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71 更新時間：09-08-26 18:58
直到將近日落，匈奴人已經退去多時，李戍才緩了口氣，把孫薔放開。她早就不再掙紮，不知道是因為掙紮得沒有了力氣還是她明白自己的掙紮是徒勞的。這時正凶狠地瞪著李戍，眼睛裏竟似烈火燎原。
李戍翻身倒在地上，向身後摸了摸，拿出把長劍。孫薔當即一驚，喝道，“禽獸！你又想幹什麼？”
李戍不語，卻早已被她一聲禽獸刺得內心隱隱作痛。把劍向她扔了過去，說道，“我命是你救的，你恨我，就親手殺了我吧。”
孫薔一怔，隨後拿起劍來竟不猶豫，“哧”的一聲抽離劍鞘，把劍遞到李戍的脖子上。李戍直直的看著她，眼睛裏籠罩著一屋迷霧，隨後才慢慢地閉上。而孫薔遲遲沒有動手，雙手在不停地發顫，呼吸屏住了許久，才終於顫顫地舒出一口悶氣，突然把劍扔到地上，“哇”的一聲決堤似的哭了。
她站起來對著李戍狠狠地踢了幾腳，李戍動也不動，任她拿自己來泄氣。她沿著長坡往上爬，李戍也跟了上去。路麵上到處都是女人的衣服，仿佛仍存留著撕裂的聲響，在空氣中飄蕩不散。
孫薔癱倒在地上，號哭不止，罵道，“這幫禽獸不如的東西！竟然連衣服都不讓我娘穿上。”
李戍默然，良久才問道，“你自己會不會認路回江南？”
孫薔直瞪著他大罵，“禽獸！我真後悔救了你。”
李戍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你現在就親手殺了我，以泄你心頭之恨吧。”
“殺你這樣豬狗都不如的東西，隻嫌玷汙了我的雙手！”
一邊說著，一邊憤然別過臉去，仿佛連看見他也會玷汙了她的眼睛似的。不久又聽見他在地上畫東西，心下覺得好奇，但仍不肯回頭去看。
李戍畫好，說道，“你過來看一下吧。”
孫薔全然不予以理睬，李戍接連又叫了幾聲，她仍是不肯回頭，最後冷冷地回了一句，“閉嘴！我不想跟你說話。”
李戍低低地哼了一聲，說道，“我說我的，你聽便是。
我給你劃了一幅地圖，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洛陽西南，我已經做好了標記。如今中原各地都是胡人和流民橫行，你自己行路須要多加小心。千萬不要急著往正南走，因為荊、湘等地都有巴東流民作亂。而要向東南方向先到達豫州，再沿水路直下，渡淮水以進淮南郡，那裏還不至於太亂的，仍有晉兵把守。繼而走陸路不出兩日可至丹陽郡，這時候就已經安全了。”
此後，再沒聽見有任何的聲音，過得些時，孫薔終於忍不住回頭一看，原來他人已經走了。心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恐懼忽然從四麵八方湧來。她定了定神，顫顫地收拾起母親的衣衫，上麵沾滿了鮮血，令她觸目驚心。
地圖上畫得十分細致，有一條明確的線路，上麵標著一堆地名：洛陽、穎川、汝南、豫州、譙國、汝陰、戈陽、淮南、廬江、合肥、丹陽、宣城。還分別注明哪個城已經被胡人所占，哪個城仍有晉軍駐守，哪個城晉軍與漢軍有可能正在交戰，哪個城既沒有漢軍也沒有晉軍，而唯有作亂的流民在燒殺搶掠。
孫薔的目光最終落在洛陽城上，從她所處之地到洛陽的這段距離相對於回宣城的路途來說是十分微不足道的，但卻要更加凶險百倍，盡管如此，她最終還是決定要去洛陽。
