自己的失禮，尷尬地收回了目光。
看孫若凡收起了那副好奇的神色，白雲指指一旁小桌上蓋著一塊紅巾的托盤，道，“孫老大，這裏有百兩黃金，你先帶回去，好好安置了兄弟們。”
孫若凡受寵若驚地走了過去，掀開紅巾一角，看了看，臉上馬上露出喜不自禁的神色，聲音也飛揚起來，“謝謝公……謝謝姑娘。”
“以後上街不要招搖。”白雲吩咐道，“你幫我注意哪裏有無父無母的孤兒，十二歲以下的。”
“不知姑娘是要……”
“找到就帶到我這裏來，多多益善。”白雲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吧。”
孫若凡走後，聶從容自暗處轉出來。
白雲問道，“聶，你覺得這個孫老大怎麼樣？”
“市儈小民，有利則從，有權則怕。”
“不然，孫若凡遠比表麵看起來更聰明。他雖然表現得極為市井，但神色弛然，眼光斂融，喜不大喜，怒不大怒，萬事心中有數。他今日來，不是因為錢，而是看好浣仙莊。”
“你送他百金，莫不是讓他更加死心塌地？不過，你不怕他找上比浣仙莊更有勢力的？”
“比浣仙莊更有實力的，恐怕不會比我白雲更大方吧？”更何況，孫若凡手下的人，還有那麼幾個心比天高的家夥，想及此，白雲繼續說道，“聶，你以比浣仙莊更具優勢的條件去引誘孫若凡手下的人，半個月內，讓他們內訌。”
“為什麼？”
“孫若凡手下的人，必須完全心服於他。而孫若凡，必須完全心服於我。”
“好。”
“現在陪我去見見擷善吧。”
擷善處坐落在浣仙莊的角落，柴門小扣，木籬過腰，時值夏初，院中花木扶疏，更辟有小小一畦農田，種養的植物已經出芽，一片嫩綠怡人，一旁葡萄架下，一人躺在一張斜塌上小寐，一手扶在腰腹處，一手握著翻開的書，垂在塌邊。在他身後，是紇儀最為普通的泥石混築的房屋，屋頂是新換過的幹草，在陽光下散發著溫和的淺金色光澤。
白雲再度情不自禁地沉迷下去。
這個小院的主人叫做擷善，因此這個小院叫做擷善處。早在歸有涯執掌浣仙莊之前，擷善就已經住在擷善處了。他入住之後，便在院中移種了一株葡萄，如今葡萄的主幹，已經有兒臂粗細了。
擷善的侍女拿了披風出來，看到白雲和聶從容站在木籬笆外，便要去喚醒擷善，白雲擺擺手阻止了他。侍女也不刻意客套，給擷善蓋上披風後便轉回屋子裏忙去了。
春光迷離溫軟，被矮矮的木籬笆區分為院內院外，院中的人閑適地睡，院外的人靜靜地看。白雲臉上緩緩地漾開微笑。很多年很多年前的某一個春天，嘉棠聖城的花兒競次開放，那個人躺在花樹下的草地上，柔和地微笑著對她說，“來，雲浮，睡一覺。”她麻利地躺在他的旁邊，而後眼界中隻剩下碧藍的天空和無盡的花朵。他拉著她的手，他的頭抵著她的頭，他的腳挨著她的腳，時光仿佛停滯，人世也已遠離，她的世界裏隻剩下身旁那個溫潤如嵐的人。她很安心地睡著了，夢裏是一團一團美麗的花，柔和的白色粉紅色……
“白雲，你要一直看下去嗎？”聶從容擾斷白雲的遐想，“你今天來這裏就是為了看著他睡覺？”
白雲啞然，隻是笑了笑，喉嚨裏發出從未有過的柔和的笑聲。
“我們先回去吧，過一會再來。”白雲終究還是不忍心擾亂小院中的美好。而在她身後，越來越遠的小院中，那一位引領了她的回憶的人，輕輕地睜開了眼睛。
“公子，你醒了。”侍女自屋中出來，恭敬地立在擷善身旁。
擷善沒有改動姿勢，隻是目光遠遠地追隨著白雲的背影，“談桑，她走了呢。”
被叫做談桑的侍女恭敬地答道，“公子睡著了，所以她走了。”
擷善緩緩坐起來，蓋在身上的披風萎頓地垂至腰間，“談桑，我們去回風院走一趟吧。”
回風院被濃綠的榆樹圍繞，榆樹排列巧妙，風過此處，便會在院中回旋，故而名為回風院。不過這院子在白雲入住前空置了好幾年，如今看來不免有些頹舊。前幾日來時，擷善就在想，這裏該整修一下，更何況如今住的是莊主，更應該大修一下。
叩響門扉，便有人應諾，“門開著，進來吧。”
推門而入，入目的首先是熟悉的格局，而後是立在院中的白雲。因為院中沒有任何的植物或裝飾，所以白雲立在那裏有些突兀、又有些遺世獨立的清孤高傲的感覺。不過白雲一看到擷善，便微笑起來，招呼道，“公子來了，快請進。”
進屋落座，擷善率先開口，“方才聽談桑說，莊主曾去尋我，不知所為何事？”
“也沒什麼大事。日前得了一方玉飾，覺得很適合你，所以想送給你。”白雲拿出了玉飾，遞給擷善。
