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89 更新時間：21-11-19 11:20
“方格，作業寫完了？”外婆從裏間廚房走出來，方格正好寫完作業準備站起來，本想收拾好書本出去躲起來玩一會兒，聽到她這句話，他頓時止住了起立的動作，僵硬著重新坐下，翻開作業本，把剛剛抄過的生字又重新抄了一遍。
外婆看了他一眼，轉身從廚房拿了一盤豌豆角，坐在他旁邊開始剝豆。方格的學習成績很好，他的田字本總是用的很快，估計有一半要歸功於外公外婆這種凜冽的氣場管教方式，臉一拉，眼一瞪，往旁兒一坐，簡直殺人於無形。
今天的“望山行動”又被迫中止了，方格在雙份作業量中度過了他晚餐前的那一小段自由時光。“望山行動”是小方格自己計劃認定的，自從他來到這裏，幾乎每一天都會看一會兒西邊遠處那座最高的山，然後在心裏默默期盼，期盼著下一秒爸爸媽媽就會從山那邊趕來，出現在他麵前。
他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路上經過哪些地方，他家在哪個方位，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總是覺得對著那個方向，能讓他和家的距離更近一些，他仿佛能看到昏黃的燈光下，爸爸媽媽和姐姐弟弟圍著飯桌在一起安安靜靜地吃飯。他們肯定也想我了！方格暗暗思忖著。
吃飯是和小舅一家一起吃的，外公外婆有七個孩子，四女三男，都已經成家，目前就小舅一家還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方格很不喜歡這個小舅，這會兒飯桌上，不討喜的小舅又開始講一些討厭的話了。
“多吃點，別讓別人說我們不給你飯吃，天天縮起來小雞仔一樣，風一吹就能跑。”他瞥了眼方格，滿臉的嫌棄，“別人家養過的小狗，沒用的東西。”
外公外婆隻顧著自己吃飯，沒有人替他說一句，這些話幾乎是他每天必須要麵對的一道坎。很多時候他都在想，既然親生父母不要他，為什麼要把他帶回來？帶回來又把他扔這兒，何必呢？
小方格也哭過鬧過，剛來的那段時間，天天對著西麵高山以淚洗麵，哭著喊著要媽媽，那會兒他親生母親還在這兒，一見他哭就打他，手裏的竹條子就沒離過手，後來，就把方格打怕了，他開始安靜下來，慢慢接受現實。沒過幾天，他母親就走了，把他一個人扔在這，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在這裏，沒有任何人想過要跟方格說些什麼，商量什麼，亦或是關心一下他的訴求，一個都沒有，他們隻是一味安排，安排他跟著外公外婆住，安排他睡在那張嘎吱嘎吱響的老木床，安排他照顧小舅那四歲大的兒子，安排他在比他還高的水槽邊洗碗，安排他去河裏洗衣服，安排他去上小學，稍有不慎迎來的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比如沒洗幹淨的碗和衣服，一不小心摔了跤的他舅家那寶貝兒子。
他太想念他的弟弟袁宋了，跟這個四歲大的小子比起來，袁宋簡直就是天使。
唯一能讓方格開心點的，就是上學了，在學校沒有人打他沒有人罵他，也沒有人會對他冷嘲熱諷。他東西學得快，語文課文讀個一兩遍就能背下來，久而久之，老師就讓他擔當起了班長的職責，班裏的同學都到他這裏背書，數學算不明白的也都來找他，他就這樣被迫繼承了班主任的課間衣缽。
總體來說，他的校園生活還算不錯，也許是因為當班長，也許是因為成績好，很多同學都願意找他玩，他們會一起在操場上玩警察捉小偷，有時候是老鷹捉小雞，就連女生跳皮筋都會叫他一起。不過方格是個靦腆的孩子，深山裏呆久了，沒與小女生相處過，他不知道要怎麼和女生相處。
