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92 更新時間：22-11-18 17:21
“嘶！啊啊啊啊啊啊！”陸臨澤嚎的麵目都扭曲了起來，手臂上一道被黑熊的利爪抓傷的傷口此刻正張大嘴巴露出裏麵的的白肉，隻一眼就讓人頭皮發麻。“輕點！輕點！嗷！！！！！！！！！”
而此刻麵前的禦醫正拿一塊滾燙的紗巾給他的傷口做著清理消毒，翻開的皮肉紗巾深入肉裏，疼地陸臨澤臉色蒼白冷汗直冒，抓著殷騫的另一隻手都在男人的手背上掐出了血痕。
殷騫隻能將孩子摟緊，強忍眼中的心疼啞著嗓子安慰：“臨澤，忍一忍，不清理幹淨傷口要是感染了，可是會沒命的。”
“是啊，陸公子，且忍一忍吧。”禦醫拿著一根炙烤過的形如彎鉤的針走過來，待陸臨澤勉強睜開被汗水和淚水糊住的眼睛看清後，當即眼睛一翻昏死過去。
我情願被黑熊咬死也不要受這種沒有麻醉縫針的痛！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皇帝站在棲黎羽麵前，微眯的狹長眼眸居高臨下地俯視跪在地上的棲黎羽。
棲黎羽跪伏在地：“一切皆是兒臣的錯，是兒臣莽撞為了一隻獵物深入密林，結果讓羽林衛跟丟，讓陸臨澤受了這麼嚴重的傷。”
“就為了一隻兔子！便將隨行的羽林衛甩在身後，讓自己身處危險的境地。”棲明曄望向大帳外廣袤的平原以及更遠處籠罩在青煙雲霧中的重重深林，被時間摧殘的渾濁雙眼裏依然有光芒隱隱綽綽：“有勇無謀，難堪重任。”
棲溯翎心頭如架上的西洋鍾指針一樣，跳動間帶著沉入水底的沉悶，八風不動地站在一邊，倒是對麵的餘蒙忍不住為自己的外甥求情：“陛下息怒，端王殿下年紀尚幼，此番隻想獵得獵物敬獻陛下，討陛下歡心，不成想一群羽林衛連皇子都保護不了，才讓殿下陷入險境，這般無用，如何委以信賴護衛京師？”
餘蒙的意思是想整頓北衙禁軍。棲溯翎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對麵的餘蒙，天子禁軍也想插手嗎？他上前一步恭謹地說道：“父皇，這是七弟第一次圍獵，難免會因為興奮而大意了些，如今殷將軍四子陸臨澤為救七弟不惜舍身而受傷，七弟心內定是不安，父皇就不必太苛責了。”
棲明曄收回望向遠處的目光，原本緊繃在臉上的皺紋隨著麵龐的轉動光影變換而漸漸柔和下來，隱在陰影裏的褐色瞳孔也不似最初泛起的涼意：“那個叫陸臨澤的怎麼樣了？”
“傷了手臂，好在並無性命之憂，王太醫正在為其診治。”
“嗯。”棲明曄重新坐回主位上，莫長林立刻將一杯茶端了過去：“陸臨澤忠心護主，勇氣可嘉。莫長林，傳朕旨意，好好封賞他，至於那些隨護，杖二十，逐出羽林衛。”
“都下去吧。”
“快起來吧，地上涼。”棲溯翎伸手將跪在地上的棲黎羽扶起來，白皙俊秀的麵容上還殘留著慌張尋找他們時的灰塵粘著汗液，留下斑駁彎曲的紋路，棲黎羽低下腦袋，他怕自己忍不住掉下眼淚，身邊的所有人都讓他防備著太子哥哥，可是太子哥哥從來都沒有對他說過一句重話，甚至在父皇麵前也對他百般維護，而自己呢，為了那一點好勝心，差點害死了一個人……
在被這古代極不人道的縫針技術折磨的死去活來後，陸臨澤終於精疲力盡昏睡了過去，可惜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傷口處的疼痛順著神經直衝大腦，既像是烈火焚燒又像是千萬隻螞蟻在啃噬，讓他仿佛置身在一個扭曲的空間裏，骨骼血脈肉體被空間折疊割裂然後像麻花一樣再擰在一起，他在空間裏幾度沉浮再醒來時已經是夜色昏昏，賬內隻有桌案上的一盞油燈在靜靜燃燒著，甫一睜開眼睛還適應不了身邊的環境，所見皆是模模糊糊，隻感覺到有人向他這邊靠坐了過來：“你醒了？”
小心翼翼的一聲詢問讓陸臨澤混亂的腦子瞬間清醒，端王……
“殿下？您是何時？”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被棲黎羽趕緊按住：“快躺下，快躺下，你手還受著傷呢，可別再動讓傷口裂開了。”
手臂上一時半會無法消失的痛感讓他的太陽穴都在突突地跳動，陸臨澤也就沒有再堅持：“殿下來了，怎麼也不讓人叫醒臣，哪有讓臣子讓殿下等的道理？”