擷善眼前一亮，白雲便知道自己的禮物送對了。但擷善隻是看了看便交給談桑收起來，臉上並未露出特別的神色。白雲也不多問，隻說，“今日去了公子的擷善處，感慨良多。公子真是雅人，擷善處是一方淨土，也是一方樂土。”
“莊主謬讚了。”擷善眼中掠過一線憂傷，細看時卻又無從尋覓。
“公子不妨稱我白雲，我則稱公子為擷善，可好？”
擷善微微一笑，“我比白雲你虛長幾歲，也早到浣仙莊幾年，如果你有想知道的事情，不妨問我。”
“擷善是否了解歸有涯？”
擷善眼中微光閃動，“歸有涯兩年前來到浣仙莊，沒過多久，各方勢力就達成了共識，推他為浣仙莊主。你想知道的，就是這個吧？”
“對。將浣仙莊交給一個失憶的人主持，的確令人費解。”
“當時各方勢力相持不下，恰好歸有涯出現了。因為失憶，所以不論走到哪裏都是一張極為無辜的臉孔，但做起事來，手段卻極為厲害，莊主候選人裏麵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擷善說到這裏，神色有些黯然，相比當時他也是候選人之一。
“這麼厲害的人物，難道沒有人擔心他的立場？”
“他失憶，所以沒有立場。”
“他的立場就是他自己，沒有人擔心浣仙莊的財富被轉移嗎？”
擷善眼中堆起了笑意，“你看過歸有涯叫人做的賬冊了。”
白雲並不意外擷善猜到自己的用意，她笑了笑，“我想不明白。”
“這就是歸有涯厲害的地方，他明目張膽地轉移了浣仙莊的財富，但是沒有人能為此撼動他的地位。”擷善眼中掠過一種可以被稱為不豫的情緒。
“他把那些財富轉移到哪裏了？不會沒有人知道吧？”這個才是白雲最關心的問題。
“這也是他手段厲害，做的不留痕跡。”擷善忽然換了一個表情，“白雲，我等著收回被歸有涯轉移的那三分之一。”
看著擷善突然露出的帶著功利和陰謀的笑容，白雲下巴微微一挑，笑道，“恭候。”心下暗道，這被歸有涯吃掉的三分之一要我白雲吐出來，恐怕是沒有可能。
“歸有涯那樣的人，不是你我可比。白雲，我勸你一句，不要太貪心。”擷善看出白雲不會輕易放手，如此勸誡，也是警告。
白雲微笑依然，“白雲初為浣仙莊主，自然謹小慎微，戰戰兢兢。”貌似示弱，實則繞開了擷善的話題，算是一種含蓄的挑戰。
擷善不再多言，利益相左，縱然他看她如看知己，她看他如看知音，但終究還是對立。離開了擷善處的擷善，不可能是擷善處那小小院落中無欲無求的人；而白雲不管神色間如何虛無不入世俗，為了自己一心所求，她也斷然不會有絲毫妥協。
他站了起來，她也站來起來，相視，而後都是一笑，那笑意中毫無對立，如同多年老友之間的會心微笑，然而，他和她都知道，從白雲涉足浣仙莊事務開始，兩人就是涇渭分明了。
晚間，白雲備了晚餐等馬斯回來。
馬斯興致勃勃地出現在回風院，看見白雲和桌上的飯食，他的心情變得更好。為此白雲也露出了明豔的笑容，在她心裏，無疑是希望馬斯能夠過得快樂一些的。
“今天順利嗎？”白雲問。
“很順。我快餓死了，我們吃飯吧。”馬斯坐了下來，馬上拿起筷子吃起來。馬斯的手指不是很靈活，夾菜的時候經常掉，所以白雲總是為馬斯夾菜。偶爾，白雲看到馬斯的手指，心裏都會忍不住痛一下，不過之後卻欣慰，馬斯似乎不再在意自己的手，就像此刻，歡快的吃著晚餐，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著日中發生的趣事。
待馬斯吃晚飯，白雲才開口問道，“馬斯，你的師父有沒有教你一些做賬的技巧？”
“有啊，師父什麼都教，對我很好。”
“那做假賬呢？”
馬斯抬頭看著白雲，明淨的眼中滿滿地不解。
白雲微笑，“錢本身是沒有用的，說白了不過是有重量的一塊東西。錢用來做事的時候才是有用的，我要你學的不止做賬，還有如何操縱錢財，如何在所有人不知不覺中，操縱錢財，為你我所用。”
馬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時間比較緊迫，你要學得更快一點。”白雲預料到不久之後，擷善肯定會向自己宣戰，而會名鄉的趙惠和延年院的曹客自然緊隨其後。白雲眼中湧起了厚重的雲霧：財有通天之能，而人，要有禦財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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