村子臨河，冬季的清晨整個屋子就好像浸泡在濃濃的霧氣裏，一開門，凍得方格直哆嗦。他身上雖然穿著媽媽給他織的毛衣，還有以前的舊外套，露氣重的時候，還是會凍得受不住，所以他現在每天早晨上學的路上，都靠跑步來自動產熱。
最近，他竟然一連幾天都沒有遲到過，老師看他的眼神都鍍著一層慈祥的光。這天，他到學校後，學校還沒開始早讀，他同桌吳薇薇見他進來，馬上從抽屜裏摸了一袋東西，獻寶似的往他懷裏一塞，一股寒意從他懷裏傳來，嚇得他差點沒給甩飛出去。
“誒誒，同桌，你不能扔，我跟你說，這東西是個好東西啊，我自己都沒舍得吃呢，我昨晚爬屋頂上給你放了一晚上，今天一早飯沒吃就跑來了，就為了給你這個。”吳薇薇不放心的又強調了一句：“不能扔啊，我前天吃過，可好吃了，冰冰涼涼的，估計他們大城市裏的冰棍就是這樣的。”她說完，歪著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咂巴著嘴。
方格看著她的樣子，有點好奇是什麼東西，便拆開塑料袋，隻見裏麵躺著一塊碗大的透明冰塊，看著著實不像什麼好吃的東西。
“吳薇薇，還是你自己吃吧，謝謝你啊。”說著，方格把袋子往同桌那邊推了推。
“哎呀，同桌，你就吃吧，可甜了，真的，我往裏麵加了很多冰糖。”
“你為什麼要給我吃啊？”他小聲地問了同桌一句，臉脹得通紅一片。
“哎呀，我媽說別人對我好我也要對別人好，不能欠別人人情。你看你每天早上教我讀書，我不得報答一下你啊。”吳薇薇大喇喇地拍了一下他的背，“這不，有好東西我就拿來孝敬你了。”說完，她側著身子，催促著方格趕緊吃，要不然就化掉了。
方格盛情難卻，在同桌熱切的目光中，將那一大塊冰塊放到了嘴邊。此時班級裏已經有很多同學，他托著袋子貓著腰，在抽屜底下快速地咀嚼著冰塊。
“誒，同桌，好吃吧！是不是很甜？”
好不好吃他不知道，但是他快要凍死了是真的。他輕輕歎了口氣，在同桌的注視下堅持把那一大塊冰給嚼下肚去了。吃完隻覺整個嘴巴已經毫無知覺，一股股涼氣從他的嘴裏不斷往外冒，手上的袋子還散發著陣陣寒涼。他沒吃過冰棍，但是他估計以後不會喜歡吃冰棍了。
早讀課上，方格覺得自己的肚子一陣陣發疼，連著跑了好幾趟廁所，在他跑完第四趟的時候，班主任在教室門口堵住了他。
“方格，你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哪裏不舒服？”她摸了摸方格的額頭，一片的冷汗。
方格咬了咬嘴唇，搖了搖頭，肚子裏已經沒貨了，估計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不舒服一定要跟老師說，知道嗎？別怕！”班主任摸了摸方格的頭，看著他蒼白的臉，“真的沒事？”
“我真的沒事，謝謝老師！”方格後退一步，朝班主任鞠了一躬，便繞過她進了教室，回到自己的位置。
一上午方格總覺得自己忽冷忽熱的，頭越來越沉，肚子偶爾還有一陣陣的絞痛，好不容易上完課，他終於可以趴下休息會兒了。
“方格，方格，醒醒，放學了，回家吃飯去。”班主任又來了，她來檢查班級的時候，孩子們都回去吃午飯去了，隻有方格還趴在桌子上，這孩子今天一早就不對勁。她扶起方格的頭，摸了摸他的額頭，燙的嚇人，當下抱起他便往校外的診所衝去了。
也許是近幾個月以來壓抑的神經和低迷的情緒，也許是入冬來連續的受凍受寒，再加上一早晨的那塊冰冰涼的導火索，堅強的方格小朋友終於撐不住了。42度的高燒燒得他稀裏糊塗，腦袋轟隆隆的，班主任問的什麼他啥也聽不清，隻看到老師的嘴巴一直在那裏開開合合，對著他說著什麼。打完針，又跟診所借了點水喂他吃了藥，班主任沒有家長的聯係方式，隻好把他帶回家裏去了。
那一天幾乎是幾個月以來方格最幸福的一天，有人輕輕把他放到了柔軟的被窩裏，給他蓋上了暖呼呼的被子，額頭上有什麼涼涼的東西搭在那裏，好舒服。
