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49 更新時間：24-03-30 08:18
開拔向西南的大軍在五月底就要出發了，夏日的暑熱已經漸漸顯露苗頭，奔走在林間的小路上，炙熱的日光蒸騰，在雜草樹木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看不見的陰翳裏不知名的蟲兒和鳥雀的聲音不絕於耳，陸臨澤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稍微扯開一點交疊的衣領，讓不時飄來的涼風吹散身上的汗液，即使衣裳是輕薄的花羅製成，但層層疊疊的穿一身走在夏日的小路上，也實在是受不住。
來到之前看好的空處，在高大水沙樹的遮擋下，享受著迎麵吹來的習習涼風，陸臨澤長長地出了口氣，連後背上的汗水都像是瞬間蒸發了。估摸著一會就能看到殷騫率領的大軍，陸臨澤不免有些焦躁的伸長了脖子，駐紮在城郊的大軍直接開拔，而殷騫自陛下降旨率軍前往西南，便再也沒有回過家，雖然之前有過一家人好好道別，但陸臨澤還是希望能夠親眼看著他奔赴戰場。
“我以為這個地方隻有我屬意過，原來還有誌同道合之人。”突然出現的聲音打斷了陸臨澤遠眺的目光了，他回過頭去，太子帶著內侍陳昭正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著他。
“太子殿下！？”
免去了陸臨澤的禮數，棲溯翎上前一步站到了他前麵：“我看來沒來遲，殷將軍的軍隊還沒有過來呢。”
麵對身份高貴的太子陸臨澤內心忐忑，他雖然從小也算在宮裏長大，跟在棲黎羽後麵與這個太子見過無數次麵，但是儲君的身份以及太子本人的矜貴，像他這種臣子自然是不敢有半點僭越之舉。這就跟工作看見領導上學看見老師一個道理，這誰想見啊。
“殿下怎麼會出宮，來這種地方？”他看了身後的路，心裏有點打鼓，棲黎羽遇刺的事還沒過去多久呢，你一個太子就帶個內侍出宮了？這要是出了事……他想摸一下脖子，保不齊後麵就不在了。
“殷將軍今日率軍出征，聽說這個地方能夠看到大軍的身影，我便特地過來看看，也算是為眾將士踐行吧。”捕捉到陸臨澤偷瞄他身後的小動作，棲溯翎當即意會到他心中所想，笑意隨眉眼彎起而如水波蕩漾：“不必擔心，那些衛率就在不遠的地方。必不會讓你再受牽連。”
心裏所想被點了出來，陸臨澤尷尬的打哈哈，棲溯翎的眼光如風一般在陸臨澤的身上劃過便投向了遠方的營帳，隨著一聲渾厚低沉的號角聲響起，遠處的黃土地上漸漸有煙塵舞動。來了！陸臨澤當即把太子拋到腦後，專心看向了遠處，棲溯翎的餘光瞥了眼注意力都在軍隊身上的陸臨澤，悠悠地用手擋住直射下來的日光，享受著這一刻樹葉婆娑鳥鳴鶯啼的怡然時刻。
遠方整齊劃一的馬蹄聲裹著盔甲相撞的沉悶聲響一點點傳了過來，三丈六尺高的大纛旗威風凜凜地在空中飄揚，旗上用朱紅的線色繡著的龍紋像是要衝上天空，玄鐵鑄成的黑色鎧甲在陽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芒，殷紅的色線連接著一個個甲片，遙遙望去，是無可比擬的雄渾霸氣，頂著耀眼的日光與飛揚的塵土，陸臨澤仿佛都能看到那一雙雙眼裏的肅殺之氣。而為首的將軍端坐於高頭大馬上，厚重的盔甲將他層層包裹，挺直的背脊帶著義無反顧的堅毅率領大軍向著九死一生的戰場進發。
“爹……”望著漸漸遠去直至成為遠方的一個黑點的身影，陸臨澤喃喃出聲，這十幾年間也不是沒有送過殷騫奔赴戰場，而每一次的離開都是對親屬的折磨，害怕著榮歸之時隻迎來枯骨一具，他怎麼能接受……
“不必擔心，殷將軍領兵打仗，膽識謀略皆是一流，這次也定能平安歸來。”目送著大軍消失在地平線的遠方，太子用他一貫的輕緩平和的語氣寬慰著陸臨澤，陸臨澤隻是敷衍彎起嘴角算作回應，不是至親是不會明白他心裏的那份惶恐不安的。
“太子殿下怎麼會想著出宮來這裏看大軍出發？”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伴著衣袂掃過山間野草的沙沙聲，陸臨澤出聲問道。
