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蒲津渡之一

章節字數:5203  更新時間:21-12-07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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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徽二年,冬日黃昏,山西蒲津渡口。

    白日凝霜,朔風凜凜,北風卷著幾根枯黃幹草在地麵上翻滾,黑烏烏的雲層顯得無比沉重,似乎隨時支撐不住要傾瀉下來。黃河橫亙在兩岸黃草之間,渾濁的河水裹著大大小小的冰淩自顧自向前奔去。河的對岸籠著濃濃的水霧,偶爾露出幾點不清晰的淡淡黑影。

    黃河東岸壘砌著一道石堤,堤上密密麻麻排立著幾十根柏木樁,木樁係以多根竹纜,竹纜連接著河麵上一個個浮舟,鋪上木板就形成一座連接東西兩岸的巨大浮橋。岸邊搭有棧橋,棧橋與浮橋之間以厚木板連接起來。

    現下浮橋靠東岸的一邊被衝開了幾丈長的一個缺口,浮舟盡散,雖然連接的竹纜沒有斷開,但因此交通阻斷,渡口前已聚結了不少車馬,熙熙攘攘,人人都伸長了脖子盯著橋中間忙忙碌碌搭橋的十幾個人撐船人,忽而後麵有人站不穩,向前略擁了半步,整個人群不由得向岸邊移了幾大步。駐守的兵丁手持長槍將人群向後驅趕,人群喧鬧起來,有人急躁,便大罵起來:“操你姥姥的,擠得老子要掉下去了。”

    守橋的一個小頭目向人群喝罵幾聲,回頭向站在棧橋邊的一位老者拱手耳語了幾句。老者向人群道:“各位行路的朋友,這橋今日是走不得了,河裏冰淩愈來愈多,河麵上風大的直叫人站都站不穩,這竹纜雖已接牢,舟船尚未連上,木板今日便不能鋪上了。我老漢勸各位一句,莫在此處擁擠,這數九寒天,那位掉下去可不是好耍的。若家在近處的早早回家歇著,遠路外來的客人早早投宿要緊。客棧裏熱飯暖酒,各位早早歇了,明兒午時差不多可以精精神神過橋了。”

    那有附近認識的人便道:“既是吳四爺如此說,隻怕是真過不得了。”有外地客商便問道:“這橋眼見要合上口了,這老者怎會說今天過不了?”又有囉嗦的問道:“這吳四爺是何須人,這守橋的兵丁卻對他恭敬?”

    有知情者道:“這吳四爺是蒲津本地人,自幼在渡口撐船討生活,熟知這河水脾性,本地官府但凡遇渡口事務,必請四爺出馬。今日這番狀況,水冷冰多,一不留神落下水,神仙也拉你不回,除了四爺,近處沒人敢攬這般活計。”

    又有不怕囉嗦的答道:“這位吳四爺號稱“水鬼愁”,水裏功夫在本地那是一等一的好,這黃河之中多鯉魚,常人多以漁網捕魚,所獲最長大者不過一尺有餘,吳四爺捕魚卻是潛下深水,等看的人心焦不已,他才抱著三尺長的大魚遊上來。空手抓魚已是絕技了,這河水如此渾濁,更不知他水下是怎樣摸索的。這橋上行人眾多,橋下拉人找替身的水鬼亦不少,一年裏總不免滑下去幾十個,任你一點水性全無,隻要吳四爺在,總能把你搶回。若是那一天他老人家走遠處,你隻好去做水鬼的替身罷。”

    眾人七嘴八言議論著,看看天色,三三兩兩離去。

    岸邊的幾家酒肆客棧漸漸熱鬧起來,有幾家早早掛上羊皮燈籠,照亮了青布旗望,店夥計在門口高聲吆喝生意。

    吳四爺直直腰,撐船的十幾個船戶聚上來,七嘴八舌的問道:“四爺,天這般冷,兄弟們這般辛苦,晚上去哪裏喝點好酒?”。

    吳四爺哈哈一笑,指向渡頭最大的一家酒肆:“各位,早給你們安排好了,肥羊煮得滾熱,富平石凍春溫了十幾壇,今日勞累各位了,請快快隨我來吧。”

    一群人鬧哄哄的隨著吳四爺往前走。

    吳四爺向岸邊一望,卻看到一黑一紅兩匹馬並立在岸邊,馬上兩名男子年齡相仿,紅馬上的男子頭戴紫貂皮帽,身披毛領黑緞麵鬥篷,生的相貌端然,身形雄武,眉目間卻隱見滄桑之色,黑馬上的男子戴白貂帽,身穿一件玄色長皮袍,領口袖口翻出白色長絨毛,越發襯得他眉目俊朗,器宇不凡。

    吳四爺滿臉堆笑,徑向白袍男子而去,走到近前,拱手笑道:“慕老爺少見,這一向可好?”

