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13 更新時間:09-12-08 19:07
我深深叩首:“謝父皇!去年東宮內的大火想必父皇還記得吧!”
父皇不耐點頭:“東宮走水,已然查清。”
柳後緊緊地盯著我,眼神似要把我吞噬一般。我冷冷地回瞪著她:“非也。東宮走水,是有人故意縱火。”
此話一出,兩旁都是低低的驚呼聲。我招呼景昊上前:“請問太子,當夜寢宮何時起火?當時宮中有誰?”
景昊小小的身軀十分鎮定。他平靜對答:“當時已是三更。寢宮內隻有服侍兒臣睡覺的李公公。”
“當時情形如何?”
“我正熟睡,覺得很熱,又聞到一股濃油的味道,醒來就發現寢宮裏已著起大火,我大喊李公公,他卻不知去向。我想下床,但火已經燒到我的帳子上。後來,寢宮被打開了,衝進來好幾個公公。王公公拿了一根大棒把床帳全都挑開,把我拉了出來。我們正想出去。寢宮的門卻怎麼也打不開了。王公公抱著我,另幾個公公拚命砸門,可火越來大,他們身上都著了火。王公公把我包起來,躲到玉石屏風後麵。屏風擋了一陣火,但不多時,火就從上方燒過來。王公公他為了保護我,自己卻……卻……”他的大眼睛裏晶瑩閃亮,極力忍著不掉出眼淚來,“幸而後來三姐來了。”
我向父皇道:“兒臣要傳宮中慎刑司主理回話。”
父皇眼睛盯著景昊,微微頷首。
慎刑司主理是個年紀頗大的太監,脊背微駝,一雙眼睛十分精明。
我瞥他一眼:“楊主理主審東宮走水一案,是宮人未能小心燭火的結論吧!”
他弓身請安,不動聲色地從長長的眉毛下打量了殿上數人一番:“回公主殿下,老奴已向皇上稟報過了。”
我冷笑:“答得好,你如何知道是意外起火,不是有人縱火行凶?”
他恭敬道:“殿下說笑吧,怎會是有人縱火?”
我緊緊盯著他:“你如何知道?”
他平靜對答:“老奴事後派人勘查現場,及調查宮人口供俱是如此。”
“勘查現場?”我哼了一聲,“宮中內廷侍衛亦曾勘查現場,不妨也聽他們一言。”
裴青是宮中侍衛副統領,然而傳他卻不合適,因此我隻傳了另一位姚執事。我請他講述勘查結果,他行禮後即道:“當時我等勘察現場,發現太子寢宮內燒毀最嚴重,正中地上還有濃油燒過向外流淌的痕跡。”
楊主理插了一句話:“這是殿中燈盞倒覆所致。”
我步步緊逼:“燈盞倒覆在寢殿正中的地上麼?什麼燈竟流了這樣一大灘油?這分明是有人倒油於地下,再燃火所致!”
楊主理晃了晃腦袋,輕笑道:“這不過是公主的臆測吧!”
我怒向他道:“既有此可能,你就該查問清楚。當時太子寢宮內隻有一個李太監,此人乃是案情關鍵,他如今卻在何處?”
楊主理不慌不忙地回答:“此人已在大火中燒死了。”
“哦?燒死了?你如何知道?”我緊盯著他。
他看我一眼:“找到了他的屍體。”
我仍盯著他:“我聽說當日火勢凶猛,殿中屍體全都無法辨認,楊主理如何知道哪一具是李公公屍體?”
他道:“雖是燒得麵目全非,然李公公懷中有一當值玉牌,卻未燒毀,是以得知。”
我不語,將剛才拔下的累絲珠釵突然插在他頭上:“現在本公主的珠釵在你頭上,你就變成我了嗎?”
不知是誰屏不住笑出了聲,父皇陰沉的臉向旁邊看了看,周圍立刻又鴉雀無聲。父皇似乎很是不耐,道:“晉城,你究竟想說什麼?休得在此胡鬧!”
我向太妃和父皇莊重地行了個禮,緩緩道:“懷中有玉牌的根本不是李公公的屍體。”
眾人都詫異:“哦?”
我揮手,侍衛抬上一具棺木,遠遠地放下。我道:“請宮中仵作驗明,此人是如何死的?”
