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97 更新時間：09-07-20 20:09
青山並不是山，雖然其間有數不清的山巒，但都被廣袤的森林連綿覆蓋著。這放眼望不到邊際的蔥鬱森林，隨著地形山巒的高低起伏，像層疊的濃綠浪濤，表麵是張揚的鋪天蓋地，其間卻如入深海般寂靜，但寂靜中又悄悄埋藏著無數的暗湧。
夙大陸的居民把這片森林稱作青山森林。誰也說不上名字從何而來，就像誰也說不出森林存在了多久，亦如任何一個夙大陸的居民都不知道夙大陸存在了多久。
此時，層層包裹的森林深處、人跡難以涉足之所的某地，正發出一陣陣悉悉索索的異響，驚擾了密林中萬萬年的沉寂。尋聲望去，日光難以穿透的昏暗叢林間，似乎有個巨大的黑影在扭動翻滾著，碾碎了滿地的枯葉斷枝，卷起碎石塵土四散飛濺。原本森林中若有若無的低黯蟲鳴等，不知是被掩蓋還是被驚走，在這一片密林中，隻剩下詭異彌漫著的極靜與雜亂急促的翻騰，顯得尤為心驚。
叢林的幽暗也無法同化黑影的濃重，似乎是一條巨大的黑蛇，但奇怪的是，這條黑蛇非但體型巨大，更多了一對翅膀狀肢體，可收縮可揮動，撲騰起來就像鳥雀一般，相對於此，蛇頭兩側突出的犄角倒並不顯得那麼顯眼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怪蛇的動作漸漸緩慢，以至於後來像停滯了一般，隻有仔細而長久的觀察才能看出，怪蛇還在悄悄的一點點蠕動著。
高大撐天的巨木頂端之外，日月交替往複輪回著。
密林間，龐大的有翼怪蛇輪廓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與地麵枯腐植物殘渣幾乎融為一體的一堆暗色半透明膜狀物，以及邊上安靜俏立著的一雙凝白裸足，在幽暗中白的純粹、晃眼。
起初，開始嚐試小步移動的雙足顯得很是謹慎，帶著點重心不穩的踉蹌，就像剛剛脫離母體的小鹿，但很快，雙足平穩了，由走動變為跑動又間或跳躍，每一步都透出有心而發的悸動與歡愉，向著遠方漸漸消去了身影，全然沒有在意遺留在原處的那堆蛻下的蛇皮，更沒有注意在那周圍正悄悄湧動著的幾乎難以再壓抑的沸騰臨界點。
當這片密林終於得以喘息歸複寂靜之時，卻在下一秒，響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悉索聲，不知從何而來竟然冒出了遍地形態各異的蛇，紛紛急不可耐的往那堆蛇皮遊移，生怕落在後頭。
頃刻間，潮水般的蛇湧覆蓋了體積不小的殘留蛇皮，風卷殘雲後再沒有留下一丁點兒那右翼怪蛇的任何痕跡。
一些略遲的或吞食較慢的蛇，不甘心的又扭打在一起；一些飽食後還來不及享受喜悅便痛苦的扭動起來，不消多時已僵死當場，瞬間又被其他蛇族蠶食一空；還有一些悄悄避開了騷亂噪雜，分散掩藏進了周圍的雜亂林木間，不動聲色的也脫下了一層蛇皮，揚長而去，其他蛇眾畏懼的紛紛讓行。
蛇眾間翻天覆地巨變，對於青山森林來說是那麼的微不足道，對於那已離去甚遠的腳步更是毫不在意。那歡騰的步子是如此的輕快，就像要騰飛一般向著高處奔跑，昂起的山坡上卻如履平地，十步百步並做一步，最終停下身形，立於山巔俯瞰著周圍的大片林海。
這是一個女子，卻不著絲縷，隻有瀑布般的黑色濃密長發，飛揚在她的身後；纖長的四肢，洋溢著生命的躍動，隨著森林的呼吸起伏著；白皙的皮膚，仿佛能透射出林間的這片蒼鬱的翠綠。
最終，她立於山巔。頭頂，是碧空白雲；身後，是一小片空曠的草地，開遍了姹紫嫣紅的細碎野花，沒有濃鬱的芬芳，但絲絲沁人心脾；腳下，是高懸的山崖，以及山崖下無邊的林海。
女子輕合雙目，略略仰頭，深深的呼吸了片刻，以平複滿心的激動。溫暖的陽光灑滿了她的全身，泛起淡淡的柔光，暖意滲入心扉。
她睜開了雙眼，笑意蕩漾在眉間、臉頰、嘴角以及身體的每一部分；她舒展著雙臂，像是要擁抱這無邊的青山般；她踏起了碎步，旋轉著，歡笑著，花草的瑰麗、暖風的和煦、陽光的晶瑩一同化為一身輕薄紗裙，圍裹在她周身，在風中，與秀發一同舞動
忽然，眼眸流轉，瞥見林海間一抹轉瞬即逝的微弱紅芒。她停下了腳步，靜立著，驚訝卻又掩藏不住喜悅的低呼：“是紅狐狸回來了？”清透的嗓音回蕩在花草間，卻已不見了女子的身影。
※
“狐狸狐狸！”發出呼喊的正是之前立於山巔的女子，片刻間，她已融入林海，追隨上紅影。