此時已經將近天黑。她撿起自己的包袱察看，金銀首飾都被胡人掠走了，就隻剩下兩件衣裳。再看看四周，還有許多的包袱散落在地上，想必是胡人一路上搶奪的東西實在太多，不方便攜帶，所以隻搶掠貴重的東西。她把包袱整理了一下，連同母親遺留下來的衣物放在一起，隨即上路。
因為害怕再次遭遇到胡人，所以她連小路都不敢走，而是鑽進茂密的樹林，直朝著東北方向而去。走了多時，恐懼和黑暗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堵嚴密的氣牆，在不知不覺間已將她籠罩其中，她的神色變得十分慌張，漸漸地已經無法辨認行進的方向。而她卻不敢稍作遲疑，也不敢四處亂看，她一路奮力狂奔卻絲毫也不知疲乏，因為恐慌幾乎已經占據了她所有的知覺。
她越奔越急，仿佛隻有速度才能夠擺脫心中的恐懼。喘氣聲越來越來大，漸漸地發出一連串的驚叫，突然腳下被猛地一絆，身體無法控製地撲到地上，連續幾個翻滾才好不容易地停了下來，她不顧一切地大喊一聲，過了許久，回音才從不同的方向陸續傳了回來。
這時才剛剛爬得起身，抬頭猛然看見兩雙發光的眼睛，正漸漸地逼近，不由得大驚，大聲喊道，“鬼！有鬼啊！”趕緊攀上就近一棵大樹，到了一丈多高的樹叉上才敢停住。再往下看時，那兩雙發光的眼睛已經到了大樹腳下，來回地晃動了一陣，忽然傳出一聲長嚎，悲音響徹空穀。孫薔嚇得一身冷汗，“狼！走開，快走開！”
兩條大灰狼在大樹底下堅守著遲遲不肯離去，其中一條抬頭緊緊地盯著她，另一條則圍繞著大樹走動。終於忍不住嚶嚶地哭了起來，雙手緊緊地抱住樹幹，想大喊救命，卻又怕喊過來的是胡人，故而不知所措。
突然“倏”的一聲，在繞樹走動的灰狼應聲倒地，另一條灰狼當即蹦了起來，向後急退了數步，緊緊地盯著前方，又發出悲涼的嚎叫聲，“嗚嗚……”比前一次傳得更加的遠。孫薔驚喜之下，回頭看去，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漸漸地逼近，又是“倏”的一聲，一支羽箭射出，第二條灰狼也應聲死了。
孫薔叫道，“是你？”
來人正是李戍。
“是我，你為何要跟著我來？”
孫薔大窘，厲聲道，“不害臊的畜生！誰愛跟著你了？我隻是想回去救我母親。”
李戍似乎並不生氣，囑道，“你在樹上好好呆著，不要亂動。”
孫薔一怔，不知他意欲何為。隻見他把兩條灰狼的屍體都拖到大樹底下，把射中狼咽喉的羽箭拔出來放回箭壺裏，再收拾幹淨一塊地方，撿了許多幹柴回來，很快便燒起了一堆篝火。又抬頭對孫薔說道，“還會有狼來的，等下我用火嚇它們，你在樹上呆著，千萬不要再亂喊了。”
果不出其所料，過得些時四周草叢裏忽然發出簌簌聲響，一雙雙映著火光的眼睛突然躥了出來，看見火堆時都不敢前進。李戍立即搭箭便射，“嗖、嗖”兩聲響過，所有狼都躲回到草叢中去。他兩下隻有一箭是射中的，而箭壺中隻剩下一支羽箭了。
他馬上又搭箭拉弓，慢慢地移步至放劍的地方單膝蹲下，這時仿佛他身後也長了一雙眼睛似的，突然急轉過身去，“嗖”地一聲將最後一支羽箭射出，又有一條惡狼“哼”的一聲倒地。他趕緊拔劍出鞘，提起十二分精神，背靠著大樹，麵對著篝火。
狼群聽見聲響都躥了出來，孫薔在高處仔細一數，竟還有八條狼之多。而見李戍已經出了一額頭的汗珠，手微微地發顫，屏住呼吸目視前方。