仵作驗看此人皮肉,又以銀針探喉。一盞茶工夫,他報告說是中鳩毒而死。
我喚過數名內監,請他們去看一看死者。數人一看,都驚詫不已:“這是李公公。”
楊主理也親自一看,不以為然道:“此人死去多時,皮肉都已腐爛,怎麼知道就是李公公?”
我遞一個眼神給其中一個太監,他道:“李公公皮肉雖壞。然他的牙還在。他自己牙口全壞,口中都是以銀絲纏繞的金牙,因此知道。”
如此一說,殿中人又都竊竊私語起來。父皇不滿道:“這與皇後又有什麼關聯?”
我冷然道:“父皇不奇怪嗎?東宮走水,宮人燒死十之八九。這位李公公當時在火勢最旺的寢宮,而他的屍體,卻是在宮外十裏處的客店被發現的。”
周圍傳來陣陣嘖嘖稱奇聲。
“他當時受人指使,在寢宮縱火,自己卻脫逃出去。本以為可以出得宮牆,從此逍遙,卻在宮外被人滅了口。”
我正待再說,旁邊卻有人開口了。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挽著如意髻,是景明宮李婕妤。她輕搖羅扇,道:“一個李公公,也不能說明什麼。也許他當日不慎引起大火,自知無法脫罪,才乘亂逃出宮去。在宮外,被強盜歹人所害也未可知。”
我注目於她:“李娘娘話中有兩點疑問。第一,宮禁森嚴,李公公是如何逃出去的?一定有人接應。第二,他死時,身上數百兩銀票俱在。分明不是強盜所害。”
我又轉頭向著楊主理,狠狠道:“若沒有記錯的話,楊主理的胞弟,在柳皇後之兄,河北節度使柳盛麾下當差吧!怪不得你顛倒黑白,胡亂結案。東宮之火,本就是衝著太子去的!”
這話一出,大殿裏的安靜再也維持不住,眾人有的驚詫莫名,有的竊竊私語,有的互相傳遞揣測的眼風。整個宮廷似雷雨前的天空,詭異莫名。
父皇的雙眉蹙緊了。
李婕妤突然又發話:“楊主理胞弟之事也拉進來說,我看晉城你小小年紀,卻著實處心積慮,頗有汝母遺風。”
我怒視於她:“我母後乃大周莊靜皇後,你一個小小婕妤,也配一口一個汝母嗎?說到處心積慮,卻比不上你李婕妤。我母後在時,你甚是乖巧聽話。她一死,你立刻轉投別主,真正有眼色!”我停了停,又道:“上回在麟德宮,也是你新主子囑咐你來拖住我的吧!”
她勃然大怒,正欲發作,文貴太妃開口道:“李婕妤,你是長輩,如何這樣不穩重,與晚輩在大殿之上爭爭吵吵,成何體統。且現在皇上準晉城問話,你出來作甚?”李婕妤一臉喪氣,卻也隻好別過臉站到一邊。
我又轉頭看著上座的柳皇後,憤聲道:“你指使李公公故意縱火,意欲害死太子,再李代桃僵,這戲碼,可實在高明!”
柳皇後看了看父皇,見他不言,便自己不屑道:“本宮無子,誰的兒子立為太子與本宮有何差別?何必行這李代桃僵之計,多此一舉。”
我亦不屑與她:“真要是景昊承繼大統。隻怕將來問你母後如何死的,你要答不出罷!所以你編造出我二人非父皇親生的謠言,害死了我的母後。又借齊美人之腹,為自己生下兒子,再毒死她。神不知鬼不覺,打得好算盤。我母後若有你萬分之一的毒辣,也不致死得這樣慘!齊美人若當日知道,又怎會母子陰陽相隔?”
柳後大怒道:“賤人胡說!齊美人是產後發熱而死,與本宮何幹?”
我向她道:“她年紀輕輕,即使產後發熱,怎就這樣容易死?定是你暗中搗鬼,令齊美人有病得不到診治,才延誤了病情。”
她怒氣更盛:“蒼天在上,本宮待齊美人如何,六宮之人俱有眼看見。她產後體弱,本宮令自己最倚重的太醫院張太醫為她診治,也是人人可見的!”
周圍其他妃嬪紛紛點頭稱是。
“哦?”我疑惑道,“張太醫醫術高明,自然是後宮人人皆知的。但為貴妃診治自然用心,為齊美人麼……”
坐在左首的吳淑媛突然道:“齊妹妹生子前後,臣妾日日前往照顧,確見張太醫日日請脈,甚為恭謹。再者,張太醫受皇後娘娘之命,齊美人所生又是龍嗣,日後定也是貴不可言,他豈會不用心?更何況太醫院每日診治都有記錄,張太醫豈敢玩忽職守?”
