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12 更新時間:22-01-18 09:57
屏保從一幅暗黑係的跑車廣告切換為一張曼穀水上集市的照片,烈日當空的明亮喚醒了趴在電腦前睡著了的楚涵,他慢慢地睜開眼睛,盯著那張照片看了三分鍾,似乎想從熱鬧非凡的鏡頭後麵看到當時拍照時笑出了兩個酒窩的雲鬧鬧,可這海底撈月一般的努力讓他在這深夜時分顯得極其悲慘,他晃了一下鼠標,把屏保取消,站起身來去冰箱裏拿了一罐冰咖。
雅霖間依然和五年前一樣的安靜森然,小區對麵新建了一個商場,聲兒傳不過來,高聳入雲的五十二層樓卻為雅霖間的夜晚添了五彩斑斕的熱鬧,透過越長越茂盛的梧桐樹椏,閃爍晃動的霓虹燈映得落地窗風雲變幻。
電腦上顯示著五年前金蘭的報警記錄,旁邊是一盒今天剛剛從西分所檔案室取回來的實物證據。
那份報警記錄簡潔明了,楚涵已看過不下數十遍。
—”我丈夫的女兒失蹤了。”
—”什麼時候?如何發現的?”
—”今天傍晚的時候因為公司的事她和我丈夫起了爭執,就自己開車出去了,說想透透氣。”
—”請你報一下她的姓名、年齡、身高及其他特征。”
—”這些重要嗎?她以前不會開車,我擔心她出事。”
—”能說一下車牌嗎?”
—”南A0008,是輛白色的梅賽德斯。”
—”她身上帶著手機嗎?”
—”沒有,她很久沒用手機了。”
—”車子安裝過定位裝置嗎?”
—”安裝過。”
—”有沒有查看過定位信息?”
—”沒有,來不及。”
後來,就是根據那輛梅賽德斯的定位記錄,才在春澤江裏找到了車。
之前覺得金蘭的報案記錄沒什麼特別的,可如今看來,既然她擔心雲鬧鬧出事,為何不第一時間查看車子的定位記錄?如果事實果真如她所說,雲鬧鬧隻不過和虞文海發生爭執而已,那既然能通過定位先找到雲鬧鬧,何必在那個多事之秋打電話去派出所報案呢?當時的文海實業本就負麵纏身、岌岌可危,她就不怕報虛案為文海實業再添上一筆汙跡嗎?
除非她事先就知道,雲鬧鬧已經出事了,那報案這一舉動便能把自己從事件中幹幹淨淨地摘出去,可以說,金蘭的證詞是當年官方判定車禍為非人為事故的關鍵。
楚涵捏著咖啡罐的手慢慢發白,如果肖坤沒有撒謊,那當年的一係列事件就是源自於虞嬌自毀式的自曝,或許她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後來那樣不可收拾的地步,也或許是……如肖坤所說的那樣,那時候她就已經瘋了?
金蘭的證詞一個字都不能再信。
虞嬌瘋了之後,楚涵見過她兩次,兩次她都如往常一般,精心打扮,舉止淑雅,唯一不同的就是,她似乎分不清時日歲月,有時像孩童那般,非要拉著楚涵去東門新開的歡樂穀坐旋轉木馬,有時卻端莊地問楚涵什麼時候娶她,仿佛活在了遙遠的夢境裏。
楚涵第一次去看她,是事發後一個月,他從噩耗裏大夢初醒,拖著幾天沒吃沒喝被酒精泡的渾渾噩噩的身體跑去找虞嬌,想要問問她,這一切是為什麼?
可虞嬌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給他泡茶,對他的怒斥充耳不聞。
那天他是被金蘭帶人趕出來的,外麵下著深冬時節的傾盆大雨,要不是楚振東找來,他可能會被凍死在江南隅別墅區的森林公園裏。
楚涵第二次見到虞嬌,是他入伍前夕,金蘭在電話裏泣不成聲地求他,甚至跑到他家裏去給楚衛國下跪,就是要讓楚涵去見一見虞嬌,因為虞嬌瘋病成魔,已不可救藥。
那次楚涵見到的虞嬌消瘦又憔悴,可仍然如同第一次那樣的安靜,她見到楚涵時麵露羞澀,說話的時候甚至外露兒音,仿佛兩人隻有十歲,楚涵隻在那兒待了十分鍾就離開了。
根據肖坤的口供和金蘭的報案記錄,看來當年之事既不顯而易見也不理所當然,其中的深水黑潭輕易摸不到底,而虞嬌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楚涵實在無法分辨。
桌上的電話嗡嗡地震起來,楚涵看了一眼時間,接起來:“哥,怎麼還沒睡?”
