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25 更新時間:09-07-26 00:29
建康城中倒還不至慘遭屠戮,卻也是人心惶惶不乏奔逃之人,巷尾街頭俱是流言,那少年回身一笑,又是驚鴻之色,“諸位隨我回城角小屋,我近日也和爹避禍至建康之中,恰尋得一處落腳,幾位同往便可。”
漸漸聽得,那身後隊長名喚侯安都,少年記下這名字,“侯大哥。”那人雖是武將出身,見了這少年柔軟眉眼也是一笑,“到底是個孩子。”一路同他走,遠遠地簷上滴水,怕是昨夜城裏落過小雨,青石地上積了些殘水,少年輕輕踏在上麵濺起水光來,瓦白色的粉牆見了殘灰,他眸子裏的映出的便俱是清亮的光,好似這一城都隻在他眼底。
怎麼淡淡地有蓮花清氣,四野分明波瀾暗湧,一方平順罷了。
真是纖研白麗的人,那邊街上倉皇往門上釘木樁的青年都不禁往這邊多看兩眼。人人唯恐亂軍所至肆虐屠殺,急著護好院落,其實心下也知擋不住什麼,但是釘上些就能一時心安。少年略掃上一眼,微微歎氣,“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倒不如隨著軍隊出去闖蕩,總好過四處逃散……”
他的心氣倒不像他的麵容一般帶些雍華的秀美,側臉幹淨,修長的手臂拂開絲絲垂柳,便見到又一條小巷,“便是這裏了……”盡頭幾間小屋,正說著,忽然聽見背後一陣嘶揚馬蹄,急促之間竟是塵土飛揚瞬息以至眼前。
“快閃開!”侯安都伸手去拉他,卻見這少年動也不動,在那巷口死死盯著這隊人馬而來,“這便是陳霸先的麾下吧……”有些沉吟若有所思,但見幾百人馬呼嘯而過,速度極快踢翻了一旁的棚架。
轟然而倒的煙塵中為首一人策馬昂揚麵目淩厲,一身鎧甲映著陰濕天氣轉瞬不見,消失於城東拐角。
不過便是眨眼一刻的驚動,風過無聲。
策馬而過的一個側臉。
少年發絲緩緩落下,塵埃之中遙望,忽地打定了主意,微微笑起來,“如此年輕……那便不是陳霸先……”
侯安都聽得他說,也想起來,“早聽聞如此為反侯景四下出兵,陳氏於此,恐怕是其子侄,也好,我們總需尋得一方依靠,待我們休整好了,便去拜會。”
進了那小屋去,獨見一位老者靠牆而臥,少年轉去後邊端出碗藥來,慢慢地扶起老人來一點一點地喂藥,看得出是染了病,侯安都不禁覺得討擾,“可是令尊?”
他也就頷首,“所以我需尋個出路,不然……”
那老者卻突地伸出手去緊緊地拉緊少年衣裳,“……你……這砂……”便像是反複要求個印證一般,死死地扣著他下顎不放非要教他轉過臉來,“爹,無事,朱砂未散……你安心養病,兒有分寸。”
話裏雖是無奈勸慰,卻也是咬了嘴唇眼光一黯。
他爹一世的固執,便總是擔心這個孩子。
家本微賤,早年會稽山下,做些低微活計養活一家,誰曾想喜得貴子之日卻給這一生都留下了的牽念,別家生得小子來便盼著壯實牢靠,做起活來也要是日曬風吹,鄉裏何曾有過他這般的模樣的孩子,清白秀美,軟軟的娃娃靠在樹下遠遠地就有婦人靠過來爭著抱,骨骼雖是也不顯怯弱,可那渾身上下流散出的便是不同。
都該是漫山遍野飛禽走獸間遊耍的頑劣性子,摸爬滾打誰不是一身汙髒,隻有韓家這孩子不是,越發地年長越惹起了人家駐足,“這可是生了個丫頭?美得這般,將來送出去興許飛上枝頭變鳳凰也未可定,韓叔你這一輩子不就發跡了?”說完了分明是豔羨,卻又故意地弄出些嘲諷,“看看這眉眼,這手腳,韓叔,你可別讓他做什麼粗活去汙了這好皮相,將來這可就是你家的指望呢!”
