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66 更新時間：09-07-19 01:48
她從他們身邊走過，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他們如同幹旱季節裏開始萌發的種子，蠢蠢欲動中等待著滋潤他們發芽的甘露，而她進來的恰是時候，於是，他們便迫不及待地開始萌動，蘊藏在他們年輕身體裏的不安分因子隨著她的到來而開始蘇醒。一瞬間，整個酒吧裏的氣氛突然活躍起來，如同雨後的花園，充滿了鮮活而旺盛的生命力。之前充斥在男人們之間的沉默和無聊因為她的出現而消退，原本單一沉暗的麵孔一下子生動起來。
有人對她吹起了口哨，更多的人在這口哨聲中開始高高低低地笑。輕鬆或輕佻的笑聲夾雜著漸漸升起來的說話聲，遊蕩在整個酒吧的上空，打破了酒吧的沉寂，入夜時分最後的片刻安靜因為她的到來而煙消雲散。
她平靜地穿越過他們密集如織的視線，並不側過臉去理會他們，隻是在嘴角挑起一抹含糊不清的微笑，淡然如菊。
她在角落裏的一張桌子旁停下了腳步。站在一旁的服務小姐殷勤地幫她拉開椅子，看著她坐下，然後在她身旁彎下腰來，畢恭畢敬地等候她的吩咐。
固定在牆角的彩色壁燈從上麵投下一層曖昧的粉色，柔柔地輕撲在她精致的側臉上，折射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精巧地盤起在腦後的黑發和頸部優美的曲線完美地結合起來，在這團柔軟的粉色中帶著矜持的脫俗與高貴，使得她如同站在遠處高空中的女神，在眾人眼前散發著不可抗拒的誘惑力；同時，卻又顯露出與生俱來的不可接近的神聖，讓他們隻能遠觀，而沒有勇氣貿然近前。此時在她身旁彎下腰來的服務小姐就像一個虔誠的女仆，而她就是他們高高在上的女王。
他就是在這一刻推門走進酒吧的。風從門外擠進來，裹挾著夜的味道，他在夜色的盡頭看到了她，坐在角落卻燦若星辰般耀眼而高傲的她。他當然承認在那一瞬間就被她深深吸引——那精心修飾的外表自然會迷惑每一個男人；隻是，他不明白，當時的她怎會將自己掩飾得如此完美，以至讓所有人都隻看到了她光彩照人的一麵，而完全忽略了那個隱藏在精致妝容下的另一個真實的她——以後的事實不斷提醒他：那個夜晚，那個美好如夢的女人與他以後所見到的真實的她，不會也絕不可能會再次交叉重疊為一個人——永遠也不會。那個晚上，那個轟動了整個酒吧的女人在那晚的夜色掩映下活生生地存在著，如同世間所有的真實；可是，在那以後的所有日子裏，那晚的她卻恍若隻存在於夢中，夢醒之後便徹底地消亡在時間裏，如大團大團蒸騰而起的水汽，存在時盡管嫋嫋不絕，消散後卻不留下任何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如果他早一些認識那個真實的她，或許那晚，他隻會在遠處遠遠地觀望著她的美麗，而絕不會走近她，兩人的軌跡即使有交叉也會迅速分開，各奔東西，相忘於茫茫人世；這樣，他們的生活會完全不同於以後傷痕累累的結局——
可是，在現實麵前，每一個人都顯得那麼渺小無力，強硬的永遠是命運。它的觸角總是探伸得太遠太長，將原本陌生的兩個人緊緊地糾結在一起，沒有回旋的餘地……
他在酒吧裏剛剛響起來的音樂聲中走下台階，來到吧台前，要了一杯酒，然後側轉過身子，目光停留在了那個孤獨的角落。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她的一舉一動一覽無餘。此時的她，手中已經多了一杯服務員剛剛遞上來的雞尾酒，杯中的液體在她手中輕輕晃動著，搖落在桌麵上一片幽暗的紅。安靜的她靜靜地注視著手中的酒杯，沉默地發著呆。
台上的樂器聲組成一首熟悉的旋律俯衝而下，環繞在所有人的身旁、腳下，氣氛慵懶而曖昧。台上剛剛趕到的樂隊主唱和著節奏開口唱了起來：“Prettywoman，walkingdownthestreet，Prettywoman，thekindIliketomeet，Prettywoman，Idon‘tbelieveyou，you‘renotthetruth，Noonecouldlookasgoodasyou……”邊唱邊用挑逗的目光直視著她，期待她熱情的回應。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她與他之前遇到的所有漂亮女人不同，她對他的挑逗竟然沒有作出任何反應，甚至，在他看來，她已經完全忽略了他——忽略了酒吧裏所有的人。她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所處的場合，就那麼安靜地坐在自以為被時間遺忘的角落，遠離人群，遠離喧囂，忽略著所有的人，所有的聲音，獨自淪陷在她的世界裏，一聲不響，隻有杯中搖曳的紅色液體才能吸引她的目光，除此之外，其他的所有一切都與她毫無關係，包括坐在吧台前凝視了她很久的他。
