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60 更新時間：09-07-19 20:22
當秋色越來越濃，已經將這個城市的主打色染成一片片的金黃色時，小天眼中的相裏茉開始悄悄發生了一些微小的變化。最開始，是她的笑容比以前多了，而且也更加甜美了；再之後，是她的注意力完全轉移了——之前，在上學或者放學回家的路上，她的目光大多數停留在一家家食品店櫥窗裏擺放著的精美可口的小甜點上麵；可是，現在，她越來越多地關注著化妝品專賣店裏最新上架的一係列彩妝，還有，服飾店裏最新款式的時裝……
最近一段時間，每次當他們一起等公車的時候，她都會在一家服飾店高大的玻璃櫥窗外佇立很長時間，直到公車馬上就要離開站台時，才匆匆跑過來，對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小天說一聲“走吧”，然後一起跳上已經啟動了的公車，在司機師傅不滿的抱怨聲中找到空座坐下來。
他看到她的目光在觸及他們的座位前，還不忘再次瞟一眼玻璃窗後的角落——那個木質模特身上正穿著一件米黃色的粗線棒織及膝長毛衣，脖子上還配有一條火紅的細羊毛圍巾，燃燒著行人的眼睛，給這個冷清清的季節增添上了一抹帶有溫度和活力的氣息。
他想象著她穿上那件毛衣的樣子——她原本就很潔白平滑的肌膚在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襯托之下，一定會更加嫩白皙透，她也會更加楚楚動人。
此時，他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小茉，她正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大大的眼睛在城市的晨光中明明暗暗地忽閃著，帶動了長而彎翹的睫毛，在冷風中微微顫抖……
到了學校門口，兩個人隨著一群群同樣背著書包的同學一起走進學校，進了教學樓。
剛走進教室，相裏茉就看到一夥人聚集在教室後麵的一張課桌旁，津津有味地聽著坐在那張桌子上的一個女生說著什麼，一幫人好像都正在興頭上。可是，一看到她走進來，那個正在說話的女生馬上住了嘴，其他人也都識趣地三三兩兩地散開了。
她早已經習慣了他們的這一套做法，所以也談不上生氣，隻是順手將書包放在了課桌上，在座位上坐下來，從包裏掏出課本預習新的內容。
“喂，相裏茉！”一個從來沒有和她說過話的女生走了過來，笑嘻嘻地叫著她。
“有事嗎？”她感到很奇怪，可是還是有禮貌卻冰冷地問她。
“你的父母都好嗎？”那個女生笑容詭異，刺激著她敏感的神經。
“謝謝，他們都很好。”她極力掩飾著內心狂亂翻湧的痛，平靜地應對著，心裏卻像被一根針尖銳地刺痛著，那種金屬的冰涼在她心底慢慢流淌，像是她又一次不小心滴落在那裏的淚水。那種冰涼的感覺順著血液在她的體內循環往來，使她整個人都要被凍僵。她覺得自己的手腳已經徹底地僵硬了，麻木地疼痛著……
“那就好，這個星期六的家長會要求每個同學的家長都要到場，希望你這次不要再找什麼借口了！”那個女生的聲音冷冷地不帶任何表情，可是，她聽得出她聲音裏的幸災樂禍，她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了她的真實想法，她的眼睛逼視著她，讓她不敢再抬頭……
當她再次抬頭尋找那雙眼睛時，她看到她正和另外幾個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幾個人都很得意地互相看著彼此笑了。當那個女生看到相裏茉正盯著她們幾個人看時，也毫不妥協地迎著她的目光，得意地笑了。
終於，再也忍受不了的她扔下課本，含著淚水跑出了教室……
她之所以會到這所高中上學，就是為了躲避一些熟悉她的人。他們清楚地知道著她身上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她的父親是如何為了一個年輕妖冶的女人而拋棄了她和她的母親；她的母親又是如何為了一個男人而將她徹底拋給了她的外婆；在外婆去世之後，身為母親的她在不久以後，又是怎樣地跟著另一個男人離開了這個城市，去了異國他鄉……
因此，他們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她，處處施舍給她他們多餘的同情，卻一點兒也不理會她是否需要它們。他們當著她的麵說出安慰的話，卻不知道這對於她來說，卻是另一種變相的心靈上的折磨。
