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59 更新時間:22-03-13 13:29
燃著炭火的暖室,有氤氳的霧氣在嫋嫋蒸騰,懸於房頂久久不肯散去,王少文隻穿了一件墨綠色卷雲紋道袍,姿態適意地坐在軟塌上,懷中窩著一隻毛發純白鴛鴦眼的貓,正眯著眼打盹,脖子那裏被王少文不輕不重地撫摸著,舒服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下首麵容白淨的侍童跪坐在一側,將熱水倒入茶碗以茶筅擊拂,案上小爐煨著沸騰的熱水,蒸騰的熱氣更襯得侍童唇紅齒白,如此反複倒水擊拂,直到湯色變白,湯花均勻地鋪在茶上才算完成,他捧起茶盅一步一步跪行到王少文麵前,黑色的茶盅被白如柔荑的纖手捧著,隻恍惚讓人以為這雙手是清泠月光凝結而成。
王少文剛接過茶湯,便聽到隔間的竹簾被掀開的聲音,陳與,他的小舅子腳下生風地走了進來,語氣裏都是邀功的味道:“姐夫,那個盧征被這事嚇慘了,方才直抓著我的手說一切聽姐夫你的安排,連我對他提的那些要求隻怕他都沒聽清就點頭答應了呢。”他一撩衣袍坐到王少文旁邊,瞥了眼下首秀氣如女子的侍童,眼裏閃過一絲嫌惡,但很快便隱匿情緒說道:“一條村婦的命就換到了我們想要的!賺。原本還想著這盧征雖是個商賈,但也是江南富商該怎麼讓他把布行的利潤分出來,既不會讓他吃虧又顯得我們長沐縣開化大度,為民生勞心勞力,哪想到這盧征那天一見到這村婦便移不開目光……也是,這模樣比那些勾欄女子都好。”他嘿嘿一笑,並沒有什麼可惜地說道:“可惜,性格太烈了,盧征又喝了點酒結果就這麼死了。”
王少文隻是揮揮手讓侍童退下,給懷中的白貓順毛:“你們是怎麼說的?”
說到這個陳與就激動地想靠過來,但在看到王少文無波無瀾的雙眼時又膽怯地坐了回去:“我見他跟沒了魂一樣,就讓他把以後在長沐縣開的布行所有利潤裏的這個數全部拿過來了。”陳與比了這個數字,臉上是收不住的奸猾笑:“而且一條人命就嚇破了膽,後麵還敢來嗎,這長沐縣鋪麵的管理以後遲早也是我們的。”
“嗯。”王少文語氣雖是淡漠不顯情緒,但對陳與的做法卻是完全讚同的,沒有他的默許這陳與又怎麼可能在長沐縣作威作福,攬下萬貫家財,連一條人命都毫不在乎。他抿了一口茶湯:“留底了?”
“當然。”陳與懶散地靠坐塌上,逗弄一旁對他不理不睬的貓:“真是沒用的廢物啊,這都幾天了人也埋了簽名時手還在抖。”他想著當時盧征慫包的樣子,不屑地恥笑起來,連他孩子突然闖進來都把他嚇個半死。
“東西收好了,監察禦史年後就要來了。”王少文望著爐內炭火,赤紅的火焰靜靜地燃燒著,不時發出聲響,噼啪一聲將陳與麵上的恥笑盡數炸去,隻剩下破碎古怪的錯愕。“監察禦史?”
從案幾堆疊的文書裏抽出一張折子丟到陳與麵前:“朝廷的文書,監察禦史溫琰之尊聖意巡查西州。”
西州正是長沐縣所屬的州,監察禦史巡查西州,難保不會來這些下屬縣鄉查看一番。陳與將手上的文書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有些不可置信:“這皇帝老兒怎麼突然想到派監察禦史來我們西州這個窮鄉僻壤處了?”
“慎言!”聽到陳與對天子不敬,王少文將手中茶盞不輕不重地擱到案幾上:“天子也是你這樣隨意稱呼的。”
“反正他又聽不見。”陳與滿不在乎:“姐夫你是擔心這什麼監察禦史會跑來我們長沐縣?”
