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81 更新時間：10-07-01 07:15
立秋之前，天氣越發的熱。東曙王宮被一種致密的沉悶籠罩著，來來往往的人都埋著頭，不言不語。白雲下毒一事，以白雲被禁足，秋雲閣宮人全部被殺，為終。然而此事牽連甚廣，此後一月內，多個妃子被降級，無數宮人被殺。
南後再次將宮妃全部召集在一起。“事到如今，你們都該知道分寸。還是那句話，不要為難白雲。”宮妃無不戰戰兢兢。白雲之於東曙王宮已經不止是一個女人，而是東曙王心中的一道禁忌，一道不能觸碰的傷痕。
秋雲閣日日闔門閉戶，木槿花風中扶疏，掩映一院流逝的時光。轉眼已是入秋，天空越發藍碧高遠，炎熱卻不減分毫。閣內除了白雲，便隻剩下一個叫做蓉蓉的宮女。
白雲閑坐院中，薄紗衣蔽體，蒲扇扇風。蓉蓉端來一盤井水浸涼的水果，放在白雲伸手可及之處，“姑娘，吃點水果吧。”
白雲微笑著點了點頭。
“一般來說，立秋之後，便不該再吃涼水浸過的東西，不過今年秋熱，吃一點也沒關係。”蓉蓉將一個蘋果拿在手裏，緩緩轉著削皮，皮一圈圈脫下，露出嫩嫩的果肉。
“蓉蓉費心了。”
“姑娘即然離開了東曙，為何又回來了？姑娘即然回來，又為何故意開罪東曙王，令自己被禁足？”蓉蓉將削好的蘋果遞給白雲，又從盤中拿了葡萄來剝，剝好的，便放在一盞小玉杯中。
白雲輕輕咬一口蘋果，含在口中體驗那來自井水的絲絲涼意。為何歸來？冀望於飛鴻的憐愛，而放棄了理智，跟著肖雲回來東曙，踏入這個明知不會給自己帶來幸福和快樂的王宮？我白雲，是東曙王光明完滿的人生中，一道不合時宜的灰敗，我曾以為虹會是我晦暗的人生中，一道鮮豔的彩虹，而最終醒悟，他亦不過是我本就已經晦暗的人生中，一道不合時宜的殘破。
“蓉蓉，在秋雲閣宮人全數被殺之後，你自請到此，白雲萬分感激。”白雲說道，“以前我覺得你愛財、勢利，現在才明白，蓉蓉不但聰明，而且有魄力。”
蓉蓉回以微笑，“姑娘這一年多，經曆了不少，現下一眼就能將蓉蓉看穿。”
“蓉蓉你姓什麼？”
“易。”
“易蓉蓉？這不是你真名，而是代指你的能力。你懂得易容之術。”
“姑娘果真厲害。”蓉蓉幽深的眼光透著一種晦澀的試探。
“蓉蓉，你不是飛鴻的人。”白雲輕聲道出了自己的結論。或者在飛鴻看來蓉蓉的確是值得他信任的仆人，但實際上蓉蓉所忠誠的人，不是飛鴻。雖然一直以來蓉蓉沒有絲毫破綻，但是在蓉蓉獨自一人的時候，她周身都帶有一種恨意鑄就的沉默，她在憎恨她所生活的地方，憎恨這裏的人。
“姑娘說的不錯。”蓉蓉將剝好的葡萄放在一盞玉杯之中，“姑娘即然已經猜到這麽多，蓉蓉便無需再隱瞞。”再拿一顆葡萄剝著，“我本名鑲珠，嘉棠人。七歲開始受訓，十五歲便進入鴻王府，到如今已經七年有餘。”
“嘉棠……”白雲微微一笑，“蓉蓉是受命來照顧我的。”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日理萬機的嘉棠帝皇，居然分心照顧一個與東曙王牽扯不清的女子。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答。”蓉蓉看著白雲，那雙曾經見了珠寶金銀便閃閃發亮的眼睛，此刻卻是一片審視的淩厲。
白雲眼中浮起了薄薄的雲霧，憂傷流動：我一直銘記於心的人，原來也一直沒有忘記我，隻是……
“姑娘，當日你自東曙逃離，如果不是有人暗中相助，你走不出曦都。”
白雲起身，對著蓉蓉深深一揖，“白雲在此謝過大家。如果沒有諸位的‘暗中相助’，便沒有今日的白雲。”
蓉蓉老實不客氣地受了白雲這一禮，在她看來，一個出身觀月樓的女子，實在沒什麼資格受到那麼多護助。