就著火光，孫薔看見那領頭的大狼一身茸茸白毛，目光凶狠地跟李戍對視著。李戍繞著火堆跟它兜了半個圈子，突然在身後的一條灰狼以為李戍不防備，猛地撲了過來。而李戍仍然緊盯著白狼，孫薔不由得替他出了一把冷幹，失聲低呼。可當灰狼將近李戍身旁時，他突然使劍尖反向刺出，“哧”的一聲正中灰狼咽喉，又馬上抽劍回前，順手撿起一根燒著的柴火向白狼砸去。趁白狼被嚇退之際，一個箭步又奔回了大樹與火堆之間，以防被狼群包圍。
其餘狼都紛紛後退，擁到白狼的兩邊。李戍一邊警戒一邊迅速地往火堆裏加了幾根幹柴，火當即變得更加的旺盛。須臾又一手抽出兩根燃燒著的木棒，一根向狼群扔了過去，狼群呼地被嚇得跑散。另一根則與長劍配合向白狼打去，白狼猝不及防，被李戍打中了後腿，躥進亂草中去了。
此後，再無聲響。李戍舒了口氣，抬頭去看孫薔。孫薔大驚方定，卻不知該如何下地。李戍叫道，“你會不會下來？”
孫薔不理。
李戍道，“你往下跳，我接住你。”
孫薔啐道，“流氓！”
李戍一咬牙，坐在地上不再理她。過了些時，把死狼都拖到一塊，將其中一條剝了毛皮，砍下兩條後腿，用生柴串著烤了起來。
孫薔很快聞到了肉味，饑餓難耐，咽了兩下口水，又費盡腦筋想不到下去的辦法，這時希望李戍能再次主動要求幫忙。而李戍遲遲都不抬頭，燒好了狼肉也不吱聲，自顧自地吃了起來。樹上又有許多會咬人的蟲子，孫薔急得差點要哭，但仍是覺得麵子重要，不肯主動出聲。
李戍突然把狼肉插到地上，轉身扶著樹幹躍到孫薔身旁，一聲不響地就要去抓她的手臂。孫薔本能地閃開，李戍叫道，“快把手給我。”
孫薔紅著臉，低聲嗔道，“我不要你管！”
最後李戍抓住了她的手臂，而她不停地掙紮，於是唬道，“再亂動，我就讓你在這棵樹上住一晚上。”孫薔當即乖了，李戍才抱著她往地上一跳，正好落到火堆旁邊。
孫薔猛地將他推開，拿起他沒吃過的一條狼腿閃到他的對麵坐下。狼肉沒有加鹽，本是很難吃的，可是這時孫薔餓得頭腦發昏，哪還顧得許多，就吃了起來。說道，“你別指望我會感激你，我原來也救過你的一條命，我們現在算是扯平了。”
李戍道，“好，明日我們就各走各的路，你去救你的母親，我回我的洛陽城，我是個禽獸不如的人，而你是堂堂千金大小姐，我們最好一輩子都別再遇見。”
孫薔一怔，心中似有種疼痛的滋味。突然把狼腿往地上一扔，哽咽地喊道，“我忘了，我不能接受禽獸給的恩惠！”
李戍冷冷地道，“可你已經吃過了。”
孫薔氣得眼淚奪眶而出，吼道，“那我就吐出來！”
卻遲遲未見她吐。
李戍嗟道，“怎麼還不吐啊？”
孫薔道，“可是要如何才能吐得出來？”
李戍不答，回去給她再砍了一條狼前腿，依舊用濕木插好，遞過去給她，“我快死的時候你送了我一個饅頭，這算是還你的，不是恩惠。”
孫薔猶豫地接了，一邊烤肉一邊啜泣。李戍用狼毛把劍刷幹淨，再去拾回了兩支羽箭，還有一支射進草叢裏很難找到。李戍尋了一陣空手而回，孫薔突然瞪了他一眼，說道，“你畫的爛地圖，差點把我害死！”
李戍不解，“你又遇到漢軍了？”
“遇到狼，跟遇到漢軍有何區別？”
“我的地圖標明讓你往東偏南方向走的，沒叫你到這裏來。”
“我幾時說過要自己回宣城啦？你不要自以為有資格來替我作決定！”
“你既然不想回宣城，就不必再看我畫的地圖，再說，遇到狼還算你走運，若是遇到漢軍，你就是爬到樹梢上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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