楚青咳了兩聲,這幾年他的身體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最近卻頻繁感冒,“小寒,你怎麼又幾天沒回雅霖間了?沒日沒夜地拚命,會把身體拖垮的。”
楚涵閉了閉眼睛:“讓那個白癡接電話,又去告我的狀。”
楚青低聲笑了笑,安樂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他又罵我,我要打死他!”
“……哎呀,你沒掛呢?他聽見啦?……”安樂的聲音一驚一乍。
楚青咯咯咯地笑起來,這些年他的笑聲比前麵二十幾年加起來還要多。
“喂,”安樂裝模作樣的聲音傳過來,“小弟,吃晚飯了嗎?”
楚涵真想掐死這個整天不幹正事兒,不是告狀就是在去告狀路上的安樂,“你又來我這兒幹什麼?”
安樂”嘖”了一聲,笑嘻嘻地說:“你哥怕你餓著,我去幫你添冰箱裏的東西。”
“不準再來,也不準動我的冰箱。”楚涵回頭看了一眼,冰箱上被他用膠水固定好的那張紙仍然在,已經褪色變幹,似乎一碰就要碎掉。
“你別刪我的指紋,”安樂連忙喊道,“我不來不就行了嘛,你刪了下次還得錄進去,多麻煩呀!”
“我哥感冒好點沒?”楚涵不想和他說話。
“好多啦,我給他煮了雞湯,晚上又喝了一份薑撞奶,臉色紅彤彤的……”
楚涵聽不下去了,直接掐斷了電話。
要不是看在雲鬧鬧的麵子上,他早就把安樂掃地出門了。
安樂盯著黑下去的手機屏幕,習慣性地歎了一口氣,楚涵這臭小子又掛他的電話。
“家裏還是那樣嗎?”楚青問,一臉擔憂。
安樂點點頭,“什麼都沒變過,新買去的冰箱拆都沒拆就扔在二樓的雜物間。”
楚青沒說話,垂著頭看膝蓋上一本快要被翻爛的書——《十一種孤獨》,這還是雲鬧鬧給他買的,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能把裏麵的對話倒背如流。
“我也想她,”安樂在楚青身邊的軟椅上坐下,“楚涵卻總以為我們無情無義,什麼都不同我們說。”
楚青摩挲著褪色的封麵,“他不相信我們所相信的,我們也不確定我們所相信的。”
安樂皺起眉頭,轉身靠在楚青膝蓋上,“你怎麼講話越來越讓人聽不明白了,每天看這些酸溜溜的書,看得走火入魔了吧?”
楚青沒說話,安樂蹭著他扭來扭去,好一陣才安靜下來,悶悶道:“直到現在,一想起鬧鬧,我還是會失眠。”
又道:“你怎麼想的?”
楚青摩挲著安樂柔軟順滑的頭發,“這是小寒的一個坎,我怕他過不去。”
“坎早就把他絆掉半條命了。”安樂嘟囔道。
楚青不說話,好一陣才輕聲說:“昨晚爸爸給我打電話了。”
安樂猛地抬起頭來看他,眼裏驚惶不定:“他終於發現我了,要把我趕出去嗎?”
楚青啞然失笑,“怎麼可能?”
安樂鬆了一口氣,隨後又如臨大敵:“他這麼多年一直都當你不存在,怎麼會突然給你打電話?”
“他說他身體不太好了,榮斐越做越大,他壓力很大……”
“屁話,他那不就是轉彎抹角地要讓你勸楚涵回家麼?”安樂憤憤地說,“你可別動那個心思,楚涵……雖然讓人討厭,但他有自己的想法,當警察多酷啊,何況他的初衷也不是當警察,他就是過不去那個坎,你勸他,會讓他對你也避而遠之的。”
“那怎麼辦?”楚青像個小孩一樣,就算五年了,也還是唇紅齒白的沒變分毫。
安樂湊過去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讓他自己想通,總有一天他會想通的。”
楚青臉色紅潤,無措的手被安樂握住壓在胸口,仰起頭和安樂接了個漫長的吻,隻有在這種時候,不著調的安樂才像個和他同齡甚至比他老沉的二十八歲男人。
作者閑話:
最難以忍受的孤獨,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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