“也沒有，就才來沒一會，你在睡著我便沒讓他們喊你起來。”其實自父皇那出來他換了身衣服便過來了，算一算他枯坐在陸臨澤床邊足足兩個時辰了，棲黎羽局促地用手捋著腰帶上的穗子，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我就姑且信你是剛來的吧。陸臨澤實在沒力氣在這上麵糾結，說到底他隻有六歲啊，這麼大一道口子成年人都要哭爹喊娘的好嗎，他現在隻想躺著像死屍一樣睡覺。
“殿下……”
“對不起！”
“？”
原本陸臨澤想說“你要沒什麼事就快回去吧，夜晚天涼免得感染風寒的”，結果這是？他不顧棲黎羽的阻攔爬了起來，簡單的動作就讓他疼地額頭冒汗，他勉力坐起來目光微垂看向蓋在身上的錦被：“殿下，您貴為皇子，不該向臣道歉。保護殿下是身為臣子責無旁貸之事，殿下不該感到歉疚。”
“可如果不是因為我亂發脾氣，我們怎麼會遇到熊……”天真的孩子滿臉的愧疚，在有些昏暗的賬內，逆著光的麵容也能清晰看見眼裏的水光。
“那也是臣沒有規勸好殿下，是臣的失職。”陸臨澤一字一句說的緩慢而認真，這就是尊卑，這就是階級，哪怕在那個梨花飛舞的院落說得再慷慨激昂，在現實裏他已經屈服。
又來了，所有人都是這樣，卑躬屈膝的麵對著他，展露的笑容永遠是諂媚與討好，無論他鬧出什麼禍端，也沒有一個人罵他，反而都在怪自己沒有伺候好他，隻因他生來就是皇子，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哪怕他什麼也不會，就能讓一個人，不，一群人為他去送命。可是，失去了這個身份呢……
他隻是一無是處的廢物，比不上樣樣完美的太子哥哥，永遠讓母後慈愛的目光裏帶著失望。
桌案上的燭火輕輕地晃動了一下，本就不甚明亮的賬內陷入一瞬間的黑暗，陸臨澤聽見麵前的人用近乎厭棄的聲音說道：“所以，如果我不是皇子，像我這樣衝動魯莽就應該被黑熊咬死。”
陸臨澤抬起額頭打量身邊的小皇子，他一直都覺得這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就是個被包裹在玻璃瓶裏的玫瑰花，風霜雨雪都走不進他的世界，純粹的率性天真，如今看來，哪怕隻是個孩子，在早早就要長大的這個時代，再單純幹淨，自己所站立的腳下也是有一片陰影的。
“可是，即使你不是皇子，我們就像陌生人一樣相遇，我也會舍棄性命去救你的。”
賬外是巡夜衛兵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裹著盔甲相撞的聲音，遠處的夜空是不知名的鳥獸的叫聲，伴隨著男孩清脆稚氣的聲音如同漣漪一般飄蕩進棲黎羽的耳裏，背著光的麵容上表情僵硬無比：“為……為什麼？”
“我之前對你那麼不好，你說救我是臣子的本分，那、那都是陌生人了，為什麼要為了一個陌生人……”舍棄性命呢？
“唔，為什麼呢？”陸臨澤狀似苦惱地皺眉，然後那雙如柳葉裁剪的眉毛舒展開來，昏暗的室內笑容在他臉上盛放：“因為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別人死在我麵前。”
這是實話。在他站到棲黎羽的前麵麵對那頭黑熊時；在他即使自己也發著抖也要喊棲黎羽快跑時；在他睜大眼睛直麵撲過來的黑熊時，他就做好了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準備，無關乎什麼身份職責，隻是本能。
帳篷內傳來小小的啜泣聲，並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陸臨澤急得直抓自己亂成雞窩的頭發，這咋還哭了呢，有點出息好不好！你作為皇子的尊嚴與驕傲呢，看看你那太子哥！向他學習學習啊！你媽跟你舅可還指著你跟他掰手腕呢！
胸口突然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毫無防備的陸臨澤一下子被撲倒在床，受傷的左手磕到床沿疼地他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殿下啊……”