我複下跪道:“請傳張太醫。”
父皇方才已想開言,此刻阻道:“皇後賢良寬厚,關懷龍嗣,朕亦知道。當日齊美人也是皇後引見。可惜生子早逝,是她自己沒福罷。”
柳皇後感激地注目於他。
文貴太妃沉吟半晌,向父皇道:“皇後待齊妃確實關懷。隻是這齊妃死得突然,難免宮中有些傳言。況且如今小皇子由皇後撫養。不如傳張太醫入內說清齊妃病情,也要讓六宮明白,免得日後再傳出什麼話來,使皇後母子平白生出嫌隙。”
父皇有些嫌惡地看我一眼:“傳罷!”
張太醫年已花甲,須發盡白,頗有些仙風道骨。
我冷眼看他,他卻恭敬一拜:“公主殿下身上可大好了?”
我肅然道:“聽聞齊美人產後是張太醫主診的?”
他微露傷感,誠摯道:“是,臣奉皇後娘娘旨意為齊娘娘診治,卻奉病不周,是臣之罪。”
“你當時如何用藥?”
他越發恭順:“當時齊娘娘產後三日,因感外邪,發熱頭痛,惡風自汗,胸前惡寒,舌質淡苔薄白,脈象浮緩乏力,臣診之,辨為產後傷風,營衛不和,陽虛漏汗證。擬用扶陽固表,和營止汗之法,投桂枝附子湯加味以調養。”
我奇道:“桂枝附子湯。聽你所言,齊美人病況並不十分嚴重。”
張太醫鬱鬱道:“初時並不十分嚴重,第五日卻突然加重,熱毒不消,竟致殞命。”
我注目於他:“張太醫可知為何齊美人病情會突然加重?”
他微微搖頭,低首不言。
我冷笑:“張太醫年紀大了,記性果然不好。”
夜漸漸深了,大殿裏燈火雖亮,卻還是照不明更多的黑暗。偌大的宮殿內隻有更漏緩緩,餘音嫋嫋。
我望一望四周,突然道:“齊美人的飲食也是張太醫調理的吧!”張太醫渾身一顫,神色竟有些慌張起來。
我鄙夷地望著他:“你自以為醫術高明,可以瞞天過海,且以為藥中無問題,將來再查也查不到你頭上。卻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眾人都疑惑地望著我。我加重語氣道:“據禦膳房記載,齊美人死的那日,晚餐中有一道豉汁盤龍鱔。齊美人自小酷愛食鱔,當日用了很多,夜裏就歿了。”
張太醫的額頭沁出了點點汗珠:“鱔魚補氣養神,最適於娘娘產後滋補。”
剛才發過話的吳淑媛此時突然冷笑了一聲,說:“說來說去,說這些沒用的作甚。這道菜絕無問題,本宮也經常食用。”
我淡然道:“以吳淑媛的身體,吃上一百盆也無妨,隻小心不要吃個腦滿腸肥才好!”她登時變臉,我不讓她說話,接著說:“隻可憐齊美人剛服下桂枝附子湯。附子與豉汁乃是相克之物,若常人同服,最多隻是藥理失常……”
“而若產後傷風之人服用,兩個時辰之內就可毒發身亡!”遠遠的有一人立起於眾妃之中,白色牡丹煙羅軟紗裙,似出塵的蓮花。周圍暴發出一陣驚歎之聲。她是劉貴嬪,出生醫藥世家,頗懂醫術。母後在時,與她甚為交好。母後去後,她也失寵久矣。
我感激地向她點頭。
回過頭,張太醫已軟在地上,口中訥訥:“老臣不知,不知啊!”
我一把揪住他領口,厲聲說:“你方才說是奉誰的命令這樣做的?”
他眸色灰暗,連連擺手:“是老臣無知,無知啊!”
我將他往地下一擲,衝著柳皇後揚聲道:“方才眾人可都聽見了,皇後自己說的,是你派的最倚重的張太醫去做的這事罷!”
一時,滿殿的眼光都集中在皇後身上,連父皇也微轉了身子,帶了驚痛和疑惑的神色問道:“皇後,你……你……?”
然而皇後已不能說話,她的嘴角慢慢滲出了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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