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56 更新時間:22-04-13 14:16
陳府上下已是亂作一團,盧征突然不知所蹤,陳與將自己府上的奴仆全散出去找都是杳無音信,急的他在淩冽冬日也躁得滿頭汗。
“到底去哪了?”陳與在屋內來回踱步,晃得陳夫人腦子直發暈:“你別來回晃了,你腿晃斷了人該找不到還是找不到。”
“你說,是不是跑了?”陳與一屁股坐到妻子旁邊,緊張兮兮地問道。“前麵都是他在拖時間,就是為了瞅準時機跑路。”
“這,應該不可能吧?”兩人正說著話,房門便被大力推開:“老爺,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陳與也顧不得奴才的無禮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是不是找到盧征了?”
“不是,不是,是縣太爺。”那奴才跑的是上氣不接下氣:“縣衙的官兵都到門口了,說是奉命來抓老爺的。”
“奉命,奉誰的命?!縣老爺可是我姐夫,他抓我?開什麼玩笑?!”陳與隻覺得荒謬,他姐夫要來抓他,簡直是笑話。
“奉禦史大人之命,傳陳與盧征前去衙門問話。”說話的空檔官兵已經到了門口,為首的甚至跟陳與私交不錯,他走進來,神色雖有些為難但還是小聲說道:“陳老爺,受累走一趟吧。”
“禦史大人?”陳與感到不可置信,不是說監察史要到明年三月才來嗎?怎麼這會子就出現了?
“是,如假包換的監察禦史。大人現下分身乏術,隻差小的轉告老爺,陌生事端。”想到失蹤的盧征和這突然出現的監察史,陳與心裏隱隱有了猜測,他按下不安:“走吧。”妻子擔心的呼聲在耳後漸漸不可聞,周圍奴仆的紛雜也慢慢消匿,四周隻剩下北風嗚咽,吹動院落老樹枯瘦的枝丫,嘔啞嘲哳實在難聽,陳與已有預感,此番前去便是萬事皆休。
縣衙外已是人頭攢動,雖風霜淒緊,依然擋不住這些鄉民湊熱鬧的勁,陳與在人群中看到了那晚隨陸大郎過來的老婆子,以及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剛勁魁梧的身形和隱而不露的淩人氣勢,見之一麵便不會讓人忘記,長沐縣是絕對沒有這號人物的……走進去便看見那個叫陸大郎的孩子站在大堂中間,回頭見到他滿腔的恨意恨不得化成利刃將他碎屍萬段。他徑直從陸大郎身邊走過躬身對著上首的兩位行禮:“草民陳與拜見禦史大人,拜見縣令大人。”
“你就是陳與?”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著一身青色官袍,書卷氣濃厚但那雙似是瑩著笑意的卻叫人覺得深不可測,陳與小心地偷瞟了一眼坐在下首的王少文——低眉斂目跟老僧入定了一樣,看起來是打定主意不沾上自己不開口了,陳與心內冷笑,麵上還是恭敬:“回大人,正是草民。”
“我今日來到長沐縣,便在路上偶遇這個孩童,他說他的阿娘在你府上做工,結果莫名其妙死了,此番是要去衙門擊鼓鳴冤,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陳與倒是坦誠:“草民府上前日子為接待貴客,特地招了一些縣內的村婦幫工,陸大郎的娘便在其中,不過……”陳與略微停頓,看了眼身邊的小孩,繼續說道:“他娘可不是莫名其妙死了,他娘是自殺。”
“你胡說!我娘不是自殺!”聽到陳與還在狡辯,魏倩拚命忍下的怒火再次點燃,溫琰之驚堂木拍下,清脆的聲音如海浪奔襲海岸一般在整個衙內擴散開來:“肅靜。”
“為何自殺?”