    白袍男子翻身下馬,謙恭回禮到:“承蒙掛念,吳四爺近日可好?”

    原來那白袍男子名叫慕鎮遠,居於蒲津郡,數代經商,家境殷實,是本地數一數二的大財主。他在長安城中多有生意,這渡口一月總走個數回。這吳四爺難得是本郡同鄉,那慕容致遠一向不以貧富論友人,顧兩人熟絡。

    這慕鎮遠下得馬來,向另一男子道:“師弟,我給你引見引見,這一位是本地鼎鼎大名人物,人稱“水鬼愁”的吳四爺。四爺,這是我同門師弟段昊鵬。”

    那著紫貂帽的男子早已飛身下馬,向吳四拱手行禮道:“久仰久仰,在下長安段昊鵬。”

    吳四爺回禮道:“不敢不敢,微名不足以掛齒,敢問兩位這是去往長安嗎?何以耽擱到此時?”

    慕鎮遠回道:“我與師弟出門倒是及早,隻不過路上走了幾個朋友,不知不覺竟到此時了,看來今日師弟是走不得了,我又可與師弟多盤桓一日了。四爺,我與你也是有時日未見了,趕日不如撞日,一起喝幾杯去罷。”

    吳四爺一指身後諸人,謝道:“不敢叨擾兩位雅興,我這邊還有兄弟要招呼,粗鄙之人,不堪共坐,慕老爺,日後打擾罷。”

    言罷,吳四款款告辭而去。

    兩人駐足於渡口前,慕鎮遠道:“都是你催的緊要回長安,偏巧來了也過不得黃河。”

    段昊鵬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師兄一路上東拉西扯,處處耽擱,隻是找借口要留住小弟罷了,隻是

    我這次打擾你太久了,屈指算算在你府上住了近半月有餘了。二師姐日日為我操勞,我心中實是不安,何況師兄你事務繁忙,怎能讓你日日相陪。”

    慕遠鎮笑曰:“你與我夫妻本是同門的師兄師妹,當年咱們同拜在我二叔門下學藝,親如家人。到今日怎麼說出這麼客氣的話。”

    段昊鵬道:“我想年關將近,家中老母在堂,我不敢四處流連。”

    慕鎮遠道:“也是,你二師姐也說年前我不去長安也罷了,萬一有事耽誤在長安,一家人不好團圓。”

    說道團圓二字,段昊鵬麵色暗淡。

    慕致遠自覺失言,禁口不言,沉默片刻道:“鵬弟,有一句話我今日不得不講了,已經超過十年了,琴兒師妹和小寶下落全無,從長安城到這山西你找尋了十年,你,你可曾想過是否放棄此事。”

    段昊鵬神情黯然,望著渾濁的河水中不時翻起的冰淩,“我從未計過時日,怎麼竟有十年之久麼?”

    慕鎮遠道:“你十年來心無旁騖,一心於此,日子便如流水一般過去了。畢竟家中高堂年事已高,不願見你為此傷心,亦無法替你分擔,我每次去長安,看到段伯母白發日添,我實是心痛。”

    段昊鵬痛苦道:“竟有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師兄,我真願用這十年去換當年一日。如果當日我加緊行程,早一日,隻差一日,她便不用再出門接我,她連續接我五日,為何我們隻差一天,至今不能相見?”

