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37 更新時間:09-07-13 21:04
蘇樺有了一個新家,更倒黴的是新家就在張寬家的樓下。他的新爸爸媽媽是一對結婚近十年卻沒有孩子的夫婦,也因為這件事,馮阿姨在廠裏在家裏都飽受非議,他們原本不想收養這麼大孩子,可張保林的三寸不爛之舌,再加上種種的承諾和張保林無與倫比的威信,他們終於鬆了口。
蘇樺記住了那天後來張保林在大會議室裏說的很多話,甚至可以說是一字一句都記住了。
張保林在那間足可以容納七、八十人的大會議室,揮著大手,說得口沫橫飛:
“從今天起,蘇樺就是我們大家的孩子,也就是我們廠的孩子,每年廠裏發獎金,有我的一份,就有蘇樺的一份,這個我做主了,從今後,老陳他們就是他的父母,蘇樺有什麼事,就是我張保林的事,不管他上學還是長大成人結婚生子,都是我們廠裏的大事,有誰不滿意可以來找我,除了他叔叔,蘇樺還有一個外婆在上海,我也已經和她溝通過了,老人家已經七十多歲了,身邊也沒有子嗣,沒有能力養蘇樺,所以她那裏也完全同意,這兩天就給蘇樺把關係轉過來,這些事我來跑,陳師傅不用你操心。唉,當時都是我提議要去黃山的,要不蘇樺他爸他媽也不會出這個事,蘇師傅可是我們廠的高工啊,我張保林對不起蘇家,也對不起這個孩子。我給老陳說好了,這孩子永遠是蘇家孩子,永遠姓蘇。還有,你們,-------”
張保林指著蘇樺的叔嬸。“保險和賠償全給你們了,你們別再來這裏挑事,我去你們那看過了,我不會把蘇樺放到窮山溝裏,有我張保林在一天,就會為這孩子做一天主。”
蘇樺的記性好,有時候做夢,他常能一字不拉的把這一段話過一遍,然後就是張保林的大手,這麼一揮,那麼一揮,他的人生就被確定了。
沒有人反對,坐在那裏所有的人都為蘇樺有了著落而激動不已。
當然,這不包括蘇樺。
就像張寬後來每天在他放學後都會攔著他,說:“要不是我爸,你就是孤兒了,就去那個窮山溝了,知道嗎?”
蘇樺就會用力地捏著他的書桌帶子,把臉氣得鼓鼓的,看著一臉得意洋洋的張寬,狠狠地給他一個白眼,然後一句話不說轉身走掉。
他知道他就是真罵上張寬兩句,張寬也不敢動他,因為現在不要說揍他,誰敢給他說一句重話,都會有人站出來替他出頭。
可是他不想這樣,不想自大變強的不是因為自己真正的強大了,而是他最不想利用、最令他痛苦的一個原因。
陳叔叔、馮阿姨,蘇樺很快的開始改口叫他們爸爸媽媽,因為張保林兩隻銅鈴般的眼睛瞪著蘇樺,蘇樺流幹了眼淚,掙紮著又掙紮,奮力地衝出了張保林的禁固,跑出了樓外,還沒等到找地方藏起來,就看到阿黃從垃圾箱後麵‘喵嗚’一聲衝了出來,繞著他轉,蘇樺剛蹲下去想抱,就被一隻大手提溜起來,夾在胳膊窩裏提進了樓,再跑再提溜,七、八次之後,蘇樺被張保林緊緊地按著了兩條胳膊,夾著他的頭,他跑不開了。
蘇樺泄了力,回頭看張保林。張保林還是那雙黑亮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瞪著他。
蘇樺認輸了,看著對麵陳叔叔的手,指甲裏還帶著車間裏每個人都會帶著的黑油,低著頭張了嘴:爸爸、媽媽。低沉而混濁。
然後,蘇樺聽到兩聲極其陌生的答應聲,還有張保林笑得嘎嘎的來了一句:好孩子。
好孩子蘇樺進了新家,有了自己的新房子,他把自己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從原來的地方搬過來,放進了新櫃子裏,把書一本一本的撂齊放到書架上。
新媽媽說;蘇樺,我來。蘇樺搖搖頭說,在家裏這些都是我自己做。新媽媽訕訕地隨意地問著蘇樺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蘇樺正想回答就聽到阿黃在外麵撓門,蘇樺放下了手裏的書,跑過去想讓阿黃進來,可新媽媽先開了門。“咦,這哪來的野貓,髒死了,真討厭。”一腳把阿黃踢得一聲慘叫跌下了樓。
蘇樺在門口站了好半天才回到房間裏坐了下來,木木地聽著阿黃在樓下‘喵嗚喵嗚’的叫,心裏比自己沒了媽還酸。再等到新媽媽再問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蘇樺就回答說,沒什麼喜歡的,也沒什麼討厭的。
陳叔叔、馮阿姨有些生硬有些別扭地圍著他轉,一會給他吃餅幹,一會給他剝桔子,然後問他你一個人睡覺行吧,蘇樺點點頭,他可不願意和他們兩個任何一個睡覺,可他沒明白的是,他這裏還沒睡著覺,那邊的兩個人到了點就雙雙出了門上夜班去了。