她的沉默使台上的歌手大感意外，剛開始那種挑逗的目光現在也黯淡下去，在她毫無反應的沉默中敗下陣來，潰不成軍。而因他的歌聲所振奮起來的男人們的躍躍欲試，此時也很快地平息下去，他們在她的安靜中也安靜下來，遠遠地觀望著她，帶著敬畏，不敢靠前——他們擔心他們脆弱的自尊在眾人麵前就這樣被她輕易擊碎。
年輕的酒吧老板從裏間走了出來，走到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身邊坐下來。他微微側過頭，對老板笑了笑。
“怎麼今天一個人？”老板問他，同時示意吧台服務生拿杯酒。
他沒有回答，隻是又笑了笑，轉過身去又將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原地。老板也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看清楚了那位陌生的顧客。
“真的很漂亮！”老板由衷地感歎著，然後收回目光問他：“新女友？鬧矛盾了？怎麼讓她一個人……”
他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別誤會！她現在還不屬於我，不過——”他轉過頭，嘴角帶著孩子般邪邪的笑意，“等一下，她就是我的了。”說完，他將手中擺弄了半天的杯子送到唇邊，一飲而盡，然後放下杯子，站起身來，整了整衣領，隨後離開座位，向他注意了很久的那個角落走去。
老板在他身後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那邊還是有人不肯甘心，在酒精的作用下離開了座位，試圖走近她身邊。但是畢竟慢了一步，被先行一步的他搶走了最佳時機。他轉過頭，對那個人比劃了一個“抱歉”的手勢，於是，那人隻得衝他自嘲地笑笑，退了下去。他回過頭，微笑著向她走去，笑容溫柔而迷人，盡管，這一切，她並沒有覺察到。
他在她對麵的座位上輕輕地坐下，目光落在近在眼前的她的身上，等待她的反應。
她並沒有因為麵前的響動而抬起頭。不過，很明顯，這陣細微的響動已經將她從深遠幽閉的另一個世界裏拉回到了現實，因為她輕輕眨動了一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如寒風中柔弱的蝶翼，微微顫動。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杯中的酒。她顯然並不怎麼會喝酒，因為他看到她稍稍皺了一下眉頭。不過接下來，她還是又皺著眉，一口氣喝完了那杯酒，之後，臉上流露出無比痛苦的表情。同時，卻又向旁邊的服務小姐招了招手，示意再拿一杯，而那隻柔弱纖細的手，在燈光下白皙得幾近透明。
他看著她長而微翹的睫毛，開了口：“你不應該喝這麼多的酒，尤其是——”他停頓了一下，看看玻璃窗外被閃爍不止的霓虹燈裝飾得看不出本來麵貌的夜色，“這麼晚，你又一個人。”
“所以呢？你想帶我回家？”她笑著問，卻依舊沒有看他，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不屑和冷漠。他開始有些慌亂——太多的目光注視著他，而她卻令他有些下不了台。
服務小姐又將一杯酒放到了她的麵前。她剛要伸手去拿，卻被他搶先拿到了手中。這已經是他的第二次主動出擊，他不想再次失敗。他有些得意地衝她晃晃杯子，挑釁似地盯著她，想看看她接著會有什麼行動。
終於，她抬起了頭。
他想，她一定被他激怒了，於是，他想笑，為自己的初步勝利。然而，他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形成，便久久地僵在了唇邊，他的得意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的又是怎樣的神情？
她的眼神讓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迷惑，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茫然！
隻有茫然——他隻看到了她瞳孔裏氤氳著的一大片一大片空洞而又真切的茫然：沒有他想象中的憤怒，也沒有厭惡，沒有誘惑，沒有挑逗，沒有抗拒，沒有排斥，甚至沒有冷漠和不屑，有的隻是一望無底幽深的茫然——他以前從沒有從別人眼中看到過這種神情，他覺得自己似乎就要被她的這種眼神席卷，吞噬，消滅……
他忽然感到極度的困惑，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