    慕鎮遠:“她帶著兩歲多的孩子,行程不會太快,路也不會走太遠,即使她知道你從此路而回,亦不會接太遠。你近幾年多走此路,隻是你們之前自山西返長安,次次結伴而行,情深意濃,時至今日你猶不能忘情,你隻不過是走舊路,憶故人。其實你也知道,這一路尋找不會有結果,你隻是怕回長安再失望一次。鵬弟,你每循此路來回一番,你便顯的沉淪一層,我實實替你擔心。”

    段昊鵬略顯茫然:“我怕回長安,師兄說的也許是。”

    段昊鵬目光飄向河麵,河裏正飄來一大片冰淩,段昊鵬看著冰淩飄向浮橋,在浮舟邊磕碰幾下,慢慢從浮舟之間的空隙中衝了出去。

    段昊鵬思緒慢慢打開:“母親說那天天氣很好,小寶又醒的極早,她抱著小寶像前幾日一樣騎馬出門,說去去就回,直至當日黃昏未歸,母親令人四處找尋,下落全無。我第二日返回長安,訪遍了長安四周,除了灞橋北邊柳林裏一匹死馬讓人起疑,再無其他線索,她武藝向來不差,馬上功夫似男兒一般,平常強壯男子三五人也近不了她身邊,當日走的又是大道,何以訪便了灞橋周邊,絕無線索。我日複一日失望,幻想她當日想走的更遠一些,或許想接我遠一點,唉,我也知是希望渺茫。”

    慕鎮遠道:“這匹死馬不是弟妹當日所乘,頭上被兩枚毒鏢打中,從馬頭上起出的毒鏢竟是如真花般大小的六瓣梅花鏢,卻直直打入馬的頭骨之中,不知是何處高手所為,確是令人吃驚。柳林中明顯有人打鬥過的痕跡,不過問過周邊幾家住戶,隻是後半夜略有動靜,大家膽怯,無人起身查看,弟妹即使第二日到過柳林,也是白天的時辰。這隻怕是江湖中高手前一日夜間爭鬥,不見得與弟妹有關。”

    段昊鵬道:“我思緒煩亂,隻盼在大海中撈出一顆針來,任何機會都不想放過,從長安東出,幾乎都是平安大道,她去往何處了,何以半點消息全無。”語罷,陷入沉思,慕致遠亦沉默不語。

    良久,慕鎮遠開口:“其實,我這兩年去長安之時,段伯母幾次要我勸你不要再奔波此事,我知你夫妻情深,不忍開口。其實這十年時間,除了你找遍長安各處,我多次去往長安,這一路之上,我能問到的朋友親眷也諸方探問,無論生死,該找到早找到了。鵬弟,今日也是天意,你我耽擱在此,我這些話埋在心裏許久了,今日趁此機會講出來。我不願你明日回長安後,依舊滿麵愁容,以致段伯母她老人家更傷情。琴兒師妹從小無父無母,是你母親將她養大,其實,在老人家心中同親生女兒無異。鵬弟,”慕致遠手攬段昊鵬肩頭,“我知你傷心,隻是,老人家已失去了女兒和孫子,如今,你想她再看著了兒子消沉嗎?從今日起,忘記罷。”

    段昊鵬呆呆望著河水,默念道:“忘記罷,也罷,忘記罷。”

    慕鎮遠看著段昊鵬痛苦不堪,隻能調轉話題:“鵬弟,隨你,今日看來是要耽誤在這渡口了,我也不回轉了,陪你在這渡口宿一晚,痛飲一番,替你遣悶解優,明日再分手。”

    兩人拉馬來至最東邊一間客棧,四麵曠野,土牆圍起的院落中,一棵大樹高高矗立在院中。客棧懸幟高挑,上書兩個大字“同福”。兩人相視一笑,客棧主人周安連忙奔出門,迎上來招呼:“慕老爺,段老爺,又來關照小店,馬交給小的來牽。”

    兩人交過馬韁,慕鎮遠笑著對段昊鵬說:“師弟,今晚還歇這裏吧,難得這小店,周安和他老婆兩個人打理的幹幹淨淨。”

    段昊鵬道:“也是,難得不吵不鬧,住著清靜。”

    慕鎮遠問周安:“近日可留了什麼好酒給我,沒有的話,我們別家去了。”

    周安笑回道:“我這小店別的不成,慕老爺的口味可是摸得一清二楚,劍南燒春,常年不斷,其他酒不合您口味,您裏麵坐吧。

    兩人進店中,店中籠著一個大火爐,冒著紅光,圍著火爐幾個人,吵吵嚷嚷,個個忙著催酒催飯。周安一麵回應,一麵手腳麻利給兩人收拾出一張桌子,笑到:“兩位稍待,酒菜片刻即來,我廚房催催去。”