蘇樺爸爸是工程師,媽媽在實驗室,家裏從沒有人上夜班。現在,看著隻剩下自己的新家,蘇樺慌了,他還從沒一個人晚上睡過覺,更何況外麵還有一隻他的貓在門外麵叫他。
蘇樺緊緊地把頭蒙在被子裏,嘴裏小聲地說: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我什麼也不怕。
再碰到張寬說:要不是我爸你還不定怎麼樣怎麼樣的話,蘇樺就會撇撇嘴,心裏不屑一顧地嘀咕,你跟你老子一樣,你們懂什麼,什麼也不懂。懂的話,為什麼不去給張保林說,我還想彈琴。但他對張寬的嘀咕永遠隻停留在肚子裏打滾。
蘇樺一直在學鋼琴,五歲半開始,從沒間斷過。年初剛過了四級。是他們一起學琴年齡最小過得最快的一個。媽媽本來答應他今年年底發了獎金就買一架鋼琴給他,就不用每天到老師那裏練琴,可媽媽走了,他不能剛進一個新家就要東西,更何況他們相互之間完全還是陌生人。新媽媽根本不知道蘇樺還學著琴,新媽媽什麼也不知道,除了知道他叫蘇樺,8歲了,別的一概不知,當然蘇樺也什麼都不告訴她,她對阿黃的那一腳,踢掉了蘇樺的很多勇氣。他沒說自己怕黑,怕軟體動物,不喝牛奶,不吃牛羊肉,他也什麼都不說。
他隻是叫她媽媽,叫那個男人爸爸。
在蘇樺看來,新媽媽甚至根本不會當媽媽,她隻會問他你吃飽了嗎,穿這件好嗎,這個好吃嗎?她從來不陪他睡覺,也不給他講故事,甚至從不把手伸進他的後脖子看看他出不出汗,需不需要脫衣服。讓蘇樺好笑的是,他們甚至不好意思聽蘇樺叫他們爸爸、媽媽。蘇樺叫得別扭,他們聽的也別扭。
蘇樺知道自己雖然又有了爸爸媽媽,其實和自己一個人沒什麼兩樣。就開始學著自己照顧自已。每天晚上自己做作業,自己洗自已的小襪子、小內褲,自己把鬧鍾定到6點半,自己拿了錢出門買早點吃,悄悄把新媽媽端過來的牛奶倒進馬桶裏,換成一杯開水,忍受著新爸爸每天刷了牙把牙刷隨便放進自己的杯子裏,不管是誰的毛巾,抓到了就用。忍受著他們吃飯時一點點剩菜也要留到下一頓再吃,當然,以前爸爸也是吃的,不過是抓過盤子把剩菜倒進自己碗裏,現在是變了色的土豆絲和小白菜燴進了麵條裏,一個人一大碗。
但新父母還是好人,雖然在蘇樺眼裏,他們比不上自己爸媽有條理,蘇媽媽是上海人,有著上海人的精明、講究和大城市的心理優勢,而新的父母有點不拘小節,晚上不刷牙就睡,老愛吃生蒜,褲腿上沾了泥不是脫下來換而是撩起來用手摳掉,蘇樺還是認為他們是好人。因為他們輪到休假就會帶蘇樺去遊樂場,動物園,自已不吃看著他吃那些貴的好東西,帶他去郊外放風箏。這時候,蘇樺也高興,覺得這樣也挺好,以前不是自己哭鬧,爸爸媽媽根本沒空帶他來。但也僅僅是玩的興起的那當兒,大部分,蘇樺還是板著他小大人一樣的臉,維持著自己的小清高。還有每次他們出門的時候,總是新媽媽牽著他的手,他們從來不抱他。特別是路上碰到熟人,都會問“這就是蘇樺吧。”新爸爸就會陪上笑臉,有點笨拙地拍著蘇樺的肩膀讓他喊人。蘇樺就會格外留戀過去騎在爸爸脖子上的感覺。
蘇樺從沒覺得自己那麼多毛病。可自己睡覺穿睡衣,還把脫了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吃完飯後肯定要漱口,不能往床上坐,衣服上沾了點土都要換。每次新媽媽說:蘇樺,你太講究了;蘇樺,不用每天換衣服的,你看你的衣服一點也不髒。蘇樺就糊塗了,這些都是媽媽以前要求自己必須這樣的,可現在似乎不對了。
可習慣早就是一種病,蘇樺調整不過來,哪怕張寬罵他,瞧你那樣,娘們一樣,他還是改不過來,自己一個人躺在黑暗的床上小聲的唱媽媽教他的催眠曲,摧促自己快點睡著去就可以在夢裏找媽媽。
都是廠裏的家屬院,新的家離舊的家僅隔了兩棟樓,蘇樺每天放學路過都會拿那把鑰匙把門打開,躺到原來的那張橙色的小床上,看看牆上媽媽給他貼的拚音表,乘法口決表,看著爸爸給他做的各種小玩具,還有那張他最喜歡的理查得。克萊得曼彈鋼琴的招貼畫,這些他從沒想過要拿到新家裏,在那裏,他有的,隻是一張床,在這裏,有他的全部的世界。看著這些,蘇樺會流淚,卻什麼也說不出。
媽媽、爸爸這個稱呼,對蘇樺來說,給了別人就給了別人,拿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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