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章節字數:2816  更新時間:09-07-20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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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裏舉足輕重的人大多被順帝帶去北鄉了,少了那些爭奇鬥豔,勾心鬥角,好像連空氣都沉靜許多,不再那樣焦躁不安。

    陽光很好,老學傅的聲音慢悠悠的,杪冬昏昏欲睡。

    杪冬不喜歡念書。

    雖然每年去北鄉避暑時,順帝都是輕飄飄的一句“太子還是跟著學傅學些東西吧”將自己獨留宮中,不過杪冬知道順帝是不在乎自己的學業的。

    他隻是想告訴大家太子並不受寵,安撫一些人,激怒一些人,再由著那些朝臣宮妃明裏暗裏做出些什麼動作——反正,一切都在他的掌控當中。

    其實杪冬一點也不想去北鄉,隻是對那個念書的理由實在有些怨念。

    “到底是誰造謠說父皇要回宮的啊……”他咬了咬筷子,低聲嘟囔著。

    “阿彌陀佛,”小園子邊拚命往嘴裏塞東西,邊鼓著圓嘟嘟的臉說,“得虧那個放謠言的人……殿下你再不回來,我就要被那老學傅折磨至死了!真的!”

    杪冬歪過頭去看著他笑,一直沉默的無赦忽然開口問:“殿下沒去黎縣嗎?聽聞二殿下去了黎縣。”

    “唔,”杪冬點點頭,“我在黎縣見過莊季,甫子昱在那邊不會有危險。”

    “是這樣……”無赦手裏的筷子頓了頓,低頭的時候嘴角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嘲諷。

    夏夜的天空著實漂亮,那些星星像碎開的鑽石,在深藍的夜幕裏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杪冬睡不著,於是戴上人皮麵具跑出皇宮散散步。

    其實他是常常睡不著的,自從中了“千絲凝”,那些讓人難以忍耐的寒冷就如附骨之蛆,總是追隨著夜幕悄悄降臨。

    一旬大師說過,“千絲凝”沒有解藥。

    那個時候,以甫子陽的年紀來說還隻有九歲的杪冬隻是抬了抬眼,然後不怎麼在意地“哦”了一聲。

    在遇到流筠之前,在被流筠知曉自己身中“千絲凝”之前,杪冬對於活到十幾歲就死去並沒什麼太大感想。

    他知道順帝和甫子昱是不會放任自己活過二十的,因為二十那年的成人祭禮神聖不可侵犯,皇子們將在那天選擇自己未來的生活方向,並需得到帝王的認可與祝福。而以太子的身份參與祭禮的人,才是帝王在天下百姓麵前所承認的正統儲君。

    所以二十歲那年,甫子昱定會以太子的身份舉辦祭禮,而作為廢棋的自己,或許早就不知以何種方式死掉了吧。

    後來流筠說他可以試著製出解藥,杪冬也隻是笑著問了句:“真的嗎?”

    他其實隻是順著流筠的話問問而已,並不需要答案。那樣的毒,解得了也好,解不了也罷,都沒什麼關係。自從周皇後死後,杪冬本就不多的喜怒又淡了些,他一直在做的,也都是死去的打算。

    大概呢活到十七八歲,秦家權勢基本瓦解,甫子昱在宮中穩固根基,順便揭開身世之謎,被眾人擁上太子之位。

    然後自己毒發身亡,留給大家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也不用愧對母後臨終前的委托。

    這樣的一生,連遺憾都沒有。

    幾顆石子骨碌碌滾到腳邊,思緒到這裏就斷掉了,杪冬停下腳步,聽見空氣裏傳來刀劍碰撞的尖銳聲音。

    黑漆漆的樹林裏有人在打鬥,人數多的黑衣眾人顯是占了優勢,被圍困在中間的那人似乎受了重傷,逐漸不支。

    楓山位於城郊東麵,是個地勢險要的偏僻山頭,平日裏極少有人找來,卻不知為何會成為江湖人暗地拚殺的鍾愛場所。

    杪冬想要轉身離開,薄雲卻忽然散開來,那張在月光下忽然清晰了的麵孔成功地頓住了他的腳步。

    大叔?