不錯，在有些方麵，她的確太過敏感。也許他們安慰她，隻是出於好心，並沒有什麼惡意。可是，她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他們過分的關切在她看來，似乎正是一把鋒利的尖刀，刺破她為自己精心縫製好的外衣，將她所有的隱私赤裸裸地展示在大家麵前；而他們正是正義的鬥士，揮舞著拳頭為她一個人奮力呐喊，主持公道，卻不了解，她並不需要那樣的幫助，她要的，隻是一件能將自己緊緊裹覆在裏麵的遮羞布……
她還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外婆還在。每當從路上走過，總有一些認識自己的人指著她告訴另外一些不認識自己的人：“那個就是XXX的女兒！”
那些個不認識自己的人就會恍然大悟般的“哦”一聲，然後開口說道：“這麼漂亮的小孩子，他們還真忍心！作孽啊……”
她們的聲音就這樣在她身旁或者身後毫無遮掩地響起，像一把把鋒利無比的匕首，目標準確地紮進她的心髒，她像失血一樣渾身軟綿綿的，隻想趕快離開他們，然而腿上卻使不上一點兒力氣；要是遇到的是一些心腸極軟的中老年婦女，她們還會走到她麵前，用她們自認為關愛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將她整個兒打量一番，然後很溫和地對她說：“可憐的孩子，要是有什麼事情要阿姨幫忙，就盡管說。”
她隻是冷冰冰地告訴她們：“我不可憐，我也沒什麼要你們幫忙的！”然後強打起精神，大步離開。那些在她身上碰了軟釘子的人，要麼馬上將自己臉上的表情由和藹換成厭惡，惡狠狠地在她背後罵著：“呸，不識好歹！”；要麼在她身後很惋惜地搖搖頭，歎口氣說道：“哎！沒有父母管教的孩子脾氣就是古怪……”
回家後，她就會飯也不吃，一個人蒙著被子一聲不吭地躺在床上，任外婆在外麵怎麼敲門都不肯起來吃飯，常常在這時，她就會聽到外婆在外麵長長的歎息聲。
她從小就知道，就算自己傷了全世界人的心，也不可以使最疼愛自己的外婆傷心，想到這些，她就會趕緊擦幹臉上的淚痕，揉揉酸澀發紅的眼睛，從床上跳下來，打開自己的房門，走出門去，來到餐桌旁，緊挨著外婆坐下，拿起筷子，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飯……
而這時，外婆就會用手背輕輕擦拭一下自己的眼角，看著正努力地大口吃飯的她，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隻是，那笑容裏，還有她即使不抬頭去看也感受得到的辛澀……
他們離婚並不是她的錯，可是，她卻要無辜地擔負起無法言說的痛苦，甚至是沉重的恥辱。她覺得自己好像被釘到了恥辱架上，時時處處都要接受本不應該由她來承受的嘲笑和捉弄。就像現在這樣，她一個人獨自跑出了教室，卻不知道該去哪裏，隻是毫無知覺地跑著，淚水不斷湧出來，她一遍遍地用手背擦去淚水，可是，它們還是會不斷地再湧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盡，實在跑不動時，才停了下來。抬起頭向遠處看了一眼，她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裏——
淚眼迷離中，出現了那一片大朵大朵競相綻放的向日葵！
終於，它們終於綻放了，而且綻放在她最需要它們的時候……
她的唇角輕輕上揚，帶著淚水笑出了聲……
她想，這正是她如此喜歡向日葵的原因——它們不分時節地開放在一年四季裏的每一個晴朗或陰晦的日子裏，隻要她需要，它們就會隨時隨地地進入她眼底：野地邊，花房裏，櫥窗前，街道旁……它們無處不在，所到之處，她的世界一片明媚……
就像現在，她心底的陰霾一掃而光，所有的不快都在這片向日葵麵前無處藏身，瞬間蒸發在它們的光輝裏……
她在這時突然地就很想有個人陪在自己身邊，於是，翻開了手機，找出了一個號碼，幾乎是沒有思考就按下了撥打鍵……
然而，電話那頭卻傳出一個女人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她不甘心，隻是一次又一次地不停撥打著那個號碼，直到最後，手機裏的最後一點兒電也被耗完……
她雙手捧著一簇包裝精美、金黃耀眼的向日葵，站在一棵梧桐樹底下等著小天放學，和他一起回家。
小天是和他的幾個朋友一起走出校門的。遠遠地就可以看到他微微蹙著眉，臉色很陰沉。然而，當他走近時，臉上的陰沉卻逐漸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晃而過的憂傷——他看到那雙白皙的手中，正捧著一簇明黃耀眼的向日葵……
