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96 更新時間：23-08-08 22:26
陸臨澤勒緊韁繩，被迫停下的駿馬發出不滿的呼哧聲，陸臨澤夾緊馬肚環望四周，被叢林掩蓋的遠方不時傳來獵狗的吼叫和馬蹄紛遝的聲音，夾雜著箭矢劃破空氣的尖利聲響，陸臨澤麵對著這入眼看不見頭的蒼翠，抹了把額頭開始思考，我追出來幹嘛啊？
他對圍獵實在沒什麼興趣，但這是全民熱愛的項目，作為一個標準的大黎兒郎，要是跟一群女的一樣當觀眾，那嘲笑可以跟著你直到你躺進棺材裏，什麼，你說太子？他都太子了能跟我們一樣？
好在乾山並不大，也是天都人過節時常踏青的地方，見得最大的動物也就麋鹿這些攻擊性不強的，不像當年的那一場圍獵，翠障彌漫宛如個原始森林，老虎，黑熊隨便跑，他撫摸著左臂，掩在衣袖下的手臂一道猙獰的長疤盤踞在上麵，玫紅色的痕跡每每看見都讓他回憶起站在生死邊緣時滅頂的恐懼。
也許是無知者無畏，也許是心態還沒有轉變，依然將自己當做一個成年人，保護孩子天經地義，無論是那種，在恩榮宴之前，對於這場意外他都是感激大過恐懼，它改變了他與棲黎羽這位天潢貴胄間天然的不平等，換來了他十三年的榮寵，而如今……他無聲苦笑，原來命運所有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他抬頭望著被高大樹木遮蔽而顯得稀薄的日光，任由一縷縷光線落在臉上，那薄弱的光線半點驅散不了林間的陰寒，是契機也是孽，他到底該如何麵對……
跟隨的主人突然停下，而且整個人像是陷入了一片茫然中，身後的侍衛關心詢問：“公子，可是有什麼不妥？”
“啊？無事。”陸臨澤勉強揚起一點笑意：“將獵犬放出去吧，好好暢快地獵一番。”
得了命令的隨侍各個熱情高漲，當即就開始搜尋獵物去了，隻有最先開口的隨侍看出陸臨澤好像興致不高，他輕聲對陸臨澤說道：“聽說乾山東南方有一處涼亭，於此處能俯瞰整個天都，公子若是沒去過可以去那裏坐坐。”
陸臨澤一時沒反應過來，好一會才明白他是想自己放鬆心情，遂笑著拒絕：“下次有空再去吧，我……”
陸臨澤話還沒說完，旁邊一人高的樹叢裏就傳來異常的聲音，隨侍當即抽出腰間的長刀擋在陸臨澤身前，待那異動的來源從樹叢裏走出來，陸臨澤才看清是端王殿下身邊的護衛，心下一鬆，本來就是因為在意端王腦子一熱追過來了，現在省的自己去找了。結果對麵來人一看到陸臨澤就像看到了救世主：“陸公子！你在這啊！可有看到殿下？”
“……”不是吧？又跑不見了？
好在人也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乾山也不是一望無際的大森林，找起人來也沒那麼麻煩，陸臨澤跟著這個侍衛有一搭沒一搭的邊聊天邊找人，聽到這位尊貴的殿下從狩獵開始就黑著臉，然後將他們這些勸誡的侍衛痛罵一頓就衝了出去沒了蹤影，陸臨澤笑容訕訕，我、我還沒、拒絕呢，就……這麼大氣性啊……
兩人就這麼一路行走居然來到了之前所說的涼亭，他很快就看到了站在涼亭邊的熟悉身影，山頂的風將他的衣袍劇烈地吹動，翻飛的衣袂讓這個男人看起來十分單薄孤寂，好像天地間再沒有了他欣悅的事物，看著這樣的棲黎羽，陸臨澤說不上來內心湧上來的是什麼感情，他抬手阻止了侍衛想要激動大喊的舉動：“你先去找他們玩去吧，殿下這裏有我在就好了。”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的聲音，棲黎羽以為是侍衛找了過來，語氣冷硬頭也不回地說道：“滾回去！”
身後的腳步聲並沒有遠去甚至越來越近，棲黎羽不耐煩地轉身：“讓你滾沒聽見啊！……臨、澤？”
倏然風變得比之前猛烈，將陸臨澤束發的係帶吹到了眼前，他伸手拂回係帶一步一步走向棲黎羽，獵獵作響的衣袍將他的聲音差點掩蓋：“你希望我走嗎？”
棲黎羽長久地凝視著向自己走來的人，勁烈的風將他的頭發也吹散了一些，幾縷發絲遮擋住了那雙永遠安靜平和的雙眼，本就文質瘦弱的身軀在衣袍翻飛間也好像隨時會消散，他心裏發堵，一想到眼前人前麵跟個沒事人一樣與其他女子相談甚歡，連此時見到他的喜悅也瞬間蕩然無存，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轉過了身去。