    黑衣人發出致命一擊,來不及考慮為什麼他會在這裏,杪冬急忙掏出懷裏的迷彈,朝那邊狠狠一擲,砰的一聲,煙霧四溢。

    淡紫色的煙霧有使人暫時失明的作用,杪冬趁亂救出青衣人,架住他的胳膊展開身形逃走。

    下一瞬,冰涼的劍鋒抵住他的咽喉。

    “誰?”青衣人的聲音裏透著刺骨的寒意,以及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

    “杪冬。”杪冬回答,然後邊展開陣法的步形邊想著不知大叔還記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呢。

    好在青衣人是記得的,脖子上的劍不一會兒就移開了。

    杪冬抿抿唇,繼續帶著青衣人一路飛奔。

    迷煙的藥效漸漸消退,杪冬的輪廓一點一點清晰起來。青衣人側頭看著他認真的眼眸和微微蹙起的眉,不知為何嘴角就勾起點笑意。

    “要帶我去哪裏?”青衣人湊近了杪冬的耳朵問。

    溫熱的氣息在耳側輾轉,杪冬不適地偏偏頭,回答說:“一個安全的地方。”

    “哦?”青衣人不置可否,杪冬回頭看了眼他染血的衣袍,又皺了下眉。

    “馬上就要到了。”說了這句後,他閉口不言,隻是不斷地加快飛躍的速度。

    在幾乎找不到方向的山林裏繞了幾個莫名的圈,總算看到那個掛有“楓山”牌匾的小院。杪冬鬆了口氣,把青衣人安頓在床上,然後熟門熟路地翻出藥膏和布條,小心翼翼地給他包紮好。

    “暫時也隻能這樣了……”杪冬垂眸看著還在滲血的傷口,言語裏有些擔憂。

    青衣人低笑一聲,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

    杪冬看他一眼,在床邊的地板上坐下,問:“隻有大叔一個人嗎?未矢呢?”

    “他有其他事要做。”青衣人的語氣淡下來,似乎不願談,杪冬點點頭,也就不再問。

    杪冬不說話,青衣人也不說,卻一直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他看。杪冬被盯得有些不舒服,有些局促地扯開話題說:“剛才,挺危險的……”

    杪冬轉頭看向窗外,青衣人盯著他細長的脖子,忽然起了逗弄的心。

    “杪冬擔心我?”他揚著眉,慵懶的語氣裏帶著些調笑。

    杪冬“啊”了一聲,那個聲調含糊不清,不是升還是降,是肯定還是否認。

    青衣人就當他是肯定了,開始調動措辭描述那場廝殺。省去了前因後果,輕描淡寫裏還是透出了險惡的陰謀與入扣的危機,以及青衣人漫不在乎的驕傲與不屑。

    杪冬心不在焉地聽著。

    月色很好,他看見盈盈月光順著窗欞灑進來,暗自沉浮,忽然就笑了起來。

    “有人對我說,無論是誰受傷了,總會有人為他難過。”

    月光如紗霧般,一下子模糊了視線。

    杪冬恍然間看見那個小小的自己帶著滿身傷痕回到家,素手忙腳亂地為他上藥,一臉心疼。

    她說『無論是誰受了傷,總會有人為他難過』

    『杪冬受了傷,我會難過』

    然後倔強孩子的心防一下子就被打開,他趴在素懷裏,頭一次為無處訴說的委屈哭得淚流滿麵。

    那樣久遠的記憶了,杪冬卻覺得仿佛仍在昨日,似乎伸出手,還可以碰觸到那時候縈繞在素身邊淡淡的香水氣息。

    月亮大概是被雲遮住了,光線稍稍暗下去些。

    他回過頭,正對上青衣人幽深的眼,於是又笑了一下,說:“為了那些會難過的人,大叔還是小心些……盡量不要讓自己受傷吧。”

    青衣人坐起身,摸了摸杪冬的頭。

    他忽然有種衝動問——你會不會為我難過?

    不過卻終究沒有問。

    這樣的問題太突兀,他有種直覺杪冬不會撒謊,而那個答案不會是自己想要聽的,所以,還是算了。

    杪冬趴在床沿睡著了。

    他拒絕了青衣人睡到床上去的好意,固執地以一種並不舒服的姿勢趴在床邊。

    他說床太小了,會壓著大叔傷口的。

    他說我就在這邊,大叔疼得難受了就推我一下,我陪你說說話會好一些。

    輕柔的語調,幹淨的眼眸,那種理所當然毫不造作的體貼,會讓人心一點一點變得柔軟起來。

    順帝的手指繞著杪冬的發旋輕輕轉了幾個圈,然後停下來。

    杪冬沒被吵醒,他睡得很沉,呼吸卻極淺,給人一種不想再醒過來的感覺。

    順帝低笑一聲,拋開腦海裏莫名奇妙的念頭,湊過去打量杪冬睡著後特別乖巧的側臉。

    在數次漫不經心的會麵中,順帝勉強記得甫子陽有一張最多隻能算清秀的麵孔。他在杪冬的人皮麵具接口處慢慢輕拂,手指停頓良久,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真難以想象,這個少年會是朕的兒子。

    順帝歎口氣,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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