    兩人落座,段昊鵬放下行囊,目光掃向一邊,眼光詫異,回望慕鎮遠,見他眼中亦帶疑問。

    原來店中角落坐有三人,搭眼看去就與眾不同。

    一美貌婦人,身著綠衣,容貌秀美,看似三十出頭,卻鬢邊略帶斑白,挽著高髻,發髻上插一支大銀簪,這婦人神色沉靜,漠然不語,手握杯子,眼望向門口方向。

    這婦人旁邊一美貌少女,膚色雪白,額高眼深,一身紅衣,腳下踩一雙紅色靴子,栗色頭發鬆散打了幾條辮子,直垂至腰間,辮梢零落係著幾顆小小的寶石,分明是塞外胡女。這胡人少女左手抱著一個布囊,包著一把彎頭琵琶,琵琶頭略漏一點在囊外,琵琶頭上垂著兩根黃色穗子。右手握著一雙筷子,有一下沒一下敲在桌子上,不言不語。

    那胡女腳邊蹲坐著一青年男子,頭發散亂披在肩頭,皮膚黝黑發亮,卻又麵貌俊美,數九寒天,衣著單薄簡陋,分明仆從打扮。此刻,他左手托腮,眼睛直勾勾望著坐在身邊的美貌胡女,右手卻拉著少女一根衣帶繞在指上玩弄。

    這三人麵貌迥異,非主非仆,惹人猜疑。

    這時,周安老婆李二娘滿麵堆笑,捧上一大盆煮好的羊肉,兩人將目光收回。二娘道:“兩位先用,天冷,酒熱熱,就叫周安送來。”

    這時火爐邊有人低聲問道:“這美貌胡女是幹什麼,聽說再長安西市酒肆多有胡姬賣酒,歌舞侑酒……”

    話音未落,卻聽得“啪”一聲響,眾人循聲望去,隻見紅衣胡女滿臉通紅,眼睛恨恨的盯著身邊的年青男子,一手扯回自己的衣帶。男子低頭不語,右手捂著腮邊,顯是少女打了他一耳光。

    那綠衣婦人手指輕敲桌麵,神情似乎不滿,卻沒說什麼。

    這時,適逢周安抱著一小壇酒送出來,見狀把二娘推向廚房。

    紅衣女子沉吟一下,開口道:“老板,給我一盤熱熱的羊肉。”聲音清脆,卻是地道長安本地口音。

    周安忙道:“好,好,就來。”

    紅衣女子一指腳邊的男子,道:“不必了,叫他自己跟你去拿,反正是給他吃的。”

    周安應道:“啊,啊。”

    眼望地上的青年男子,隻見他眼睛一亮,嘴角上揚,衝紅衣少女微微一笑,立起身來。

    周安見他起立,嚇了一跳,這男子虎背熊腰,身量極高,比常人高出一頭還多。

    隻見他漫步踱過火爐邊,用力跺了跺腳,火爐邊人立即噤聲。

    段昊鵬感覺桌子跟著震了幾震,杯中酒竟蕩了出來,不由暗暗吃驚,慕鎮遠亦凝眉,按桌不語。

    周安衝慕鎮遠和段昊鵬吐吐舌頭,招呼火爐邊的客人:“幾位,天色晚了,路上行走不便,各位少飲幾口,少飲幾口。”而後一路小跑隨著男子進了廚房。

    片刻,那青年男子兩手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羊肉從廚房走出,背後卻跟出一個八、九歲的男孩。

    段昊鵬眼睛一亮,目光緊隨著這男孩。

    這男孩濃眉大眼,相貌可愛,頭上梳著朝天髻,係著紅綢帶。眼睛盯著年青男子,蹦蹦跳跳奔出來,嘴裏追問:“你怎麼長這麼高?”

    這青年男子始終不語,走到少女身邊,捧著羊肉蹲下身。

    這男孩又問:“你怎麼長這麼高?”

    男子仍是不語。

    男孩失望道:“你不說算了,我不問了。”

    轉身欲走,忽然眼睛一亮,問道:“你沒有拿筷子?我幫你去拿筷子,你告訴……”

    旁邊伸過一把匕首,紅衣女子冷冷說道:“他不用筷子,他長得高是因為他吃肉多。”

    青年男子眼望著紅衣少女,又是嘴角一揚,微微一笑,接過匕首,插起肉吃起來。

    綠衣婦人看看不語,站起身來走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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