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65 更新時間:09-12-08 19:16
醒來時,天已微亮。床上隻有我一個人。當黎明的晨曦透過氈帳的縫隙漫進來,柔軟地覆蓋在我身體上的時候,有那麼一刹那,我以為自己得到了永生的解脫。
那輕輕撫摩我傷痕的,難道不是最疼愛我的母後?那緩緩擦拭我遍身汙跡的,分明是真真和雪如……
父皇充滿怒氣和鄙夷的臉驟然驚散她們的影象——“燕國,你此去是要當回紇的可敦。你要永遠牢記自己是大周的公主,一舉一動都要符合公主的身份,千萬不可做辱沒大周的事,也不可忘記自己的使命!”
千萬不可做……辱沒大周的事!
也不可以……忘記自己的使命……
灰衣女子被剝下的皮還釘在寨外。累累傷痕昭示她死前曾受過多少令人發指的侮辱。一個念頭突然主宰了我:就是死,也不能死在這裏!
我努力抬起頭。雙手仍被綁著,身體上遍是瘀紫和牙印。下半身結著大塊的血痂,微微一動,鑽心地疼。
突然,我的視線接觸到羊裘墊下的一點閃亮。
是昨晚耶律煬用來劃破我衣服的匕首!
它竟然被遺忘在墊下!
我努力側過身,向前彎起腳尖去勾它。然而一動:“啊——”雙腿之間的撕裂疼痛幾乎使我暈厥。
數年習舞使我的身體異常柔軟,將腿彎到頭邊本是極輕鬆的事。但是昨晚的傷害使我無法完成這樣的動作。
雙腿間有什麼汩汩流出。
喘息片刻,突然聽到遠處傳來的聲響,猛地睜大了雙眼:契丹人怕是都要起床了!再過一會兒,也許,就有人會進帳來……
我的時間不多!
咬緊唇,深吸一口氣,決然地用腿將側邊的匕首一勾,勾到手邊。
痛得將唇咬破。身體裏的傷口被撕裂得更大,控製不住地一陣抽搐。在勾到匕首的同時,我竟在這冰冷的季節疼得渾身沁出汗水。
立刻握緊匕首,反手用力割腕上的繩索。繩索繞了許多道,割破一道就幾乎用盡全身力氣。
終於,狠命一掙,脫出了一隻手!
突然一亮,氈帳門簾已被掀起。輕輕的腳步聲向床的方向走來。有人來了!
我猛地將匕首收於手中,手扯過一片衣服碎片蓋在割破的繩索上。
一個契丹軍官模樣的人走了進來,眼睛盯著我的臉,一邊向我走來一邊用契丹話輕聲對我說著什麼。
我警惕地看著他,胸口起伏得越來越快,像隨時繃斷的弦。
他挨近我,又輕聲說了句契丹話,似耳語一般,然後把手伸到我身下,想把我抱起來。就在他手碰到我身體的瞬間,我的緊張達到了極限,猛地抽出刀,帶了所有的恨意,對準他的胸口捅去。
刀尖插入胸口有著柔軟的觸感。這是一把極鋒利的匕首。經過上次的失敗,我,決不會再失手!
鮮血噴濺!有一道溫熱在我胸口。
他驚愕地凝視我的眼,張著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叫喚,而是搖晃了一下身體,向著門口指了一指,就猛然撲倒在床前。
他的身體還在微微抽搐,血漸漸在地上流成一灘。
空出了一隻手,切斷繩索的速度也快了很多。等兩隻手都得到解放,我忍著身體的劇痛坐了起來。雪白的羊裘墊上淌著一大灘鮮血,還混雜著不知道什麼液體,混合出醜陋與刺目。雙足踩在地上,剛想走第一步就軟倒下去。
太疼了!
帳外透進來的光線更多……是天大亮了嗎?
抓住床沿爬起來,才發現自己身上還是那日的舞衣,現在已經變成了碎片,淩亂不堪地掛著。忍著陣陣反胃脫下地上契丹軍官的外袍,把自己裹了起來,才掙紮著向門口走去。
靠近門口的地方豎著一麵巨大的全身銅鏡。猛然間在鏡中看到自己的臉,我驚駭得退後一步。鏡中的女子蓬亂著長發,慘白的臉色映襯著唇上鮮豔的血跡,下巴兩邊都高高地腫起,從深陷的眼睛中射出狂躁的目光,如女鬼一般可怖。
我剛剛親手殺了一個人!
把匕首握緊在手中,如果門外有契丹守衛,那麼今天就同歸於盡吧!
帳外沒有人,周圍靜悄悄的,隻有兜頭的寒風向我卷來,刺入骨髓。赤足踩在地上,雙腳已凍得失去知覺。有血跡星星點點,灑落在冰冷的凍土上。
我沿著陰暗的角落慌不擇路。轉過幾個氈帳,前方頓時展現出一大片空曠地帶。右前方出現了一隊契丹士兵,正朝著我的方向走來,黑色的鎧甲在晨光中摩擦出清脆的聲響。
怎麼辦?退回去,帳裏隻有一個死人。跑出去又立刻會暴露目標。把匕首貼在胸前,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一瞬間轉了無數個念頭,突然眼光一斜。看見左側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
我認識這輛馬車,是那個東丹王耶律楚的。眼下它的主人顯然不在,隻有兩個車夫坐在車前的高凳上打著瞌睡。
我俯下身子,躡手躡腳地從馬車後麵繞過去。那列契丹兵已越走越近,隨時有暴露的危險。我悄無聲息地爬上踏板,趁兩個車夫不備,拉開車門,跌進了車裏。
車裏很寬敞,至少可以並坐六個人。軟軟的狐裘坐墊帶來一絲暖意。我把身體貼在車座上,豎起耳朵聽著外邊的動靜。
不多時外邊就喧嘩起來。士兵奔跑呼喊的聲音,狂吠的狗叫聲……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馬車靠近。
已來不及逃出去!