陸臨澤揚揚嘴角，走到他身邊站定：“這裏的風景確實不錯，難怪你要丟下侍衛一個人跑來欣賞。”
他做好忤逆母後的覺悟也要將自己的心意告訴他，結果不僅沒有得到回應還當場跑了已經夠讓他鬱卒不已了，本來心裏還期待著這人來了會好好跟他解釋給他一個答案，然而他說了什麼，跟他談風景？你是半點不在意啊！棲黎羽拚命壓製住火氣，隻給陸臨澤一個冷淡的側臉：“確實不錯，但你應該沒工夫在這看風景吧，溫家六娘還等著你們給她獵鹿呢。”
陸臨澤疑惑地歪頭，搞不懂他提溫六娘幹嘛，是惜言答應的跟他又沒關係，不過想到他現在擺這個臭臉的根本原因是什麼，陸臨澤決定先不跟他杠這些，：“我想跟你一起看看不行嗎。”
聞言，棲黎羽身形一晃，但依然沒有轉身：“你不想跟我一起看，不必勉強，回去吧。”
陸臨澤向前又走了一步，望著棲黎羽的側臉說道：“你總是習慣替我做決定，我若不依你，你都要鬧上一段時間脾氣，從小的時候就是這樣。”
棲黎羽扯了扯嘴角：“我這是替你做決定嗎，我隻是把你的回答說出來了而已。”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心裏想的是什麼，我的回答是什麼。”
“而且，你既然都這麼想了，那天晚上又何必對我說那些呢？”
棲黎羽終於忍不住看向了離自己隻有一步之遠的陸臨澤，那雙麵對他時永遠溢滿笑意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緊緊地看著麵前人：“是你沒有給我回答就跑了，你還要我怎麼想，這難道不是你的回答嗎，你還跟……”後麵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就這樣看著陸臨澤，墨黑的雙眸裏已經隱隱有些發紅，陸臨澤卻是輕輕笑了起來，完全無畏棲黎羽瞪著他的氣惱樣子：“你終於肯看我了。”
棲黎羽的憤懣委屈一瞬間凝結了臉上，他當即想反駁卻被陸臨澤阻止了，收起那有些玩笑的表情，陸臨澤認真地看著麵前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人，俊逸的眉眼棱角分明的臉龐，不知不覺間那個抱著他哭鼻子小孩已經長成一個大人了。山頂的風刮得更厲害了，周圍的參天樹木上葉片交錯拍打發出一浪接一浪的聲響，陸臨澤的聲音在這片聲響裏清晰的傳遞到棲黎羽的耳裏：“那殿下想不想聽聽我真正的回答。”
心跳的鼓動聲是那麼清晰，震耳欲聾像是要從胸腔裏跳出來，連喧鬧的風聲都像是瞬間停止了一樣，周圍都模糊成了一片看不清的混沌模樣，眼睛隻看到麵前人的樣貌，耳朵也隻聽到他的聲音，棲黎羽既害怕又期待，藏在身後的手都不自覺指甲掐進了肉裏，陸臨澤深吸一口氣，即使已經做好了決定，但真直麵這個話題再多的心理建設都是枉然，他嗓子發緊聲音都在打顫：“在回答之前，我希望殿下先答應我一件事，無……”
陸臨澤的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窸窣聲從他身後傳來，他還沒回頭看是怎麼回事，就被棲黎羽一把拉到了身後：“誰在那？”
站在棲黎羽身後，被他有些寬闊的肩膀遮擋陸臨澤一時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隻得側過身體去看——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女子，看起來隻有二十來歲，皮膚是常年勞作的黑黃色，發髻梳在腦後被一幅藍色染花方巾綁住，身後的背簍裏稀稀拉拉放著一些植物，他猜測應該是一些藥草，此時那個女人滿臉惶恐，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貴人饒命！民女隻是上山采藥，無意冒犯貴人，還望貴人寬恕！”
“上山采藥？”棲黎羽並不相信：“這乾山三天前就封了，何故會讓你今天進山采藥？”
