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42 更新時間:23-03-27 16:27
這件事並不是他那位好到跟陸臨澤穿一條褲子的七弟告訴他的,而是他自己見到的。持續了十幾天的暴雪壓塌了長生縣一半的房屋,百姓流離失所,無以為家,而地方官員卻欺上瞞下,私吞朝廷的賑災糧食,直接導致長生縣發生暴亂,一時之間百姓死傷慘重。
這是他自父皇身體不適代為監國後遇到的第一件大事,身為儲君既要做到父皇放心又要讓百官臣服,著實讓他費了一番心思,為此他甚至親自去了一趟長生縣,就是在回來的路上見到支著簡易的攤子為人代寫書信的陸臨澤的。
在烏雲堆疊的白天,刺骨的寒風夾雜著絮狀的雪花片刀割一般撲麵而來,陸臨澤的小攤前依然擠滿了人,即使手指被凍得發僵,他依然在一群平民此起彼伏的感激聲裏不曾輟筆。棲溯翎挑著馬車的簾幕看著這一切,跟在旁邊的陳昭小聲說道:“之前便聽人說起過,想不到這般大雪天氣陸小公子也堅持出來,難怪端王殿下……”突然想起太子就在身邊,陳昭自知失言,嚇得當即縮起脖子,被融化的雪花浸涼的雙眸看了他一眼陳昭:“端王怎麼了?”
“宮裏內侍多舌,奴婢恰巧聽了一耳朵,說是七殿下並不同意陸小公子這般做,為此好像起了爭執。”陳昭不敢隱瞞,隻得老實回答。“殿下自監國便一直忙於政務,又逢今年暴雪成災無暇注意其他,其實這陸公子有一段時日沒有入宮了。”
棲溯翎聽明白了,吵架了。自從那年春蒐後,這兩個人就好的跟穿一條褲子一樣,比他這個親兄弟都親,什麼君臣尊卑在他這個七弟眼裏就跟不存在了般,這能吵架倒是稀罕事,他興味地看向那裏,隨即挑了簾子跳下馬車。
陸臨澤聽著坐在麵前的老人用不甚流利的官訴說著對故鄉親人的思念,一筆一劃將那些或冗長或雜碎的言語悉數記錄下來,即使來人情緒上湧的哭了出來無法敘述,陸臨澤也隻是靜靜地聽著,沒有一絲不耐煩。
同樣是離家千裏的人,對於故鄉故人的思念他又何嚐不是感同身受。
直到老人帶著千恩萬謝離開,對麵的位置上再次被他人坐下,在他的眼前投下一片陰影,陸臨澤低頭整理著桌上的紙張:“是要寫給家中哪位親人?”
“寫給長生縣受災的鄉民。”過於耳熟的聲音讓陸臨澤抬起頭來,便看到身為太子的棲溯翎正坐在自己對麵,過於絕麗的麵龐以及華貴衣著讓原本緊圍在他桌子前的人不自覺地退出了好幾步遠。
陸臨澤愣怔地張嘴,卻在看到身後陳昭眼神小幅度的擺動時,將已經到嗓子眼的稱呼改了過來:“陸臨澤見過大人。”
陸臨澤就跟屁股上長了針一樣,坐在羊毛織成的軟墊上都渾身不自在,但身邊又做了個天下第二大的人,讓他連動都不敢動一下,他借著衣物的遮擋扣扣自己的手心,這是哪出問題了?我跟這太子也不熟啊。
“在這裏為百姓代謝家信多久了?”對於陸臨澤不會掩飾的不自在,棲溯翎隻當沒看見,反而神色如常的閑聊了起來。
領導發話,陸臨澤趕緊正襟危坐,老實回答:“回殿下,不過才十來天。”
“天都聚集了世界各地往來的人群,他們遠離故國故鄉,紮根在異國他鄉,一別就是幾年甚至幾十年,一封家書對於他們來說彌足珍貴。隻是這些奔波於生計的百姓卻是連字都不識一個,托人代寫對於他們來說又是一筆額外的支出。”他望向陸臨澤,一貫的笑意盈盈:“你幫他們代寫家書分文不取,小心那些以此為生的酸秀才找你麻煩。”
“哈?”原本還以為太子是要對他誇獎一番,結果前頭鋪墊了這麼一大堆,重點是他被同行圍毆嗎?一直以來見到的都是一本正經的太子,這突然開玩笑……還真是讓人招架不住。
“應該……不會吧?”陸臨澤眨眨眼,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並、並未有人過來找麻煩。”雖然好像確實遭受了一些秀才的白眼。
棲溯翎其實和陸臨澤並沒有太多的接觸,跟在自己弟弟身邊的小伴讀,除了最開始的春蒐意外,後麵循規蹈矩的實在是讓人想不起半點特色。他打量了眼麵前的青年,褪去了孩童時期粗糙黑黃的皮膚,有些消瘦的麵部骨骼勾勒出過於柔和的眉眼,襯著那雙澄澈的眼望過來時就像行走在霧遏深處的鹿,隱隱綽綽的身形卻又能一眼看透的純淨。
他心內微不可查的一笑:“下次多帶些人吧,可別出了什麼亂子。”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般問道:“說來,我那七弟知道嗎?”