離自己半個身子距離的太子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說道：“此次派殷將軍前往西南，除了父皇屬意，也少不了上柱國的大力舉薦，今日更是親自為殷將軍踐行，上柱國對殷將軍的重視可見一斑。”
褪去了初來時的燥熱，後背的汗水此刻冰冷的就像一根冰針穿透整個背脊，“父親當年在餘大人的麾下當兵，也曾同生共死，若沒有餘大人的器重賞識，也成就不了父親的拳拳報國心，餘大人對家父的知遇之恩，家父一直銘記在心，對餘大人也是敬重有加，家父常與我們幾個兄弟感慨，能與餘大人一起為大黎效力，共同輔佐朝綱守護大黎的萬裏疆域實在是三生有幸。”
身後的陳昭迅速抬眼看了眼前麵陸臨澤，便將目光錯開下去，棲溯翎的麵上如往常溫和並沒有半點其他異色：“大將軍對朝廷的忠心無人可以質疑，況且本身又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聽說對部下將士都不曾有過厲色。”他回頭對陸臨澤彎起眉眼：“用一生去報答一份恩情，你不就是殷將軍仁義的體現嗎？”
陸臨澤一愣隨即笑著讚同，“是啊，父親也是拿我當親子相待，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所以，你也不必太擔心，常言道：”善良之人鴻福隨”，殷將軍待人寬和從不與人結怨，如今在西南的將領裘良悟也出自上柱國麾下，兩人曾一起共事過，互相也算知根知底，定能同心協力抵禦外敵。”
太子第二次的寬慰讓陸臨澤下意識地望向了他，他一直都認為太子是個很合格儲君，情緒穩定性格寬和，又有著不過分尖利的為尊者的威嚴，無論是麵對人心險惡朝堂還是麵對皇權的第一主人皇帝他都維持住了一定的平衡，這個水平是陸臨澤每每想起他都要忍不住開口誇一番的，但正是這樣完美的人設，也一直讓陸臨澤有股不真實感，就像是麵對高天的清輝明月，隱在雲生霧繞的水中央的神祇，高貴的隻可遠觀，不可親近。而他們私下裏更是連五句話都沒說過，如今麵對太子這麼直白的對權臣相交的猜忌以及對他人的關心他突然覺得這個飄在天上的人也有了真實感，人有七情六欲怎麼可能沒有一絲瑕疵呢，站在權利的中央，隻差一步就能到達頂峰，真大度到對別人的覬覦視而不見嗎？也隻有棲黎羽這個傻小子才做著所有人和平共處的美夢吧。
等他們回來，我一定要……
分神狀態下的陸臨澤完全沒注意腳下肆意攀爬的藤蔓，被絆地一個趔趄，身體控製不住向前倒去——小臂處傳來一陣涼意，手指隔著衣料摩挲上皮膚，過於親近的距離甚至能聞到身邊人衣裳上的熏香味，陸臨澤惶然抬頭望去，太子瑰麗絕豔的麵容背著日光清晰地出現在自己眼中，風迎麵吹來，將他額前散落的幾縷發絲吹動，映在墨玉般冰透的雙眸裏，似春日裏湖水上的柳枝依依。
他愣怔著一時沒了反應，還是身後的陳昭的出聲提醒讓他回過神來，陸臨澤趕緊掙脫太子的攙扶：“臣失儀，殿下恕罪！”
棲黎羽並未在意這個小意外，反而開起玩笑：“林間雜草繁密，還好我眼疾手快，否則，陸評事離我這麼近，我可是要跟你一起倒下去了。”
陸臨澤心裏突突不定，說話結巴就算了還不過腦子：“沒、沒事，真倒了我給你當肉墊。”
後麵的陳昭一下子沒繃住笑出了聲，陸臨澤隻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他都在說什麼！棲溯翎似是也被陸臨澤的回答逗樂了，笑意一如頭頂的日光落在墨玉的雙瞳上，“我聽說了你前幾日在尹空明府上破那盜竊殺人案的過程，還有你方才的言行，思維敏捷得很呐，原來也會緊張結巴。”
陸臨澤收拾好臉上的表情，恭謹地把頭低下：“殿下說笑了。”
靜靜的笑容未曾從嘴角落下，低垂眼簾將透亮的雙眸隱在陰暗裏久久地看過來：“我今日來就是想送送殷將軍，他是一個正直純良的君子，不該因為有心之人的挑撥陷入猜忌的漩渦裏，淪為一個犧牲品。我希望這樣的忠臣良將能夠簡單的做他想做的，為百姓謀福護大黎平安。”
接過等候在一旁的衛率手裏的馬鞭，棲溯翎利落地翻身上馬：“你不必這麼緊繃，當我是吃人的怪獸，我們心中所想大抵也是一樣的。”
“今日所言就當是夏日的一場幻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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