“那晚草民所晏貴客乃是滕州富商,這女子夫君應征入軍已有四年,想來是不甘寂寞又見這富商財產豐厚,便起了勾引富商之心,好詐一筆錢,趁富商喝醉便主動要求送他回屋休息,哪想到草民這位貴客是位剛正之人,識破了這女子的詭計,當即便叫來了草民,他娘見心計敗露,羞愧不能見人,便拿起桌上剪刀自戕而死了。”這番說辭都是當初跟王少文商量好的,案情詳細也是王少文錄入卷宗了,那個女人隻有這一個死法。
“可有人證物證?”溫琰之翻閱王少文呈上來的卷宗,問向身邊的王少文。
“有,物證一直被留存在衙門內。”王少文躬身揖禮,吩咐身邊的師爺:“將此案的物證拿來。”陳與也趕忙接著往下說:“草民全府上下皆是人證,大人可要明察啊。”
拿起托盤裏的剪刀,溫琰之看得剪刀上已經幹涸的血跡,想著自己見到的蒙氏屍體,胸口的傷口,他閉上眼複又睜開,陽光落在那雙褐色的瞳孔上,似是天光穿透明鏡:“王大人當真是斷案神速,第二日便結了案將死者下葬了。”
王少文心內一沉,這個監察史看來不好打發:“此案下官也是仔細審查過,並沒有其他疑點,證據確鑿故而結案。”
“噢,證據確鑿。”溫琰之點點頭繼續看手上的卷宗:“此案另一位當事人盧征何在?”聽溫琰之問到盧征,王少文將目光卻落在陳與身上:“盧征一直是住在陳與府上的,陳與,盧征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回二位大人,這盧征不見了。”接觸到王少文的目光,陳與心裏是有苦說不出,這個時候盧征失蹤了:“草民今日派了家裏奴仆出去尋找,一直都無所獲,隻怕這盧征是……”他覷了一眼上首的溫琰之,試探地說道:“跑了吧。”
王少文聽他這麼說,臉色頓時突變,一為盧征失蹤,二為陳與的蠢鈍,溫琰之頓覺好笑:“跑?如王大人所斷,盧征又沒犯事,他跑什麼?”
陳與頓時語塞:“這……可能是害怕……吧。”溫琰之不想與他廢話,將卷宗往案上一扔,一直溫靜隨和的麵容漸漸隱匿:“盧征,本官給你們找到了。來人,帶盧征!”
陳與不可置信地看著被人帶上堂的盧征,他顧不上此地是縣衙,上前一步問道:“盧老爺,這兩日你去哪了?!”然而盧征整個人萎靡不堪,見到陳與更是眼神閃躲,不敢理會,隻是縮瑟著跪到地上直磕頭:“小人盧征給監察史磕頭,給縣令老爺磕頭。”
“盧征,本官且問你,十一月七日那晚在陳與府上發生了什麼,他家幫工的蒙氏又是怎麼死的?”溫琰之看了眼孤零零站在角落的陸大郎,孩童的眼中噙滿淚水,身體也在不住顫抖,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即使如此他依然倔強的挺直脊梁,等一場遲來的公正。
盧征低垂著頭顱,,沉默著,直到上首溫琰之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那天晚上,縣太爺的小舅子陳老爺為草民設宴擺酒,好洽談在草民在長沐縣的生意,其間有個女子上來斟酒,草民瞧她容貌不凡,便不由多看了幾眼,陳與與在坐的一眾賓客鬧哄哄的,草民就多喝了幾杯,然後,陳與便吩咐那位女子送草民回房間休息。”他看了眼站在一邊臉色已經慘白的陳與,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草民清楚的記得,當時陳與在草民耳邊說”此女子是送給草民的禮物。”所以草民才……”
“盧征,你放屁!”聽到盧征全部招了,陳與顧不上此時是在公堂上,連粗鄙之語都冒了出來,魏倩隻覺得渾身冰涼,她原本以為是貪圖美色的意外,原來的她的阿娘從一開始就是被送出去的禮物。而盧征已經口不擇言:“這個盧征已經失心瘋了,來人!還不給我拖下去!”