果不其然的在對麵人平和的麵容上出現了一絲苦悶的裂痕,陸臨澤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有與端王殿下說起……”
“他是何態度?”棲溯翎端起麵前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餘光裏麵前的人露在衣擺下的腳不安地動了一下。
須臾便聽到對麵的回答:“殿下並不太同意。”
“他是擔心吧。連日大雪,長生縣的災民也湧進了都城內,街上難免不安全。”棲溯翎放下手上的茶盞,抬頭看了眼對麵的人,帶著點玩笑的意味說道:“隻怕在我這弟弟心裏,我這哥哥都不及上你重要。”麵前的陸臨澤在聽到這句話時一點點睜大眼愣怔著一刹那散了神思,然後又慌亂地低下了頭,看不見麵上的表情,隻是露出來的耳朵上染上了一點薄紅:“……太子殿下說笑了……”
棲溯翎直覺哪裏不對,不過在他思量著要不要繼續攀談時,馬車也停了下來,外麵傳來陳昭的聲音:“奴婢參見端王殿下。”
棲溯翎不著痕跡地看了眼身邊的陸臨澤,倏然抬起的麵龐,除了驚愕外倒也看不出其他。馬車的簾子被抬起,他的七弟棲黎羽站在漫天飛雪中,挺拔的身形就像孤崖下屹立的青鬆。
隻有淩冽猛烈的寒風才能撼動他堅韌的枝葉,而此時他清晰地看到了這株青鬆搖墜的一瞬間——在看到他身邊這個人的時候。
“臨澤?!你怎麼會在這?”顧不上對他的禮數便詰問他人,棲溯翎渾然不在意,隻是一直注意著身邊這人的反應,對方倒是比他這弟弟沉穩多了,除了最初的驚訝外再看不出其他情緒,恭謹謙卑,是為人臣子最規範的模樣。
除了自耳朵蔓延至脖頸的緋紅以外。
“既如此,太子哥哥還有公務在身,實在不便叨擾。”棲黎羽的話語打散了棲溯翎的思緒,他看著自己這個弟弟向前一步,半個身子擋在了陸臨澤麵前:“我便與陸臨澤先行一步了。”
棲溯翎點點頭,笑意從不自眼中消散:“我猜你就是找他來的,既見著了就回去吧,別在跟前煩我。”
玩笑的話輕易地讓麵前還稍顯稚嫩的棲黎羽露出了笑容,拉著有些無措的陸臨澤就想走,在看到他不甚在意的揮手時,陸臨澤才稍稍斂下神情,跟在棲黎羽身後亦步亦趨的離開了。
他抬手遮擋在眼前望向黑雲壓頂的天空,雪片在不知疲倦地飛揚,風卷動著著流雲翻湧間泄露出些微的空隙,讓他窺見了被陰沉晦暗籠罩下的一絲天光。
“殿下,太子殿下……”陳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棲溯翎從久遠的記憶裏拉回現實,他挑起似蘊著春日清泉的眼,語氣淡漠:“我睡著了?”
“自陛下龍體欠安,殿下為國事為陛下便不曾好好休息一場。”陳昭將一件織寶相花紋的披襖披到他身上,話語裏是止不住的憂慮與勸慰:“殿下萬萬要保重身體啊。”
棲溯翎並未理會陳昭的關心,隻是走出了偏殿,陽光灑在地上,一縷縷光緞裏可見塵埃在肆意舞動,絳紅色的襖子拂過日光而過,留下豔麗的剪影。廊下正在吃著什麼的雪花鷂聽見聲音立即警覺地豎起了耳朵,見到是自己的主人向它招手立刻搖著尾巴湊了過去,棲溯翎伸手逗弄著這隻殷勤乖巧的白狗:“哪怕是養了這些年的狗,在吃東西的時候見到主人也會因為護食而露出敵意。”
陳昭聽不明白棲溯翎這話的意思,隻得小心斟酌地答道:“畜生嘛,都是不通人性的,覺得有人要搶它的東西,自然就露出凶相了。”
他仰頭看了眼天空,不同於夢裏的陰霾沉重,風雪交加,春日的天空總是明媚澄澈的,如同翡翠凝成的湖一般,溫潤的沒有一絲雜質,棲溯翎勾起嘴角,纖細的手指沒在白狗毛發蓬鬆的頸部:“是啊,動物尚且如此,何況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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