車外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說的是契丹話。依稀辨認出一個詞:暴風雪。來上京的路上多次聽到契丹官兵說過這個詞。旁邊又傳來一些人響亮的應諾聲,好象是有人發布什麼命令。
車簾一動,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輕快地跳上車來。他還未坐穩在位子上,冰冷的匕首閃過一道銀光,已貼上他的喉嚨。
“叫車夫趕快出發!否則殺了你!”我壓低聲音,狠狠地逼視著耶律楚。我現在的樣子,大概和一隻噬人的瘋狗沒什麼兩樣。
他似乎沒有聽到我的話,也沒有看我的匕首,而是看向我吊在身上的這件男子軍袍,臉上掠過一絲訝異,但隨即就鎮定下來,麵無表情、慢條斯理地坐穩在我對麵的座位上。
“快!”我把匕首貼得更近。他頸部的皮膚在刀刃的壓迫下微微下陷。
正在這時,車窗輕輕地被叩擊了數下,隨即傳來男子急促的聲音。我盡力辨識,似乎聽見有“血”、“女人”等字眼,不由嘴角一陣哆嗦,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他顯然捕捉到我內心的恐懼,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有一絲的譏逍。
我虛弱地對他搖了搖頭。他突然開口,對著窗外說了一通契丹話。這次,我一個字也沒聽明白,心狂亂地跳動。
輕輕一晃,馬車竟然動了起來,一陣小跑,然後越跑越快,能清楚地聽到車輪在大地滾動的隆隆聲。
我一直用刀抵著他的脖子,他也一直老老實實地坐著,但眼神卻肆意在我身上遊走,一直到我腳下,停駐在那裏不動。我不由低頭,幾滴血珠正順著我光裸的腳踝滴落到車廂底。車廂裏鋪的都是名貴的白狐裘,此刻已被汙損了不小的一塊。
逃出王帳,爬上馬車這一連串的動作耗盡了我的力氣。剛才萬分緊張時不覺得,現在渾身開始疼痛起來,越來越厲害,特別是身體某處一陣陣的撕痛,使我坐立難安。光著的腳剛才還是冰冷,但此刻全身卻奇異般的滾燙起來,頭也逐漸昏昏沉沉,眼前一陣清楚一陣模糊……
我猛地甩甩頭,趕走奪走我意識的昏亂。
就在這時,馬車忽然猛地顛簸了一下。我不曾提防,向前猛地一撲,撲到他身上,腫起的下巴碰到他的胸口,撞得生疼。匕首也掉在地上。
完了!
然而他並沒有動。
我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匕首,最後狼狽地撿起地上的匕首再次對準他。
“你的馬車,要到哪裏去?”他的身上有種叫人慌亂的東西。
他琥珀色的眼睛盯著我:“東丹。姑娘要去何處?”
我愣了半晌:“你令車夫將我送去回紇。”
“這不可能。”他冷淡地說。
我有些惱羞成怒,把匕首更貼近他的臉:“為何?”
他左手搔癢般輕輕一個手刀,我的手一陣酸軟,匕首立時掉在地上。我大驚失色地望著他。
“回紇離此地至少有七日的路程。”他還是麵無表情,“更何況,馬上就要下暴風雪了。”說罷,轉過頭去,撩開厚實的窗簾,望向外邊。
雖在車裏,還是能感覺到車外的風越刮越急,放縱而狂悖,帶了尖銳的呼嘯。天地間飄起了雪,被風卷著到處狂舞。馬車的行進也明顯慢了下來。
我既不能留在臨潢,也不敢去東丹,更無法獨自走到回紇。天地之間,竟無我容身之處。
大地一會兒就全被染白。這大雪真好,再多的汙穢,都掩埋得如此幹淨,似不染一塵。
“就在這裏停吧!”我突然說。
他看著我露出些許捉摸不透的表情,斬釘截鐵道:“不行。”
“停下,快停下!”不知為什麼,我突然就淚流滿麵,像瘋子似的嘶吼。麵對這張既無比熟悉又如此陌生的臉,我無地自容,隻想逃開。
如果青看見我現在的樣子,如果他知道我被耶律煬……
雖是風雪交加,車夫還是聽見了我的大喊。車突然猛地停了。後邊跟著的騎兵隊簇擁上來。他們身上都落滿了雪。
我打開車門,人撲出車外。兵士們顯然被這車裏突然多出來的一個瘋子似的女人弄糊塗了。一個騎兵立刻衝進車裏向耶律楚焦急地說著什麼。
我沒有回頭,一步步向著大雪深處走去。裸足踩在鬆軟的雪地裏,陷成一個個深深淺淺的坑。一點點細小的血跡灑落在雪地上,像嫣紅的花朵。
片片雪花落在我身上,卻絲毫不覺得冷。
曾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保護弟弟,曾想用自己柔弱的肩頭去扛起一份責任。
然而,也隻是枉得不潔身。
如果早點明白……早點妥協……
“請你活下去!”我何嚐不想活下去。可是,如何再能活下去?
終於再不能走一步,跪倒在雪地裏。
漫天飛雪,請用這潔白將我埋葬,洗去我遍身的汙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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