“陳與!這裏是公堂,本官與王大人都沒有說話,你一介鄉民就敢越俎代庖,命令官兵,誰給你的膽子!”溫琰之已然動怒,禦史巡查即是代表天子,這陳與居然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可見平日何等囂張跋扈。他看了眼旁邊的王少文,怒意在眼角彌漫,而王少文隻是低頭不敢表態:“盧征,你繼續說。”
“是,大人。那女子抵死不從,拚命掙紮,而草民又因喝多了,便在糾纏時手上失了力道把她掐死了。”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下一個響頭:“當時草民害怕極了,是陳與說,他說這女子不是草民掐死的,是自殺,叫草民放心,一切都給草民料理得幹幹淨淨。”
“大人明鑒,這盧征是在誣陷草民啊。”
“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屬實,若有一句假話叫草民天打雷劈!”一時間,公堂上鬧哄一片,魏倩都要支撐不住癱坐在地,她失神地看著眼前混亂的樣子,隻覺得天旋地轉要昏死過去。“禦史大人,下官以為,這盧征失蹤了兩日,如今出現在公堂上,神色又萎靡不堪,前後證詞不一,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是被人威脅才會翻供。”一直沒有說話的王少文此時站起身來,他若再不開口,隻靠陳與這個豬隊友,再沒有翻身餘地了。
“所以,王大人認為盧征的話不可信?”不等王少文開口,溫琰之就說道:“既然王大人覺得盧征這位活人的話不可信,本官便請出此案絕不會說謊的人上來。”溫琰之驚堂木一拍:“來人,帶蒙氏。”
聽到蒙氏二字,整個縣衙仿佛滾燙的熱油裏低了一滴水,所有人都沸騰起來,各種聲音此起彼伏,魏倩不可置信地四處張望,她的娘為什麼會來,她已經安葬了啊,殷叔叔和溫叔叔也沒有告訴她這些啊?看著陸大郎無措的樣子殷騫垂下眼瞼,不忍再看。
蒙氏的屍體很快就被抬了上來,以白布覆蓋全身,王少文的眼睛似是被這白色刺傷,微微撇過頭去——什麼都完了。
溫琰之走到蒙氏的屍體身邊,一把掀開上麵的白布,女人死亡多日的模樣就這樣暴露在眾人麵前,衙門外圍觀的百姓發出驚呼,更有承受力差的當場嘔吐出來,溫琰之看著麵前的屍體道:“本官在外地為官時,也曾斷案無數,蒙氏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本官還是看得出來的。”他指著蒙氏的脖子說道:“一個喉骨斷裂,頸部手腕皆有傷痕的女人,王大人!你是怎麼斷出自殺的?”
“還有!”他拿起蒙氏的手掌對著所有人說道:“本官驗屍時在蒙氏的指甲裏發現異物,似是人體碎屑,還有她指甲上已經幹涸的血跡,王大人,這些你都看不見嗎?”他快步走到盧征麵前,將盧征拽起來指著他掩在衣物下結痂的抓痕說道:“盧征,這些抓痕是怎麼回事?”
“大人,是草民強迫這女人時被她抓傷的,草民一句都不敢隱瞞,蒙氏就是草民掐死的,她胸口的傷,是陳與紮上去的,說是為了偽造自殺!事後,陳與拿這件事要挾草民,將長沐縣草民手上鋪子的營收全數要去,草民不敢不從,隻能答應他,草民還與他簽下契約書,大人,您去陳與府上一搜便知。”溫琰之微微一笑,回到公案上抽出一張紙展示出來:“是這個嗎?”盧征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忙不迭點頭:“是,就是這張。”
而陳與早已在溫琰之一係列的證據下麵如土色,他腳下一軟跪到地上:“大人,恕罪啊。”
“恕罪?陳與,謊言被揭穿了開始求饒是不是為時已晚了?”溫琰之坐回主位,驚堂木重重拍下:“盧征,你於十一月七日晚掐死蒙氏,罪證確鑿,處以斬刑;陳與,知情不報,偽造現場,製造蒙氏自殺的假象,以此要挾嫌犯達到自己的目的,其心歹毒,罪無可赦壓下去聽候發落。”最後他將目光轉向王少文:“王大人,你作為朝廷命官,本該秉公執法,為百姓伸張正義,然而你罔顧事實,不做任何查證,僅憑親眷的一麵之詞就草草結案,使凶手逍遙法外,無辜之人含冤入土,王少文,你該當何罪!”