“……”
“你多慮啦。”陳與隨手將文書丟回案上,帶起一縷輕風驚起旁邊的燭火微微顫栗,王少文晦暗的眼中燭光隱隱綽綽隨後在低眉斂目間消失不見。
“這些監察禦史,看著權利挺大,品級也不過就那麼芝麻綠豆大,而且他們一直生活在哪,天都!香車寶馬朱門繡戶的繁華天都,我們這長沐縣嘛……”陳與瞧著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荒蠻之地,這些監察禦史隻怕來了西州就不想出門哦。”
“你簡直愚不可及。”王少文終於忍不住打斷了陳與盲目的自信:“你以為這文書為何會從州裏傳到我手上。”
陳與這才反應過來:“所……所以,這是說……”
“禦史要是隻巡視西州內附郭縣,刺史大人何必將文書傳於我。”
“那、那我們怎麼辦?”陳與這才有些慌了:“這又出了人命?”
若不是看在自己那早亡的發妻的份上,也需要這個蠢材出麵給他斂財,王少文早就一腳將陳與踹走,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今幾月?”
“十一月……”陳與不明所以。
“監察史三月才會來西州。”
聽王少文這麼一說,陳與終於明白了,頓時臉上驚惶全無繼而換上了了然於胸的笑:“我明白了,我一定在禦史大人來之前把一切都處理的漂漂亮亮,讓禦史大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王少文不置可否隻是擺擺手,示意陳與可以走了。陳與離開時又看了眼案上的茶盅一眼,突然說道:“姐夫,姐姐走了也有七年了吧。”富態的男人一改往前的油膩猥瑣,那雙被臉頰的肉推到一起而變小的眼睛,此時正定定地望著王少文,漆黑的瞳仁裏連燭火都照不進半分,幽深的宛如一口深井,往裏看去一片黑暗。
王少文抬頭,對上陳與的臉:“是啊,七年了。開春後隨我去祭拜吧。”
被大雪覆蓋的山林爬起來分外吃力,雖然這幾日老天很是給麵子放晴了,但山中的積雪向來都是最難化開的,加上溫度過低,原本鬆軟的積雪都被凍上,人走在上麵稍有不慎就會滑倒,殷騫和溫琰之在朱如意的帶領下艱難向蒙氏的墓走去,不時有厚重的積雪從道路兩旁的鬆樹上向他們砸過來,溫琰之一介文弱書生,爬山已經累得夠嗆,這積雪砸下來他甚至來不及躲避,直接讓他成了個移動的雪人,走在後麵的殷騫趕忙問道:“琰之,沒事吧?”
拍掉頭上的積雪,溫琰之將兜帽帶上:“雪而已,無事。”
“我們到了。”朱如意在前方的一片空地處停下,指著那個新壘的墳頭說道:“就是這了。”
殷騫走到跟前看著眼前連個墓碑都沒有的新墳,半晌沒有說話,日光從頭頂落下,將他高大的身軀包裹,讓他的悲傷連一個藏匿的角落都找不到,無人說話的空間裏隻剩下無言的風輕輕吹動流雲,吹起樹葉如泣如訴的嗚鳴。他長歎一口氣,似是掩蓋已經通紅的眼眶拿起帶過來的鐵鍬:“挖吧!”
棺木埋得並不深,三人很快就將蒙氏的棺槨暴露在了日光下,溫琰之看了一眼殷騫已經在顫抖的手,小聲地說道:“將軍,讓下官與朱小兄弟來開棺吧。”
“不必。”殷騫搖搖頭,決絕道:“我要親自給弟妹討一個公道。”
溫琰之遂也不再堅持,吩咐朱如意:“小兄弟,過來開棺。”
“啊……噢。”
林中不知是什麼鳥兒發出一聲清唳的叫聲,直破雲霄,嚇得朱如意打了個寒顫,木材摩擦的聲響低沉暗啞,三人合力將沉重的棺蓋抬走——長久密封的棺內,空氣無法流通,蓋在蒙氏身上土黃色的麻布一如下葬時的樣子,沒有半點改變。朱如意早已在棺材蓋打開後就已經堅持不住心理防線跑到了一邊,溫琰之傾身看著棺內:“情況看來比我預想中要好,”
棺內人的身體雖被麻布包裹,但依稀能辨出是一個身形嬌小的女人,殷騫的聲音鈍鈍的,透著疲憊:“怎麼說?”