女人的頭已經低到了土地上，身體也控製不住發抖：“回貴人，我家男人病重，有味藥是救命的關鍵，可是價格實在昂貴，民女一家無力負擔，好在大夫好心告訴我們這藥乾山上就有生長，隻是生得不僅隱蔽地方還非常凶險，民女為了夫君已經在這乾山上待了五天了！”女人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匍匐在地的身體瘦弱不堪，手上到處都是樹枝荊棘劃下的血痕，陸臨澤心有不忍便越過棲黎羽走到她麵前，將女人扶了起來：“快起來吧，乾山雖然常有遊人，但有些地方還是過於危險，真是難為你一個女人家了。”女人依然低著頭不敢看他們，枯瘦的臉龐上兩道深深的水痕，陸臨澤遞上自己的手帕，哪想到女人卻拚命往後縮不敢接，棲黎羽也走上前來，對於女人的不識抬舉有些不滿：“怎麼？不自己擦還要我們給你擦？！”
“不不不，不敢。”女人趕緊否認：“民女是怕髒了貴人的帕子。”
陸臨澤橫了棲黎羽一眼，繼續寬慰女人：“一會你跟我們一起下山吧，免得你一個人下山被侍衛為難。”
滿心期待的答案就這麼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給攪沒了，棲黎羽實在對她沒有好臉色，他一把拉過陸臨澤，不再看她：“行了，走吧。”
意外就出在一瞬間，隻覺得眼底一道白光閃過，原先還縮瑟啼哭的女人已經握著匕首向棲黎羽衝了過去，身體的反應快過發蒙的大腦，在女人欺身之前他就擋在了棲黎羽麵前，棲黎羽半側過去的身體完全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而他早已不是十三年前那個隻會哭的小孩，在他準備出手攻擊殺他的女人時，陸臨澤整個人撲到了他身上，整個後背暴露在女人的匕首下，棲黎羽睜大雙眼，幼時的身影再次和眼前人重疊在了一起，來不及多想的他伸出手臂擋下攻勢，空氣裏頓時彌漫起一股血腥氣。
“殿下！”陸臨澤的驚呼驚動了林間的山雀，一時之間嘈雜聲遍起，手臂上一道口子，透過割裂的衣服可見血肉翻開，女人見一擊沒成再次刺了過來，棲黎羽渾然不在意受傷的手臂，見陸臨澤沒有傷到分毫，這才安心下來，看向女人的眼神也變得狠厲，他一把把陸臨澤推到一邊，單手與女人搏鬥起來，即使是拿著利器，瘦弱的女人也不是自小習武的棲黎羽的對手，沒兩下便被一腳踢中心窩，飛了出去。
棲黎羽一腳踩上女人的胸口，居高臨下的審問：“說！誰派你來的？！”
女人卻像是陷入了癲狂，明明心口已經疼得讓她嘔血，卻依然哈哈大笑：“你們這些欺壓百姓吸血的蟲豸，該死，都該死！！”
尖利刺耳的笑聲一圈一圈擴散開來，很快就有聽到動靜的侍衛趕了過來，一番兵荒馬亂裏，陸臨澤已經站到了事故的外圈，看著被團團圍住的棲黎羽，日光依然強烈耀眼，照在人群中央的棲黎羽身上，他隻覺得頭暈目眩。
一馬當先出去的世子妃帶著滿載的獵物回來了，幄賬內人們發出陣陣歡呼聲，太子笑著跟安康王妃說道：“世子妃巾幗不讓須眉，這一會兒子就獵了這麼多。”
笑容深深地刻在老王妃的臉上，嘴上說著嫌棄的話看向回來的兒媳眼中卻是滿滿的疼愛：“就是個潑皮破落戶，瞧瞧，瞧瞧，哪有個女子樣。”
老王妃的嫌棄惹得周圍一陣笑聲，太子保持著一貫的親和安靜地看著這一切，老王妃笑夠了才看清自家兒媳正拉著一個妙齡女子有說有笑，老王妃問道：“那小娘子是誰家的？”
底下很快傳來回複：“回王妃，是臣婦家三丫頭，殷惜言。”杭氏趕緊躬身上前，帶著拘謹又恭維的笑說道。
安康王妃仔細打量杭氏，又看向那邊的少女，慈祥的點點頭：“這般英姿颯爽的模樣，我猜也是殷將軍的千金，難怪合我家那個的脾氣。”
“王妃過獎了。”杭氏心內竊喜，還想再說點什麼，就有一匹駿馬飛馳過來，來人慌忙下馬跪到太子麵前：“啟稟太子殿下，端王殿下與陸公子遇襲！”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不安與惶恐出現在每個人的臉上，太子緩緩站起身，從幄賬內的陰影裏一步步來到日光下，絕麗的麵容迎著日光雙眸也是晦暗一片
作者閑話：
立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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