“男朋友送的？”小天告別了那幾個朋友，一個人來到小茉的麵前，低聲問道。
“你原本是想問我為什麼翹課吧？”小茉仰起頭，微眯著雙眼看著麵前的小天。
小天低下頭，踢走了腳下的一粒小石子，然後才又抬起頭，問：“那你為什麼又翹課？你答應我……”
“他們知道了。”小茉很平靜地說。
“什麼？”小天還是有些不明白。
“他們知道我的事了！他們都知道我是一個大騙子，所以，我不得不離開一下，有錯嗎？”小茉不緊不慢地說著，異常地平靜，可是，她的這種刻意偽裝的平靜，卻讓小天感到無比的心痛……
她一直欺騙著所有不熟悉她的人，告訴他們，她有一個幸福的家，有疼愛她的爸爸和媽媽，於是，所有的人都相信了她的話，甚至，包括她自己。她不斷重複著自己的謊言，有時候，連她自己也會信以為真，相信自己真的就如自己所說的那麼幸福，直到有一天——
“喂！相裏茉，你說你爸媽都在另一個城市工作，所以才一直不能來參加我們的家長會，是嗎？”一個同班的和她關係還不錯的小女生問還在上初二的相裏茉。
“是啊！”沒有看出任何狀況的相裏茉依舊像以前那樣，毫無防備地繼續著自以為完美無缺的謊言。
“真的嗎？”那個小女生笑著又問了一次，笑容裏卻有著與她的年齡不符的冷酷。相裏茉看著她臉上冷冷的笑容，忽然感到了絕望。那種冰冷的絕望讓她感到全身發冷，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她隻能用企求的目光看著她，希望她不要說出真相。
然而，她並沒有理會相裏茉向她投去的可憐的目光，而是如同一位公正的法官一般，當眾揭穿了她的不可饒恕的罪惡……
那天，小茉直到深夜才回到家。一直在樓下等待著她的他們看到她紅腫的眼睛時，都沒有說話。她也什麼都沒說，默默地和他們一起上了樓。
他其實是想說些什麼來安慰當年那個幼小而受傷的小女孩的，然而，卻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出來，隻是看著另一個男孩輕輕拍打著她單薄稚嫩的肩膀，低聲地勸慰著她。
就是在那個晚上，她提出來要轉學——她要逃到一個遠離這個社區的其他地方，在那裏，沒有人認識她，也就無從知曉她的過去，更無法再次殘忍地揭開她永遠也不會愈合的傷口……
於是，在那個男孩的幫助下，他們倆人一起轉學到了現在這所外語附中旁邊的附屬初中；然後，再一起升入這所附中；再然後，和考入這所附中的小天在這裏共同度過了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接著，就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自從轉學到這裏後，相裏茉不再像以前那樣努力地偽裝快樂，欺騙大家來換取她以為自己很需要的友誼。相反，她變得更加沉默，不再與任何人交往，除了以前就認識的那個男駭，還有小天之外，她再沒有交任何新的朋友。在全新的環境裏，她安靜著，然而，那時她的安靜讓他們——小天，還有那個男孩，感到了心安，因為，她不必再那麼辛苦地偽裝自己，欺騙別人——除了家長會的時候，她還會說著以前說過的謊言……
小天看著眼前的小茉，不知說什麼才好——或許，他真的不擅長於安慰別人……
可是，眼前的小茉卻突然輕輕地笑了：“我今天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不再那麼在乎這件事了，真的！因為，在這件事上，我是無罪的，也是無辜的。”說著，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向日葵：“也許，真的已經長大了，所以，也就看開了！”
小天心痛地看著小茉的笑容，依舊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還有——”小茉並沒有注意到小天的目光，而是將那捧金黃色的向日葵捧到鼻子前，輕輕地嗅了一下。
“花也是我自己買給自己的，提醒自己每天都要快樂！”
“……所以，這就是我喜歡向日葵的原因——隻要一看到它們，我就會想到那些幸福的字眼：燦爛、溫暖、明媚……然後，覺得生活就是這樣子呢！再然後，所有的傷心和陰霾就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還有什麼理由不快樂呢？”
她在自己的日記上寫下了這樣的字句……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