“長沐縣因地處西北氣候上比起天都是冷很多的,前段時間風雪又大,天氣比往年都要寒冷,這樣的條件其實是不易屍體腐化的,看這麻布顏色都無甚變化,陸夫人的遺體應該也不會有太大變化。”隨即他轉頭問朱如意:“陸夫人的遺體下葬時可有清理。”
“怎麼會有清理,就給了這塊麻布隨意包裹住便葬了。”朱如意那眼睛小心地偷瞄棺材,在看到麻布一角時又嚇得縮住了脖子。他沒見過蒙嫂子的屍體,但娘說死狀很恐怖,朱如意實在沒膽子看。
溫琰之伸手揭開麻布,蒙氏死氣沉沉的臉赫然出現在兩人麵前,那雙圓睜的翻著眼白的眼睛依然沒有閉合,死死地盯著,盯著這個令她含恨而死的世界。耳邊傳來小聲的啜泣聲,溫琰之當做沒有聽見,他將麻布全部褪去,看著女人胸口幹涸的血跡,溫琰之小心翼翼解開蒙氏的衣服:“傷口長度隻有半寸,的確是像剪刀這種小物件所傷,不過脖子這裏……”他蒙氏的脖子已經僵硬無法扳動,溫琰之能湊近去看,死亡的味道撲麵而來:“骨頭斷了。”他回身望著殷騫說道:“確實如大郎所說,這不是自殺。”
“……被掐死的?”殷騫看著棺內女子,手指不受控製的顫抖:“人命,在這群混蛋麵前算什麼!算什麼!”
“貧者賤如蟻,小地方的當權者就是這樣,一手遮天,黎民百姓在他們看來不過是行走的牲畜罷了。”溫琰之語氣平淡,這樣草菅人命的敗類他見得多了。他拿起蒙氏的手仔細觀察,手腕上也有傷痕,應該是被強迫時造成的……“嗯?這是什麼?”他突然發現蒙氏的指甲縫隙似是卡了碎屑。
“怎麼了?”殷騫聞言當即跳進坑內,溫琰之將蒙氏指甲內嵌入的碎屑隻給他看:“你看這個。”
殷騫從腰間的墜飾上拿出挑牙,一點點將指縫中的東西摳出放在絲綢手絹上仔細端詳:“這是幹活時沒洗淨的髒汙吧。”
“下官瞧著不像,而且當晚陸夫人是在前廳的,既是為了所謂的撐臉麵,怎麼會如此不注意指甲中的汙垢。”溫琰之摩挲著蒙氏的指甲前端,聲音冷靜到像是在一場風暴外的獨善其身。“指甲也是特地修剪過的形狀,以沈大娘描述,陸夫人很重視這活計,絕不會犯這種疏忽。”
“你說得沒錯,那這會是什麼?”兩人俱陷入了沉默中,一旁的朱如意小聲地插話:“是不是肉啊?”
“肉?”溫琰之與殷騫麵麵相覷,不明白朱如意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朱如意眼睛都不敢往這邊看隻得低著頭說:“我聽娘說蒙嫂子是被那個,那個什麼,那蒙嫂子會不會在反抗的時候不小心抓傷了那個姓盧的,這個是他身上的皮肉啊?”
“……”見對麵兩位大官一言不發,朱如意心裏直發虛,恐自己說錯了話:“我也是胡亂猜的,並不是……”
“不,小兄弟,你說的也許就是答案。”溫琰之望向殷騫,後者點頭:“這不難印證,會會這個盧征就知。”
有風嗚嗚而過,將針葉上的積雪吹散,如春日杏花,飛舞翩躚,陽光似水而暖,灑落的金光映照皚皚白雪,天地間一片純淨明澈。
作者閑話:
過年吃喝玩樂,過了十五假期活計一堆,拖的有點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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