等他醒來的時候，班主任已經上班去了，一個老奶奶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織毛衣。他眨巴著眼睛，轉頭看著身邊的老人，陽光透進窗戶披在奶奶的肩上，看著暖暖的，讓他想起了以前隔壁的那個老阿婆——袁伯伯的母親，老太太經常會從兜裏摸出點吃的來給他和袁宋，就像變戲法，有時候是地瓜幹，有時候是花生米，有時候是南瓜子……
“醒啦！哎喲，我摸摸。”老奶奶摸了摸方格的額頭，燒退下去了。
“好孩子，餓了吧？起來喝點粥吧，我一直放鍋裏熱著呢。”
方格看著奶奶慈祥的麵孔，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滾落下來。
“奶奶，這是哪兒啊？”
“你們班主任啊是我女兒，她把你背回來的，已經給你請假啦，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啊。”老奶奶牽著方格下床往樓下走去，“你這是天氣太冷著涼了呢，發高燒42度，回去衣服多穿點知道嗎？”方格乖乖地點了點頭，去年冬天的衣服好些都太短了，不過穿在裏麵應該沒問題，方格默默想著。
“孩子你家在哪兒啊？要不要給家裏通知一聲讓來個人把你接回去？”
方格一手捏緊勺子，一手扣著碗沿，低著頭吸了下鼻子，他們不會管他的，他知道，也不會有人來接他，他太明白了。
“奶奶，沒事，我現在已經好了，能自己走了，”他抬起頭朝著奶奶笑了一下，“我住的地方老遠了，他們過來接不方便。”
“哪個村？你這剛發過高燒，身子可虛著呢，乖，告訴奶奶，奶奶給你打個電話給家裏。”
“奶奶，我不知道家裏的電話號碼，”方格抬眸看了奶奶一眼，“叫裏河村，您聽過嗎奶奶？”
“哎喲，裏河村可不近啊，你上學要走那麼遠的路呢孩子，太不容易了。”
“放心吧奶奶，我每天都這麼走的，我身體也很好，病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問題。”方格挺了挺腰板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那天，方格喝完粥就堅持著從老師家走了，他回學校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班主任。大家都在上下午的最後一節課，老師辦公室裏安安靜靜的，方格伸著小腦袋看了好幾眼，終於鼓足勇氣走進老師的辦公室。
“老師好！”
“哦，方格啊，你怎麼來了？好點了嗎？來，老師看看。”她用溫暖幹燥的手掌貼了貼方格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嗯，燒退下來了。桌上的藥你拿了嗎？”
“奶奶拿給我了，謝謝老師！”小方格頓了頓，“老師，中午看病花了多少錢？我明天帶給您。”他內心有點忐忑，不知道外公外婆會不會幫他出這筆錢。
“這孩子！不用，沒多少錢，沒關係的，老師幫你付了就好了啊。回家讓你爸媽多照顧照顧你，衣服多穿點啊。”
“可是老師，不能讓您花錢…”
“哎你這孩子，咋那麼懂事呢，那這樣，明天起早讀課的時候，你幫老師坐講台上領讀，可以嗎？就當還老師錢了啊。”方格睜大眼睛看著班主任，黑黑的眼珠子亮亮的，可以不用找外公外婆要錢了！“真的可以嗎？我願意的，謝謝老師！”他給班主任鞠了個大大的躬。
“嗯，去吧。”班主任揉了揉他的腦袋讓他出去了。回家的路上，方格一直在想，班主任一家真是好人，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後好好報答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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