白雲緩緩直起身來，“他是值得任何人追隨的帝王。”神嵐神嵐神嵐，這個稱呼在心中不斷翻騰。微微閉上了眼，用力壓住心中的情緒，“不要因為我的原因而對他心存芥蒂。他對我有所回護，不過是因為當年雲家通敵叛國一案實屬冤案，事過經年，雲家已近無人，翻案已無意義。他對我的好，是在完成一個帝王的仁慈。”
蓉蓉明顯一怔，“你是雲家後人？”
“對。”
“原來是這樣。”蓉蓉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而我再來東曙，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要做什麼？被禁足在秋雲閣，你能做什麼？”
白雲笑而不答，目光放在無盡碧藍的天空，眼界眉間清流蒼山隱隱浮現。
蓉蓉忽然覺得，眼前的白雲如同一副流傳已久的山水畫，姿態清雅，意蘊悠長，如果拋卻曾是觀月樓妓的身份，她絕對會成為當世名媛，天下王者競相而逐。這種感覺，她曾經在嘉棠帝王神嵐的母親身上看到過。想及此，蓉蓉微微垂下了頭，伊人已去，空留回憶。
白雲發現了蓉蓉的反常，便輕聲問道，“蓉蓉，我令你想起了不開心的事嗎？”不自覺時，白雲已經用上了學自大姐的催眠術，棕色的眼珠透出一種令人暈眩的溫暖，墨色的瞳仁隱有光澤，而手中則拿起了那盞放著去了皮的葡萄的玉杯，漫不經心地晃動。
蓉蓉的目光落在白雲身上便再也挪不開，溫暖的眼神如被陽光照透的一汪澈水，淡然的神態仿佛隨時會飄走的雲彩，手中的玉杯緩緩搖動，光影折射落在白皙的手指上，如同一副幻夢的圖案。白雲的聲音輕柔地如同細細的雲絲，仿佛著不得一點重量，“鑲珠，你想跟我說你的心事。而我正在聽。”
“皇後被人下毒，死了。”那仿佛是一個人心底最悲傷的心事，短短一句話蘊藏著的壓抑和哀痛，居然令白雲不由動容。“我想拜祭，卻連香案都不能設，我想為她哭，卻連落淚的場合都沒有，我想報仇，卻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看來神嵐並沒有告訴蓉蓉，下毒害死那位廣得人心的皇後的，正是東曙國君。
自蓉蓉背後環抱住她，白雲的聲音依舊輕若絲雲，“她還在，你記得她，我也記得，所以她一直都在。”隻要有人記得，那個人便不會消失，她將永存於曆史，為時光所見證。
“哭吧，蓉蓉，哭出來吧。”將那些不能在人前落下的淚，那些深埋於心底的思念和痛楚，都發泄出來吧。
淚珠滾落，伴隨著哽咽的抽泣聲。這個自小便堅強地女子，雙肩顫抖地靠在白雲懷裏，為一個逝去兩年多的人，第一次放縱自己的懷念。
白雲的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無聲的淚淺淺而透明。她對皇後沒有蓉蓉那麼深的感情，但此刻，第一次知道，那位皇後，活在自己心裏，音容笑貌不改當初——她曾是仇人的妻子，雖然不曾多恨，但是厭惡並且防備。那樣一個總在微笑的人，卻在獨自一人時，流露出哀傷的表情，而一雙眼，如同佛陀一般，時刻帶著悲憫的意味。她的善意的舉動，成功地化解了白雲心中對於勾也一族的憤恨。如果不是這樣，當白雲發覺自己心中有個念念不忘的人，而那個叫做神嵐的人，也冠有勾也姓氏，那時，白雲恐怕會自責自惱吧。
“究竟是誰下的毒？”蓉蓉咬牙切齒，“如果讓我知道，我一定將他千刀萬剮。”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凶手是誰，白雲在心中默默說著，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凶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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