小兔崽子！你想我死就直說！！
內衫上濡濕一片，溫熱的液體浸在皮膚上留下酥癢的不適，陸臨澤想把他推開又礙於身份無從下手：“殿下，你、你先起來……”
“我，不聰明，比不上太子哥哥，我都知道的。”悶悶的聲音在胸膛處傳來，連帶著自己的胸腔都好像在共鳴。“我在三歲的時候就知道了。太子哥哥三歲就能識千字，作五言詩，五歲就能一箭射殺野兔，母後期望著我能像太子哥哥一樣，我真的努力過，隻是總是讓母後失望，母後以太子哥哥為目標定下的標準，我一樣也達不到……”
“這次圍獵，我想著也許其他的做不到，至少狩獵……我不差的。”胸口的水漬陸臨澤感覺到越來越大，冷卻的液體讓皮膚不受控製地泛起疙瘩，“我想讓母後能為我驕傲一次，父皇也能誇誇我，可我還是搞砸了，甚至還差點害死了你。”
棲黎羽的淚水和剖白讓陸臨澤心裏喟然長歎，他伸手摸摸胸口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連聲音都不自覺柔軟下來：“殿下，臣不會說話，但臣覺得，殿下就是殿下，不必成為任何人，就像這世上沒有相同的樹葉，我們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呀。”
“殿下，不要焦慮，也不要否定自己，在臣眼裏您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趴在自己身上的小孩抽泣了一聲，抓著自己的衣服的手不似先前那麼緊了。“……可我讓你受傷了”
“可臣看到了呀，您那時為臣哭了，哭得可慘了呢。”陸臨澤明顯感覺到身上的人有一瞬間的僵硬，他輕輕將棲黎羽慢慢扶起來，瞧著他發紅的眼眶就像是大兔子，陸臨澤忍著笑意，拿起床邊擱置的毛巾替他擦掉臉上的淚水：“您貴為殿下，效忠守護是為人臣子的應盡職責，您原本就不需要有任何愧疚，但您當時為臣哭了，甚至還來向臣道歉。”陸臨澤將他遮擋在眼前的淩亂發絲別在耳後，近乎嗟歎道：“您的這份善良是他人無可比擬的呀。”
陸臨澤的雙眸即使在暗夜裏也閃爍著動人的光，嘴角的笑容勾勒出室內怡人的溫情：“殿下應該知道，臣的出身並不好，在這天都臣受到過很多出身高貴之人的鄙薄，但殿下不一樣。臣在殿下身上從沒有感受到任何惡意。”
他狡黠地眨眨眼，帶著作弄的笑意湊到棲黎羽身邊悄聲說道：“哪怕完美又優秀的太子殿下，可不會為了別人輕易掉眼淚哦，殿下還不覺得自己特別嗎。”
棲黎羽一下子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隻得抿緊嘴唇，但氣息還是從鼻孔裏跑了出來，吹起一個鼻涕泡，陸臨澤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還笑！”棲黎羽臉色通紅，作勢想打但目光觸及陸臨澤的左臂生生忍住，縮到一邊生悶氣。陸臨澤挪過去好聲好氣哄著，如果忽略他眼裏收不住的笑的話：“所以，殿下隻要做自己就好了。不被他人的眼光標準約束自己，也不用去效仿他人，盡自己的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去實現自我，當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實現目標時，您就是最優秀的。”
棲黎羽看向麵前的陸臨澤，黑亮的雙眸比之夜色還要深沉，在麵前人映著燭光的溫靜眉眼下，他伸出手輕輕將人抱住，觸手溫熱就像是冬日裏的湖麵上氤氳的霧氣，飄繚著將他纏繞，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繭，甘願自縛其中。
作者閑話：
原本想湊個整整三十結束童年時期，結果字數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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