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篇 鎖 冬

章節字數:3832  更新時間:10-03-19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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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鳴是個詩人。

    雖然這年月詩人已經貶值得和菜市場的爛白菜一個價兒了,但他的確還算個詩人。

    詩人的行為舉止是正常人難以理解的,所以這位詩人有什麼異於常人的舉動,也就無可厚非了。知道惠特曼嗎?他就是一同性戀。

    啊對,忘了交代,小田同誌他是個同誌。

    田鳴喜歡吃酸甜口兒的東西,酸橘子酸葡萄酸梅肉他都喜歡,而這其中的極品,應該算是冰糖葫蘆了。

    遇見韓燁和糖葫蘆那天,天下著雪。

    田鳴老遠就看見雪中傲立的韓燁和冰糖葫蘆,當即慣性作用走了過去。

    那天他說了三句話,韓燁到現在還記得:

    第一句:“喲,帥哥!你挺帥啊!”

    第二句:“這糖葫蘆挺好啊!”

    第三句:“我多買,你賣我便宜點!”

    韓燁記得自己被他逗樂了。

    人人都說冬天下雪浪漫,說什麼滿是雪的世界跟仙境似的,他也曾經那麼單純地浪漫過。

    可惜,那是他大學畢業的第一個冬天,站在那樣的冰天雪地裏,沒有溫度給他浪漫。所以當看見那火紅的一團跟見了肉骨頭的狗一樣撲過來的時候,他心裏還是挺安慰的。

    “行啊,”韓燁伸出凍僵的手給他包糖葫蘆,“你要幾個?”

    “一個。”

    ……

    “你一個棍兒上給我多串幾個山楂,算我便宜點!”

    ……

    ……

    第二次遇見的時候,田鳴剛從他幹活的地兒趕回來,腦子裏的靈感在他加工第二十三根銅線的時候迸發,他打算在第一時間回家記錄下來。然後,正好遇見在風中獨立的韓燁。

    “喲,帥哥!還是那麼帥!”

    韓燁看著他,感覺腦子裏不可抑製地冒出一句句式相似的話“喲,美女!還是這麼美……”

    “哎,我剛作了首詩,要聽嗎?”

    韓燁的嘴凍得有些不聽使喚,張了兩張卻沒發出聲音。

    “啊!——”

    韓燁一頭黑線——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天陰了雨不一定會下,咳咳……”田鳴的聲音挺大,有幸周圍的行人不多。

    “咳咳,這是起興,”清清嗓子,抻抻脖子,“我再來哈!”

    “啊!天陰了雨不一定會下

    有奶的不一定是媽

    警車裏坐的不一定是警察

    睡在媽身邊的男人不一定是爸!”

    ……

    ……

    “完了?”韓燁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

    “是啊,我的靈感就延續到這裏。”

    ……

    ……

    第三次,他們交談的地點在床上。

    那天田鳴沒靈感,幹到晚上九點多才回家,走到每天路過的巷子口就看見一人兒推著自行車佝僂在牆角,上前一摸,臉燙得嚇人,當下二話沒說就把那人連車帶冰糖葫蘆扛回了家。

    田鳴武俠小說看得不多,所以他也沒有什麼“脫光衣服幫某人取暖退燒”的想法,隻因為他窩裏就一張床,所以沒辦法,田鳴隻能很柳下惠地和韓燁蓋著一床被子躺在床上。

    韓燁睜開眼睛的時候和眾多從昏迷中醒來的人一樣不知身在何方,所以當他看見田鳴那張放大的臉的時候,隻覺得頭疼。

    “你醒啦?”

    韓燁心一動。

    “我給你煮了稀飯,要不要喝一點?”