“下官失察,下官知錯。”知道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王少文乖乖跪在地上認罪。
“你是真的失察還是因為其中的利益關係而選擇包庇,王大人,本官會在在長沐縣一一查清楚的……”後麵的話魏倩已經聽不見了,她看著被白布重新蓋上的屍體,這些日子裏所有不甘憤怒終於在這一刻盡數洗刷:“娘,你清白了。”
僧人的誦經聲輕緩又透著撫慰心靈的力量,魏倩看著檀香木的棺材被抬到墓坑旁,有人過來請示設道場祭祀的道士:“可否封棺入土。”道士閉目掐指:“可。”手上突然被塞了一柄鐵鍬,魏倩不知所措,沈大娘在旁邊說道:“為你娘添一鏟土吧,讓她安心上路。”殷騫也走過來從懷裏拿出一個物件遞到魏倩手上:“一直都想著拿給你,總是沒有合適的時間,這是你爹讓我一定要交給你們娘倆的。”
魏倩接過一看,是一個由兩塊玉合在一起的玉佩,形狀如陰陽太極魚,上麵雕刻的東西魏倩看不明白:“這是……”
“這是在敵軍手上繳獲的戰利品,上麵的圖是你爹自己刻的,一隻兔子和一隻小羊,你娘跟你的生肖。”魏倩摩挲著這塊成色算不上好的白玉佩,翻到背麵——歪歪扭扭的四個字,茵茵,臨澤。她拆下合在一起的玉佩,兔子的是茵茵,小羊的是臨澤。魏倩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我娘的閨名就叫茵茵,爹寄回來的家書裏有這兩個字,娘還特地指給我看過。”
殷騫目光溫柔,語帶懷念,那些家書還是他代筆所寫:“是啊,這是你們的名字。臨澤,你爹翻遍了我帶的幾本書,特地為你改的。”他蹲下身與魏倩目光持平:“臨川掬水,澤被萬物。出自《浮生記》,某地因觸犯神靈導致三年不將一滴雨水,唯一的水源在從山頂留下的川流,神明卻截斷了它,有一個少年不忍餓殍遍野,便帶上水桶立誓要取下水源解救家鄉,可是神明施下法術,水桶裏裝不進一滴水,少年沒有辦法隻能用手汲取那一點點水源,一步步走下山,哪怕到山下手裏隻剩下一滴水,少年也不肯放棄,就這樣往返無數次,少年終於累死在取水的路上,神明最終被少年堅貞的靈魂感動,降下甘霖。臨澤,你爹希望你心懷善念,如這少年一般為了信念堅韌不屈。”
玉佩沾染了手心的溫度,摩挲間暖意順著血脈一路蔓延至心底,他將兔子的玉佩放進阿娘的棺木,隨著一聲“封棺入土,往入輪回”,鐵錘砸下,棺木被徹底封死,雪鬆被風吹動簌簌作響,夾在針葉上的雪花如晶體散落,折射著絢麗的光彩,他聽著鬆葉舞動,如妙齡女子婉轉悠揚的歌聲,在耳邊吟唱:
扶風花搖影,茵茵青草香。攜君關山意,寄爾相思情。
作者閑話:
新手村結束,最後一段像是命題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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