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04 更新時間:23-09-15 15:30
端王的遇襲並沒有鬧出太大的波瀾,從審下來的結果和調查來看這女的真就是一底層普通人,家道的變故讓她滋生恨意,選擇了刺殺泄憤。陸臨澤將手上複核的案子整理好,收拾一番便準備回家。整個事件簡單明了,看不到任何更深層的東西,加上棲黎羽隻是受了輕傷,除了凶手,及其被她累及的家人,不說主辦方安壽王,連護衛不力的金吾衛都沒受到太重的處罰。他邁出大理寺的大門,抬頭仰望天際,從手指的縫隙裏,在耀耀天光裏,碧空萬裏,一片陽和。
包括他自己。
棲黎羽的受傷罪責在他,要不是棲黎羽在皇帝麵前為他百般維護,光皇後的怒火就夠讓他死一百回了。他無聲地彎了彎嘴角,放下的手無意間碰到係在腰間的配飾上,冷硬的觸感伴著物體邊緣的尖利,打在骨節一陣悶痛,他將東西拿到手上,那隻跟死透了渾身僵直的“大雁”正梗著脖子好似拿白眼在看他,他斂去臉上有些自嘲的笑意,將東西重新放下。褪去了最開始的衝動,理智逐漸占據頭腦時,他才想起來自問,在人命隨意的掌握在少數人手上的時代裏,不對等的身份地位,這樣的喜歡真的可以抱有期待嗎?
“聽說雍邑街那家春風樓今晚要為幾個小娘子求其元,我們也快點走去瞧瞧熱鬧吧!”轉過拐角就聽到前麵傳來熟悉的說話聲,陸臨澤抬眼望去,正式大理寺的幾個同僚,而說話的正是司直袁昶。
袁昶性格灑脫,不拘小節,他來大理寺報道的第一天,就跟他很是自來熟的勾肩搭背,一天的功夫大理寺哪麵牆下麵有狗洞陸臨澤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並不感興趣去青樓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被一群男人猥瑣的眼光包圍販賣初夜,遂想挑一條岔路與他們錯開,就見梁景興打斷了袁昶的話:“我勸你們這些日子少去這些風月地,安生些吧。”
“為什麼?”
“端王殿下的事雖說已經結案,但朝中的流言可一直都沒停下去。前幾天朝會上李侍郎更是上書彈劾王都事不僅豢養家妓,還以虐待妓女為樂。”梁景興環顧身邊這些還一臉不明所以的同僚,恨鐵不成鋼,隻得小聲解釋:“陛下已經下令命天都府尹徹查此事,但這種房中秘事哪是那麼容易就查出來的,不管這事是不是真的,王都事的名譽已經被毀了。”
陸臨澤靜靜地跟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將梁景興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曾經兩派維持的表麵平靜,已經隨著端王的遇刺徹底蕩然無存,李侍郎的彈劾表麵是為了維護大黎官員的清正,內裏不過是黨派之爭。
“這種風口浪尖不一個個明哲保身,還想去春風樓喝酒。”梁景興側眸看向腦袋永遠像缺根弦的袁昶,深邃的眼裏懷揣著無限的憂慮:“別把小命搭進去。”
而袁昶隻當自己這同鄉竹馬是杞人憂天:“你想的也太多了吧。王都事那是豢養家妓,那可是律令明令禁止的,我們就是喝花酒而已,大黎律隻說不能養家妓沒說不能喝花酒,再說了,就算上頭打架也關不到我們這些小吏的事啊。”
另外幾個也隨聲附和,梁景興見勸不動,遂也懶的和這群人費口舌,一甩衣袖:“隨你們便吧。”說罷便不顧其他人的呼喊一個人走向了右邊的岔路,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內,袁昶聳聳肩:“別理他,我們自己去。”
“不過聽梁寺丞這麼一說,我倒好奇起來,這端王殿下遇刺,你們說真的是流言傳的那樣,是……”後麵的話再不敢說下去,但什麼意思不言而喻,圍聚在一起的幾人一時之間也偃息了玩鬧的情緒,麵麵相望不敢多說。陸臨澤其實是不信太子很做這麼愚蠢的事情的,這麼多年他都在兢兢業業做著一個好太子,又怎麼會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去殺自己的弟弟,給人把柄呢,他垂下眉眼盯著路上一顆顆碎石,三司使的調查便是事實。
“我是不信流言裏傳的那些,但我也不信三司使結案的陳詞。”袁昶伸了個懶腰,雙手枕在後頸,望向已經被夕陽浸染了一半的天空,總是隨行懶散的語調裏夾雜了一絲突兀的認真:“有沒有可能是自導自演,嫁禍……”
“哎哎哎!這話可不興說啊!”袁昶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兩邊已經嚇得臉色都變了的同伴捂住了嘴,陸臨澤在他們回頭環顧四周時就躲到了隱蔽處:“這還沒喝酒呢你怎麼還就醉了?說起胡話了是吧。”
“快走,快走吧。別耽誤了找樂子。”
陸臨澤從隱蔽處走出來,嬉笑打鬧的幾人早已成了遠方地平線上幾個黑點,在似火般燃燒的烈焰裏,蒸騰著一點點消失不見,他遙望天際,半沉山坳的落日餘暉,燎原的火焰就像一張大網將整個世界籠罩,將萬物蒸騰殆盡——“陸臨澤?”
“啊?!”肩膀上突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嚇得陸臨澤一個激靈,他慌忙回頭是殷惜言秀致英氣的臉:“你站在家門口發什麼呆呢?”