那孩子本是靠著樹搓著草繩,剛至了總角年紀,忽地便起了身,“我不是女兒!”
“喲,還挺厲害的模樣,你不是女兒,可聽問那小史之事?誰不知道……男兒身又如何,將來也是個禍水種子!”
他爹出來一把扯回來,關在屋裏,孩子一個人悶著便起了倔強,小小的發髻攏在頭上,玲瓏剔透目光一凜,“爹,我去和後邊的大哥學武藝可好?”
韓叔悠長歎息,簡陋的屋裏一方還算擦得幹淨的木案,上麵幾隻瓷碗,倒些茶水來歇歇,坐在那椅子上麵好好地打量他,怎麼便生了這副模樣,難保日後,鄰裏話不見得好聽,這道理總有的,如今亂世不保,這樣的孩子將來能有什麼好下場?
真若那周小史一般伺候別人去?
想想便是動了氣。
“去吧去吧。”擺擺手,去學些武藝也好。
誰知道沒過了兩天,韓叔心裏放不下這孩子卻又想著他到底是男兒身,將來總也要受些磨難才能見得世麵,也就硬著心腸不去理他。
剛坐在院子裏整理草繩,鄰院殷家的女兒鬱書跑過來滿臉慌張,“韓叔……”氣猶不定,卻是急急地指著後邊的林子,“不好了不好了……”
鬱書一直便是最喜歡和那孩子平日裏一起,八九歲光景就知道過來幫著韓家做活計,立時韓叔便是起身出去,別是又惹了什麼亂子。
進了樹林裏去,遠遠便聽得一陣叫喊,鬱書有些害怕,“他們……他們欺負蠻哥哥,韓叔你快些去救他,他們把蠻哥哥綁在樹上……”
韓叔一聽便是一愣,迅速尋去,這方望過去背陰的冷杉下竟是幾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嬉笑不停,熟悉的聲音略帶了稚嫩,卻是破口大罵。
人影慌亂間直看得那幾人說著蠻子果然不一般,將那孩子捆在樹上便撕開了領邊,“這麼小就生得這般勾人,將來也是保不住的,還怕什麼,不如……”探手便順著他全不似鄉野孩子般秀麗的頸線探手向下。
一陣怒喝逼他們慌亂地鬆開手去,不過是村裏幾個年長些上山伐木的孩子,立時便嚇了一跳,回身望望唯恐被其他人聽了去,轉身跑得無影無蹤。
韓叔上前看他被人捆在那樹上,這情勢總也明白了一二,鬱書不懂急得過來解那繩子,韓叔一把拉開她,“丫頭先去一旁待著。”
分明是他受了輕薄,這邊他爹卻揚手一巴掌打在麵上,“早就知道你出來定是要惹出事端,丟盡了臉!”
“韓叔……韓叔你別打他!”鬱書嚇得渾身直抖,過來抱著他的臂不讓再下手,“蠻哥哥也是嚇著了,別再……”
憤憤不平,一個男孩子遇見這種事情簡直便是讓韓叔受不得。
那孩子不哭也不語,回去了便悶了一日,再出來又還是往日樣子,卻是無論如何都要出去學武。
韓叔幾次阻攔都無用,那倔強的脾氣敢不了,分明是看著柔軟纖細的孩童,口氣可絲毫不見女兒氣,說是要出去便是要出去。
萬般無法,韓叔扯著他跪在屋裏,舉了那鄉裏信奉的山廟求來的一點朱砂給他印在額首正中,“你是男兒,切不可忘了!不論如何,不能做出那般以色侍人的事來!這朱砂若是你做了忤逆爹今日所言之事,定是要散的!人人都能得見!”
那孩子沉默半晌,無言應下。從此他眉心一點朱砂紅跡,竟是分毫未損容顏麗色,待得一年之後,戰亂崩塌亂軍燒殺,爹受了傷身染重疾,會稽自是再住不得的。
家,滿山遍野的小小黃花,連名字也沒有,他卻總是在夢裏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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