“還給我！”她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此時的他有些不知所措，隻得乖乖地把他剛剛奪過來的酒杯又放回她的麵前。
她又低下了頭，目光落回到眼前的杯子上，不再理會他。
那杯酒被她那隻白皙的手送到了唇邊，他看著她再次皺著眉頭一飲而盡，又衝旁邊的服務員招招手，示意還要一杯。他隻是坐在她的對麵，默默地看著她做這一切。
然而，當她再次將斟滿的酒杯送到唇邊時，他最後還是毫不猶豫地奪過了酒杯。
剛才，他的確被她的眼神弄得心煩意亂，但是，很快就又鎮靜了下來。他站起身來奪下這個女人已經送到唇邊的那杯酒——因為他看得出，眼前的這個女人，根本不能喝那麼多酒；他甚至可以感受得到這個女人對她麵前的酒杯裏的紅色液體，懷有著一種掩飾不住的恐懼，而此時，他是真心想幫她脫離她一個人無法麵對的恐懼和不安。
他對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而奇怪的感情。之前驅使他離開吧台而走向她的那種充滿好奇的遊戲心理此時也已經開始迅速萎縮，逃逸，他看到它們成群接隊地離開他的身體，悄悄地溜向昏暗夜色中的遠方……
他想認真對待眼前的這個女人！
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感覺。
這時，她已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試圖從他手中奪回那杯酒。
“還給我——”她依舊很平靜地說著。
“不要喝了。”他對明顯已有醉意的她說，“看到你這樣，會有人心疼的！”他的聲音很溫和，卻也很認真。
“是嗎？”她低下頭去，聲音很低，如同自言自語。“會有人嗎？”
她的語氣很平緩，安靜得令他心痛。
“至少我會。”他將酒杯放回桌子上，認真地看著她，很肯定地對她說。
似乎被他的話所擊醒，她突然抬起了雙眼，一動不動地直視著對麵的他的眼睛，似乎要將他看穿。
而他，也始終注視著她的雙眼。他看到她眼中氤氳著的如霧般濃重的茫然在他麵前逐漸散去，她的眼神變得清透，淨澈，如同深穀中從未被汙染的山泉。不久，他看到她的眼睛中有什麼東西在微微閃動，在昏暗的燈光下，晶瑩剔透如同水晶——那是她的淚水……
可是，她卻始終沒有任眼淚流下來。
並且，強忍著眼淚的她竟然笑了！盡管隻是微微的一笑，短暫如曇花一現，然而，在他看來，那微笑中卻包含著世間所有的甜蜜！
她低下頭去，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微微笑了笑。然後，她抬起了頭，對他笑笑。她的笑容很遠，很迷離，笑容中凝聚著的幸福卻甜蜜了整個酒吧。她看著他，很溫柔地對他說：“我想，我該回家了！”
說著，不等他開口說話，便拿過桌角上放著的背包，將當夜的消費卡留在桌子上，然後離開了座位，從他麵前走開。
等她已經走上台階，馬上就要推門出去的時候，他才明白過來。他從後麵追上來，在她推門的一瞬間，塞給她一張紙條：“有時間聯係我！”他對她說。
她隻是輕輕瞟了一下那張紙條，然後，當著他和所有人的麵，隨手將它扔進了門邊的垃圾箱裏，從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她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外麵的夜色裏。隻剩下他，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她轉身留給他的尷尬和難堪裏，久久回不過神……
然而，不久，他的手機鈴聲響起在她走後留給酒吧的寂靜裏。他掏出手機，看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過來的電話。
他機械地按下接聽鍵，將手機放到耳邊。“喂！”他對著手機說。
裏麵傳來一個女人平靜的聲音：“是我！”她對他說，然後便掛了電話。他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嘟嘟”的聲音，卻舍不得立即合上手機。過了好久，他才清醒過來，衝酒吧老板揚了揚手中的手機，嘴角露出表示勝利的得意的微笑。一直觀望著他的老板輕輕笑了起來，向他舉起了手中的酒杯表示祝賀，酒吧裏其餘的人也一起為他歡呼起來，聲音震耳欲聾，吵雜的大喊大叫聲，將這個大都市的夜生活推向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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