經殷惜言這一提醒,陸臨澤才發現他渾渾噩噩間已經走到了家門口,收拾好麵上的表情,笑著回答:“我在天工閣給顏華打了一套頭麵給她當嫁妝,今天說好去取的結果居然忘了,在想要不要回去拿呢。“
殷惜言斜睨了眼與她並肩的陸臨澤:“你對你的侍女可真是好啊,難怪那些小丫頭一個個想去你房裏當差,平日裏也不刁難她們,哪怕做不了妾室,嫁出去也貼補一筆豐厚的嫁妝,怎麼想都穩賺不賠。”
陸臨澤隻是淡淡一笑,將話題引到殷惜言的身上:“三姐這是出門剛回來?不會又是世子妃的邀約吧。”
殷惜言的臉色瞬間變得不耐,含糊的應付一聲便不再說話,陸臨澤雖然有些奇怪殷惜言的態度,倒也沒有再深問下去,兩人正要無話的穿過正廳,便看到早已候在門口的穀菱親熱招呼殷惜言:“三娘回來了,今日世子妃的馬球會玩得可開心?見過四公子。”
見穀菱在便知道杭氏此時就在大廳內,陸臨澤也不好一走了之,隻能跟著殷惜言一起進去。
對於端王遇刺要說當時參加狩獵的一幹達官顯貴裏誰不僅不受影響還為此喜笑顏開,那一定非杭氏莫屬。哪裏想到自己一點也不喜歡的小女兒居然入了世子妃的眼呢,自那之後,隔三差五就邀殷惜言或是參見宴會或是去馬場騎射,有時還送些貴重的禮物到府裏,一個世子妃對未出閣的小娘子如此關愛,杭氏也不是個傻子,想世子妃三兒兩女,如今隻有最小的兒子比殷惜言大上三歲,還未娶親,這麼一合計,杭氏大腿一拍:這是看上自家女兒了啊。
世子妃家什麼身份,殷惜言要是能嫁進去,哪怕是個老幺不能襲爵那也是皇家子弟,一想到能高攀杭氏連對殷惜言都收起了平日的冷淡和厭惡,平心靜氣說上三句話了:“回來了,吃過了沒?”
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杭氏居然關心殷惜言吃沒吃晚飯?端著茶杯的差點一個手抖把茶水灑了出去,借著茶杯遮擋自己繃不住的表情,陸臨澤回憶起前幾天春苕的碎碎念,難不成,世子妃真想讓殷惜言當她兒媳婦?
“世子妃確實有留女兒用晚膳的意思,不過女兒拒絕了。”殷惜言臉上的表情木然,眉宇間甚至浮現一絲厭煩,陸臨澤小心觀摩兩人神態,思忖著用什麼理由開溜比較好。
杭氏忍住不悅,繼續耐著性子說道:“世子妃青眼相待,你怎可拂了她的盛意,傳出去倒說我們殷家沒家教了。”
“母親既然這麼巴結世子妃,不如下次世子妃再有邀約,母親就代女兒去吧,也不用擔心殷家女兒沒家教了。”殷惜言的眉頭輕挑,不似尋常女子柔弱嬌媚的麵容說起話來盛氣淩人,陸臨澤小心地把茶盞放下,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內心開始禱告上天,無論爹也好還是大哥,快點來個人吧!
“放肆!”桌子被杭氏重重地拍響,連心平氣和到第三句都沒堅持住,杭氏指著殷惜言的鼻子罵道:“你這是和母親說話的態度嗎?忠孝禮儀你是學狗肚子裏了?!”
殷惜言轉動她一直挺直的身體,目光直直望向上首的杭氏,漆黑的雙瞳裏輕蔑與嘲諷一覽無餘:“那是,全仰賴母親的悉心教導,才有女兒今日,女兒感激不盡。”
“你——”杭氏氣得渾身直哆嗦,站起來像是要打殷惜言的樣子,可不敢再繼續當透明人的陸臨澤趕緊起身攔在殷惜言麵前,穀菱也攔住了氣昏頭的杭氏:“夫人、夫人!息怒,息怒。”她轉頭帶著些訓斥的口吻對殷惜言說道:“惜娘,夫人也是為了你好,在替你做打算,你怎可這般忤逆尊親,簡直大逆不道。”穀菱訓斥話說完了,放緩語調像是在哄小孩一樣繼續說道:“快過來給你母親賠不是。”張開嘴巴用口型一字一句:聽話……
原本還梗著脖子與杭氏僵持對峙的殷惜言,即使依然滿臉不情願但是從陸臨澤身後站出來,然杭氏是半點不領情,她推開穀菱,居高臨下的態度滿眼的厭惡:“不必了,消受不起。”
“當初就應該把你掐死。”
正廳內隻剩下他們兩人,陸臨澤卻好像覺得杭氏最後的那句話依然縈繞在整個屋子裏一樣,他望向自杭氏走後就再沒有動一下的殷惜言,落日最後一點殘輝拖著殘喘的腳步爬進室內,落在少女消瘦坍塌的肩膀上,孤寂與寒涼在陰暗處奔湧而來,像是要將她整個人吞沒,陸臨澤想伸手,卻聽到麵前人慘淡的一聲輕笑:“是啊,怎麼不在出生時就掐死呢。”
陸臨澤聽得心驚,安慰的話卻被眼前人雙眼中蓄滿的淚水打斷,少女的肩膀止不住的抽搐,不肯讓淚水落下,隻有話語出口時的哽咽不成聲顯露她全部的崩潰:“說什麼為我好,有誰問過我想要什麼……”
陸臨澤沉默地聽著,少女的哭咽如清雨簌簌,將空曠寂寥的屋子包裹。他仰頭望向高堂匾額上筆力遒勁的字跡,讓一聲歎息融進淒清的雨裏。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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