聞聲，紅影微微一怔停了下來，現出的是一嬌豔紅衫女子。當兩女目光接觸的瞬息，紅衫女子的表情變換了數次，驚訝、疑惑、黯然最後呆滯的喃喃道：“……是，小黑蛇嗎？”
“嘻嘻，是呀！”秀美的女子輕笑著，明豔的麵龐與亭亭玉立的身形，絲毫看不出竟然就是先前那烏黑的有翼巨蛇蛻變而生的。
紅衫女子愣愣的瞧著她，隻手虛抬了下卻又不著痕跡的悄悄收回，微微側了側臉，頓首輕聲道：“好，真好……不愧是墨鱗翼蛟，隻用了三千年就修煉到了人型……”
小蛇女雖然覺得紅衫女子表現有些不對勁，但剛進階的喜悅充斥了滿心，並未多想，隻是樂嗬嗬的接話道：“九尾赤月狐姐姐在嘲笑我了！誰不知道姐姐千年即可幻化人形，我哪是什麼蛟呀，就是條黑乎乎的蛇罷了！”
九尾赤月狐並沒對小黑蛇的笑鬧有所反應，盡可能的穩定了情緒，擠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真像呀……和你阿姊……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真像……”
小蛇女有些覺得不對勁了，不過轉念又想起九尾赤月狐提起的阿姊，興奮而期待的問道：“狐狸姐姐，你是剛從人間回來嗎？是不是有我阿姊的消息？阿姊說人間可好了，每次傳信回來都囑咐我說，當修煉出了人型，一定要去人間好好走走看看……狐狸姐姐，你怎麼啦？”小蛇女話還沒說完，驚覺九尾赤月狐的麵容越來越顯悲切，心中的喜悅漸漸被不安所取代。
九尾赤月狐歎了一聲，搖頭道：“人間，很複雜，有美好，也有……”說著，正色道：“小黑蛇你要記住，對於我們妖獸來說，人間並非樂園，亦如青山森林一般，有美好之處，也有危機四伏。人類雖然沒有妖獸漫長的壽命以及伴隨著數千年壽命的修為，但人類的智慧與他們複雜的思維方式，令他們難以琢磨。”
小蛇女疑惑的聽著九尾赤月狐的一席話，秀眉微皺，問道：“咦……狐狸姐姐說的我聽不太明白……和阿姊說的完全不一樣？對了，阿姊呢，狐狸姐姐知道我阿姊在哪兒嗎？我要去找她，阿姊答應過我，一旦我修煉出人型，就帶我逛遍人間，到時候我就知道人間是怎麼樣的了！狐狸姐姐，你快告訴我嘛……”
九尾赤月狐沒有回答小蛇女的提問，卻仰天發出一聲長長的狐悲鳴之聲。
小蛇女楞住了，她隱約的感覺到一定發生了什麼，而且可能是很可怕的事情。她瞪大了雙眼，緊張的注視著九尾赤月狐，語調有些顫抖：“狐狸、狐狸姐姐……你別不說話呀！說話呀！……不、不會是阿姊……怎麼了？到底怎麼了？狐狸姐姐你說話呀！到底怎麼了？！”
九尾赤月狐咬緊了下唇，像是刻意避開小蛇女的實現般深埋著首，好一會才艱難的吐出幾字，令小蛇女瞬間如墜深淵天崩地裂：“你的阿姊，早已血染天邊，長眠人間了……”
“不——！”小蛇女無法相信所聽到的一切，比她早百年便修煉成人型的阿姊，和她一樣是烏鱗蟒變異進化的後代——墨鱗翼蛟，具有即使遇到多出千年修為的強敵，也毫不畏懼的強大天賦的天生妖獸，怎麼可能在人間，死於非命？！更何況，百年來，阿姊每次捎信都是述說著人間的瑰麗美好，讚揚人類的聰慧細膩……
九尾赤月狐擔憂的看著失神的蛇女，哽咽著安慰道：“命運無常……事已至此，無法挽回，小黑蛇，節哀吧。”
小蛇女那雙深邃的黑眸已被悲傷然成了無盡的渾濁，淚水連串滾落，任何安慰的話語也無法撫慰她的碎裂的心靈。三千年來，與阿姊朝夕相處，經曆了無數艱險，相扶相助修煉至今，阿姊的每一個音容笑貌，往昔的每一個點滴畫麵，連番浮現在她的眼前。阿姊那雙滿懷憧憬向往的雙眸似乎依舊在她身邊，向遠方展望……
“……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麼！阿姊是怎麼死的！狐狸姐姐，你告訴我！告訴我！”小蛇女緊緊攥著九尾赤月狐的雙臂搖晃嘶喊著。
九尾赤月狐歎息道：“哎，此事我也僅略知一二……”她的講述並不長，且隻是少許難以連貫的片段。當九尾赤月狐注意到小蛇女漸漸猙獰的表情之時，連忙驚呼道：“小黑蛇，你阿姊她——小黑蛇，別去！你阿姊她……”
無論九尾赤月狐再怎麼呼喚，林中，也隻剩下她那縷暗紅的身影孤單而立，早已沒了小蛇女分毫。
九尾赤月狐沉吟了片刻，一晃身也消失了。
青山森林的林濤依舊隨風而輕動，卻吹散不去那凝重的無盡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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