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42 更新時間：10-08-01 15:39
公孫癸的頭顱在梁都城樓上隻掛了兩日，而非原來的十日，便被梁王命人拿下，隨屍身燒成齏粉借著風散了。那日，刮的是夏日少見的西風，它讓公孫癸可以遠離朝廷，回到他記憶中模糊的家鄉——齊魯，那個人物風流的地方，那個有無垠滄海的地方……離我更遠的地方……
回太原的路上我聽說，公孫癸、羊勝之所以那麼早就落網多虧了刺客的粗心。刺客以梁國郎官的身份在安陵購買了一把新劍，殺死袁盎後竟落在了現場，這才使得天子有的放矢，往梁國問罪。
回想公孫癸的話，我心中頓時澄明，原來你我，都不過是棋子！
時隔月餘，我再次來到晉陽宮，公孫癸曾叮囑我不可再來。
其實一開始你便知道那個淡定的淺笑背後心機似海，卻為何鋌而走險，投身羅網？！是因為隻他叫得動宗家，還是對我們太信任？！
士為知己者死！我慘笑，輕撫鹿鳴，輕的仿佛怕攪擾了誰的夢鄉，繼而將它熨貼在臉上，耳鬢廝磨，清淚滿眶。
公孫癸，你終究和我們一樣啊！
代王一襲白衣勝雪，依舊氣定神閑，帶著那似有若無的淺笑，在苑囿中喂鹿，安祥如神明。
“阿麂姑娘別來無恙？”
“托代王福。”
“本王真為公孫大人不值，梁王為了保命，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了公孫癸和羊勝的頭上。”
我冷笑：“代王是想激我再去殺梁王嗎？”
代王臉色一凜。
“記得代王說過，與其望斷天高路遙，不如手畔一瓢。代國雖不比梁國，卻也逍遙自在不是嗎？”
“逍遙自在？”代王表情變得有一絲乖戾，“逍遙自在是別人賞你的，隻要你乖巧無害，隻要你笑臉相迎他就賞你逍遙自在，這種逍遙自在你要嗎？不然那吳楚便是前車之鑒，還有濟北、還有淮南，比比皆是，比比皆是！之後也絕不會斷絕！！”
我默然。朝廷的事我不知，也不欲知。
“代地苦寒，卻出了兩位大漢天子，那梁王也曾就藩代地，之前竟踐祚在望，同為劉家子孫何以知我不能，他們又何德何能？！看他們廝鬥，我何其暢快！”
我雙手握拳，隱隱顫動，骨節泛白。
“我來隻問殿下一件事，請殿下如實告知。”
“說。”
“是公孫癸讓郭師父去刺殺袁盎的嗎？”
代王沉笑：“你果然很戀慕這個青梅竹馬啊，難怪上巳日險些驚駕。”
“上巳那日他在汾水之畔？”
“剛到晉陽，他說要赴故人之約，卻又不知是否該相見，便離開了。我看是他為欲做之事心虛，不敢見你吧。”代王淺淺笑開。
“之後殿下便瞧出了端倪，設計我們夏苗相見，激我再殺袁盎！照此說來，公孫癸一開始並不知曉宗家派去的是郭師父，你也不知道郭師父會放過袁盎！”我牙床緊咬，如萬箭穿心。
代王淡淡道：“正是。”
我按向鹿鳴，劍身震顫。是你在憤怒嗎？在為自己還是梁王憤怒？若沒有你的的執念，代王又豈會得逞？！如今我斷不允許你再去拚卻我們的時光！！我緩緩收手。
代王死死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繼而抬眉冷笑。
身後忽而一聲鹿鳴，淒厲悲慘。一個男子端著一隻陶碗低頭走來，我似乎在哪裏見過他，卻不記得了。他經過我身旁，碗內鮮紅一片，泛著我熟悉的味道，隻是更加濃烈腥膻。
鹿血？！
早就聽聞代王膝下無子，難道他一直拿鹿血入藥。回想適才他喂鹿時的仔細安然，我慨歎，好個陰鷙可怕的諸侯王。
“你若為帝，起事之人又何止諸侯？！”
“是嗎？”代王挑眉，將碗中腥熱一飲而盡，宛如嗜血怪物。
那送血之人拿著空碗又經過我身旁，我的眼光被一片熟悉的厚繭牽扯……
是他！
那應接的樵夫竟是代王手下！
我反手向他喉頭扣去，他迅捷避開，到我身後。
是他！！安陵門外的那個絕頂高手！殺袁盎的是代王刺客！！
他欺身向前一掌向我劈來，我側身而躲，頂肘揮拳，被他握住，我掃腿跳開。
“你為何不拔劍？”他問我，無波無瀾。
“你們不配！”我無意激怒他，隻是此時的鹿鳴已經不是一把劍了，它是我一輩子的戀念，不可侵犯。
“這位姑娘，你腰中之劍非同凡物，或恐還能與在下一搏，單憑你赤手空拳，可知送死二字怎寫？！到頭來這把劍還是落到在下手中！”
我不語，拾起地上樹枝飛身衝刺，四五個回合後，他拔劍橫劈，樹枝盡斷，我手腕震痛。果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之前隻是戲耍我玩而已。
“姑娘身強體健，斷不同於代王宮中的柔弱宮人，說不定可結珠胎，延續王嗣！殿下以為如何？”
什麼？我分神，隻覺頸上一緊，頭暈目眩，摔倒在地。
眩暈中隻見一襲白衣逶迤而來，一臉酡紅，一口鮮紅！
不！我伸手抓取鹿鳴，他近在咫尺，我卻觸不到，怎麼也觸不到！！
公孫癸啊……
一團黑色旋風驟然襲來。“阿麂！”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遠逝，隱約中我在風中盤旋，雪花漫天，睜開眼，鳳目不在，卻是一雙烏亮關切的眸子。
“赤霜！”我一把抱住他，喜極而泣，“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鹿鳴，鹿鳴，我的鹿鳴呢？”我忽覺腰間輕盈，頓時心急如焚，左右尋找，狀似瘋癲。
“在這裏，送你的東西竟不用，差點被別人搶了去！”
我淚水滂沱，眼前那張臉須發盡白，再往下，右袖空空如也。
“郭師父！！！”我顫抖著雙手，輕輕捧住他在風中飄搖的衣袖。師父見狀輕笑道：“這樣也好。”
我匍匐進師父的懷抱，止不住拚命地哭號，仿佛這樣才不會心痛而亡，拚命地哭，拚命地……
身邊，鹿鳴在陽光中兀自閃耀，從此寂靜無聲……
之後，我與郭師父、赤霜離開了宗家。郭師父說既然你發誓不再用鹿鳴，就讓它再替自己找一個主人吧，沒有劍客，劍活不下去！你沒了鹿鳴卻有墨眉啊！
我看向赤霜，他低頭不語，雙頰微紅。
師父，鹿鳴在你腰間也從未出鞘，你和鹿鳴之間是否也有一段欲說還休的往事呢？你是過得多少時日才參透的呢？如今我真的放不下，放不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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