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10 更新時間：09-08-07 14:03
精致素雅的房間，醒目陳設的卻既非普通女子閨閣中的寶瓶玉器、針黹女工，更非青樓女子的青紗帳幔、胭脂水粉。
隻見靠西牆的紅木書架上羅列著重重書卷，書架旁正掛一幅畫，畫的是一株參天梧桐上棲著一隻九天鳳凰。脖頸微微揚起，似在對月長鳴。
窗下設有幾案，陳有一方梅花硯和一隻筆號齊全的筆筒並各色書帖。而那張未臨完的貼卻正是《無題》：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書架正前方設有一琴案，上置一鳴琴，色澤古樸，正若斂盡了塵世繁華，內斂而不沉鬱。琴案右上角的一隻白玉鑲金鏤空香爐此刻正焚著一支檀香，嫋嫋升騰的輕煙使本就雅致脫俗的房間更添幾份飄渺色彩。
而此時，一隻灼灼素手正撥下最後一個琴音。隻聞得琴音空淨澄澈，餘音激蕩，令人頓感心明氣朗。
正是一首《秋水》。
曲畢，雪瑤緩緩抬起頭，一雙秋水明眸遙遙望向紗幔後若隱若現的男子。
帳後男子似是仍在回味，久久未言語。片刻之後，但聞其朗聲一笑，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賞與愉悅：
“都道青樓浮華之所，辱盡天下斯文。我卻敢肯定，整個蒲州絕對找不到比攬香閣的藏雪軒更為風雅之地，也找不出比雪瑤更加令人歎服的女子！”說著，偏頭望向坐在窗前的白衣男子：“小夕，你認為如何？”
阮若夕單肘支頭，在雪瑤彈奏之時眼睛始終對著窗外，目光飄渺，似在認真聽曲，卻又更似神遊在不知名的虛空外。此時，聽到禇靜林問話，轉過頭來：
“其韻悠悠，宛若行雲流水，卻不失豪氣激蕩，世間能奏出如此仙音者除雪瑤姑娘實難再尋得第二人。”
聽聞此言，雪瑤起身，撩開紗幔，微微一笑：
“兩位公子過獎了。”
搖著折扇，仍舊半眯著眼沉醉其中的禇靜林看見雪瑤難得的一笑，不禁愣了一愣。
“雪瑤還是笑起來美，一定要多笑才好。”回過神來，禇靜林衝著雪瑤打趣地眨眨眼：“不然如何覓得如意郎君？”
雪瑤聞言眼神似微微一晃，緊接著便又恢複了常色。
阮若夕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輕輕一歎，卻也不言語，眼神又向窗外飄去。
雪瑤定定看著眼前的男子，一身花色錦袍，配以繡金腰帶和紅玉墜飾。這些花哨之物在他玉立身姿與灑脫氣質下卻絲毫不顯惡俗，反是奇跡般的和諧。更遑論他那堪與女子媲美的精致容顏，以及那對著女子時似是永遠含情的溫柔雙眸，真真的：
最是可恨少年郎，采遍芳心猶不知。
雪瑤本是最不齒這般紈絝子弟，浪蕩公子，認為其均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實則腹內草莽。”而這類人最為可恨之處便在於，本是薄情寡性卻總自認情癡，騙得少女芳心後便棄若敝履，繼續流連花叢。
當日為禇靜林撫琴本也是不情願，但念其救命之恩，未免日後欠下人情，終究還是勉強為之。
一首恢弘大氣的《廣陵散》不僅抒發了雪瑤心中無法平息的不甘和憤恨，更載著深深的無奈和怨愁。
一曲終了，雪瑤仍兀自沉浸在悲憤中不可自拔。想起自己的身世遭遇以及身為女子無法擺脫的枷鎖，在遭人羞辱時也沒落下的清淚順著臉頰緩緩滑下。
耳邊傳來輕輕的歎息：“能將《廣陵散》彈成這樣這樣的女子我還從未見過。”
雪瑤緩緩抬起了頭。當時的雪瑤萬萬沒有料到，這本無意的一瞥，卻就此注定了她日後百般心酸坎坷、無奈難言的人生。
那雙滿溢著溫柔和憐惜的眼，耳邊回蕩的聲音仿佛身感其痛：“自古士為知己者死，雪瑤這般的性子本應馳騁疆場，快意殺敵，卻被囿於女子之身，且被迫流落風塵，果真天妒紅顏？”
雪瑤聞得此言，整顆心仿佛被什麼狠狠地擊中，一霎那的鑽心疼痛。卻在痛的麻木之時發覺心上重重包裹著的堅冰也在這一擊下開始慢慢瓦解，說不清的輕鬆和暖意順著四肢百骸緩緩流入已然冰凍許久的血液。
之後的時光是雪瑤自進了攬香閣後從未體驗過的輕鬆暢快。雪瑤發現，禇靜林遠非自己想象那般不學無術，他甚至可說是極為博學的。
從琴棋書畫談至史經文學，從地域風土談至天文地理。甚至談起雪瑤最愛看的兵書，禇靜林也侃侃而談，頗具見解。末了還不忘調侃一句：“咱們這真正是古人所說的‘紙上談兵’！”引雪瑤會心一笑。
雪瑤也曾想過，禇靜林的溫柔和體貼絕不專屬於她一人，甚至可說是他的本性，不需要任何刻意便可引得一顆芳心沉落。
為此她也警告過自己，決不可過於沉迷這如“毒藥”般的柔情，卻還是在一次次的期待和相處中食髓知味，不斷沉淪。也是直到此時雪瑤才發覺，自己這顆沉寂多年的心原來竟是如此貪戀這點滴的溫暖與貼心的感動。
而現如今——
雪瑤望著禇靜林，淡笑之下強行掩下心頭那近來越來越無法掩飾的孤寂落寞，坐下為禇靜林倒了一杯茶。
“公子今日看來似有心事。”
“呃？”禇靜林一愣：“這麼明顯？”
看著禇靜林一臉傻氣，甚至用手摸了摸臉，雪瑤忍不住抿唇一笑。
禇靜林反應過來，臉紅了一紅。
靜默了半晌，禇靜林突然抬起頭來。
“雪瑤，上次來尋你時，媽媽說你去靈香寺上香了。”
不知禇靜林怎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雪瑤疑惑地望著他。
“雪瑤那日的確去了靈香寺。”
“那雪瑤近日可否陪我再去？”禇靜林一臉認真。
雪瑤添茶的手頓住，一臉訝異：“公子要去靈香寺？”
“嗯。”
雪瑤直直瞅進禇靜林眼底，卻隻見得一片清澈坦然，看不出分毫端倪。思慮了半晌，雪瑤點了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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