    韓燁覺得自己要哭了。

    後來韓燁知道,自己其實哭得太早了,因為田鳴做的稀飯才真的讓人想哭……

    ……

    第四次,他們還是在床上。不過位置有了些變化——

    上次是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這次,是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身體劇烈疼痛的一刻,韓燁有些茫然,他好像看到又一季大雪冰冷地打在他滾燙的皮膚上,灼出一片片肉紅色的傷痕,他疼得想大聲喊,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以為他快死了。

    此後,韓燁繼續賣他的冰糖葫蘆,田鳴也仍然滿城市轉悠——

    忘了說,寫詩是他的愛好,他的正職是拾破爛。

    同居的第三天,田鳴破天荒動筆把他的心聲寫下來拿給韓燁看,那時候韓燁正忙活著把新進的山楂清洗幹淨,田鳴就站在他旁邊一字一句的念給他聽:

    “你的心房,我的天堂……”

    韓燁的動作停了,一滴清亮的水珠滴進水盆,濺起小小的水花……

    ……

    一個多月之後,開春了,天氣漸漸熱起來,冰糖葫蘆不能賣了。田鳴讓他跟自己一起去拾破爛,韓燁琢磨琢磨,還是決定去批發市場進一點小玩意兒賣。

    “其實撿破爛也沒什麼不好,”田鳴的表情很詩意,“既掙了錢,又美化了城市環境,一舉兩得嘛!”

    “我賣東西賣慣了,”韓燁順手把他翹起來的頭發壓了壓,“還是幹老本行順手。”

    他沒有告訴他,他已經被一家小型廣告公司聘用了,明天就要去上班。

    第二天田鳴扛著一包破爛回來的時候,人看起來有點不在狀態。

    “韓燁,今兒我看見一真人雕塑,”他先看著韓燁的腳,視線一點一點升高,“我見那人特像你……”

    “怎……怎麼可能?”

    “是你嗎?”視線停留在喉頭的位置。

    “你想什麼呢?什麼真人雕塑?”

    “是你嗎?”視線一動不動。

    “我……”

    韓燁有些緊張,也有些懊惱,上班第一天工作內容不是處理文件,而是裝扮成真人雕塑——在身上塗滿古銅色的混合顏料,連耳縫眼皮也不放過,更讓人難堪的是,公司要的,是全裸的雕像……

    “你也知道我今天去進貨……”

    “是你嗎?”視線終於又升高,直直地和他的對上。

    “是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韓燁被他這樣子弄得有點火,聲音也不由得大起來。

    田鳴又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嘴唇動了動卻聽不出說些什麼,轉身走了出去。

    韓燁呆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什麼也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一腳踹在田鳴扛回來的那包東西上。

    一個多小時後,門鎖轉動的聲音傳過來。

    緊接著是接水點火的聲音,不大一會,水也燒開了。

    韓燁大睜著眼睛,報紙糊的棚頂有些凹凸不平的褶皺,一隻蜘蛛扯著一根細絲從上麵空降下來,卻在半路停住,好像被自己的絲捆綁住了。

    “哎,出來洗澡。”

    ……

    “你身上塗的那東西燒皮膚,我給你弄了點藥,洗洗就舒服了。”

    ……

    韓燁身上有多難受他自己知道,雖然在公司下班的時候已經洗過了,可是直到晚上全身皮膚還是火辣辣地疼,原以為扛一陣就好,哪知道越到晚上越疼,疼得睡不著。

    那天晚上韓燁被田鳴按在盆裏好一頓洗。因為是全裸上的塗料,很多細嫩的地方都被灼紅了,田鳴沒再說什麼,揉搓的力道很輕柔,後來韓燁幹脆澡盆裏睡著了。

    他今天保持一個姿勢在櫥窗裏站了五個小時,累壞了……

    當模特的活兒了完了之後,韓燁就被那個小廣告公司解雇了。之後他真的在批發市場進了一批小電動玩具,趕早市和夜市擺地攤。

    城市開始規劃建設,遣散了當街撿破爛的人群。田鳴失業以後跟著包工頭進了市郊的一個建築垃圾傾倒場,白天照看場地,晚上偷偷挖些鋼筋廢料,一個月下來,倒比之前掙得還多些。

    兩個人分開兩個多月,入秋了。

    這天,韓燁正抱著東西逃城管的追捕,懷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一見是田鳴的號碼就立即接起來,那邊卻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喂?是韓燁嗎?田鳴出事了!……”

    趕到市郊的地區醫院的時候,是淩晨一點。

    很多小小的白色晶體從天而降——這是今年秋天早早到來的第一場雪。

    直到站在急救室外,韓燁仍然有些恍惚,好像站在這裏的人不是自己,而此刻躺在急救室裏的,也不是那個自稱詩人的他……

    “這批活兒挺好的,幾車建築垃圾裏有不少好東西,田鳴仗著自己年輕,幾天幾夜地不睡,和我們這幾個輪班的一樣搶那些鋼筋,結果……結果從一個大翻鬥上掉下一麵大石板……”

    韓燁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奇異地沒有發抖,更沒有哭。旁邊的人已經泣不成聲,他卻隻是臉色白了一點,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他那是太想賺錢,累……累的啊……”

    韓燁的上身驀地一聳,說話的人還以為他要摔倒,實際卻沒有,他還是那麼直直地站著,隻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急救室的大門。

    “誰是病人家屬?!”

    一個三十多歲的醫生突然從門裏走出來,雙手手套上全是血,白色的衣服上也是,連口罩上都濺滿了血,一衝出門便雙目赤紅地看著外麵的兩人。

    韓燁身子又是一聳,臉色白得更厲害了,“我……我是。”

    “病人整個下半身都被砸爛了,能活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你進去看他一眼吧!”

    韓燁等醫生和護士都退出來才進去,他的動作很慢,讓人覺得他好像並不擔心急救室裏人的生死一樣。

    病房裏的情景讓人戰栗,從地麵到病床到處是鮮紅的血,支架上懸掛著血袋,可是那血還在源源不斷地從昏迷在床上的那人身體裏流出來——一個人,怎麼會有那麼多血呢……

    好像有所感應似的,田鳴竟然睜開眼睛,他的眼睛睜得很大,目光有些渙散,好像全憑一股意誌,讓自己向著來人的方向拚命地看。

    韓燁看到了讓人驚心的血,也看到他死白的臉色,身子又是一動,最後才將視線和他的對上。

    田鳴的目光終於找到焦距,身子一掙,戴著氧氣罩的嘴動了一動,卻發不出聲音。

    韓燁卻笑了,他長得好看,笑得也很好看。帶著這樣的笑容,他走到病床裏麵的位置,動作緩慢地拿起一把染了血的手術刀。

    田鳴眼睛睜得更大了,神色是驚恐的,紮著輸血針的手臂幾乎要抬起來。

    韓燁笑得越發溫柔了,他直視著田鳴的眼睛,手中鋒利的刀鋒在自己手腕上劃下淺淺的一痕。

    田鳴又是一掙,他的雙腿早被石板砸爛了,此時身子卻幾乎要坐起來!

    手臂上的血漸漸和地上的彙到一處,韓燁輕巧地把手背到後麵,淺淺地笑了一下。

    田鳴看見他嘴唇開闔著,聲音很小,卻很堅定:

    “田鳴,你敢死給我試試!”

    說完突然抬頭,向著門口厲聲喊著:“大夫!他醒了,大夫!”

    ……

    手術進行了七個多小時。

    主治醫生一直很奇怪,那個叫田鳴的病人原本一直處於昏迷休克的狀態,怎麼等那個小子進來以後就精神了,看那動作,還一直想往站在一邊的那小子身上撲,直到打了麻藥又過了十多分鍾才消停。

    不過後來他知道了,因為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直站在一邊的人倒在血泊裏……

    他們一直關注著病床上的情形,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異狀。

    三個月後,又是一個多雪的冬天。

    韓燁在十字路口的路燈下原地跺著腳,還有七根冰糖葫蘆,再賣五根就回去,剩下兩個,留給家裏那人吃。

    天晚了,路上幾乎見不到行人,一邊的巷子口卻突然傳出車輪碾壓雪地的聲音。

    韓燁嘴角忽然向上揚了揚,抬起頭,向那邊望去。

    昏暗的巷子緩緩轉出一架輪椅來,坐在上麵的人看見他結了霜的眉毛和眼睫,調皮地笑:

    “喲,帥哥,還是那麼帥……”

    “啪啪啪”的,巷子盡頭傳來燃放煙火的聲音,像歡快的鼓點。

    又是一年除夕,明天,就是新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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