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48 更新時間：09-08-25 14:42
這是一個奇怪的乞丐，在那麼多的乞丐中，他顯得獨樹一幟。像稻草似的亂發，髒兮兮的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本是什麼顏色，
他的臉被蓋在亂發中，唯一可以看清楚的是他微微揚起的嘴角，像是很愜意的在享受著陽光。
他的麵前沒有擺著一隻破碗等待別人施舍，與其說他是乞丐，倒更像是一個落魄到極點的人。不過還是有一些銅錢散落在他的周圍，那是路人斷斷續續施舍給他的。
尤政航之所以注意到這個乞丐，是因為他實在太特別了，特別到別的乞丐搶走他眼前的銅錢，他都可以無動於衷。
這會，又一個乞丐摸到了他的跟前，快速的撿著散落在他周圍的那些銅錢，而他卻閉著眼，繼續睡著他的大頭覺。
這樣的乞丐，到現在還沒有餓死實在是奇跡了。
也許是因為他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也許是因為他好像和別的乞丐有些不同，所以他忍不住上前，道：“喂，醒醒，你的錢被別人拿走了。”
那人閉著眸子，毫不在意的說：“那些錢不是我的，他要拿就拿。”
好……爽快！尤政航一愣。“你不在乎？”
“我為什麼要在乎？”對方反問。
“沒錢你會餓死的。”
“唔……如果真的能餓死的話，我倒想知道餓死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最好還可以讓我感覺到害怕。”他懶洋洋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談論天氣般普通。
這樣的話完全不像是從一個乞丐口中吐出的，他不禁更加好奇了。“害怕？”
“因為有人對我說，饑餓的恐懼感也許會讓我害怕。”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吃東西，隻是為了讓自己害怕？”他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嗯。”他頷首。
“……”他傻眼了。還真的咧！“那你幾天沒吃東西了？”
“三天。”
“你不餓？”
“還好。”他答得淡然。
尤政航無言以對。
這個乞丐絕對不正常，而更不正常的是，自己居然在這裏和他閑聊！他在心裏發誓，下次絕對不和這乞丐說話了！
匆匆的回到了鋪子裏，他看到簫袇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
“尤政航！”一見到他，簫袇就雙手叉腰的數落他，“你買麵粉的速度實在慢得讓我佩服，上上次去買麵粉，你說你看到翠芳齋出了新的包子，
所以忙著去嚐鮮；而上次去買麵粉，你又說你覺得包子可以做成十二生肖的樣子，所以在市集買了一大堆十二生肖娃娃回來。
這次呢？別對我說你是忘了麵粉鋪子在哪裏，才會花了那麼久的時間！”
受不了簫袇的大吼大叫，他捂住耳朵解釋，“我在看乞丐。”
嗄？“乞丐？”
“對，一個挺奇怪的乞丐，我還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尤政航認真的回答。
果然，不能讓這個女人去買麵粉！簫袇受不了的咆哮了起來，“我在鋪子裏忙得昏天暗地，你居然還有閑情去看乞丐尤政航，
你馬上給我進廚房，直到包好兩百個包子才準出來！”說罷，他一腳踹上了他的臀部，把包子鋪裏唯一的女大廚踹進廚房。
“兩百個？太多了吧！”尤政航揉著臀部抱怨，簫袇的無影腳向來是他的克星。
“那就三百個好了。”敢跟他討價還價？哼！
身子一抖，尤政航嚇得趕緊起身，迅速拆開了麵粉袋。還是趕快幹活吧，要是再討價還價下去，簫袇說不定會要他一天包五百個包子。
撒下麵粉，注入水……揉、捏、拉、扯……
一雙纖細的手在平台上翻舞著，流暢而熟練的動作，靈巧得讓人覺得那是一種舞蹈，而不僅僅是在揉麵團。
簫袇看著眼前的人，不由得在心裏讚歎著。每個人都有著屬於自己的天賦，而月夜的天賦就是做包子了。
也許他這雙手做別的事情很笨拙，但是卻可以包出天下間最美味的包子。
如果不是因為這鋪子外觀看來又破又小，不引人注目，它的生意絕不隻目前這樣。
“對了，今天尤家又來催債了。”簫袇說道。
尤政航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簫袇問：“你真打算給他們一萬兩銀子嗎？”
“應該是吧。”他點頭。
“他們這根本就是獅子大開口，當初你在尤家的時候，過得和個下人一樣，每天伺候這伺候那，現在你離開了，他們居然還敢倒向你要一萬兩銀子！”
“反正努力點，總會賺到的。”他倒是很樂觀。
簫袇受不了的掏掏耳朵。“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現在每天才賺五兩銀子啊，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算，怎麼算都要好幾年才能還清，另外，如果當中還有什麼別的開銷的話……”
“簫袇，你覺得把南瓜泥揉進麵團中，做成黃色的包子如何？”尤政航的視線盯著眼前的麵團，很認真的研究著。
“……”老天，為什麼他的老板居然會是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啊！“你剛才到底有沒有認真的聽我說話啊？”
“有啊。”他點點頭，“對了，一個人三天不吃東西，真的不會餓死嗎？”莫名的，看著眼前的麵團，他竟然會想到路邊的那個乞丐。
這女人，絕對沒有認真聽他說話！簫袇有氣無力的道：“就算不死，也去半條命啦，又不是神仙，可以不吃東西。”
是嗎？尤政航輕輕垂下了眸子。那人……會死？
他不是特別善良的人，也不是特別天真的人，更不是愛心氾濫的人，套一句簫袇的話，他渾身上下唯一特別的就是做包子的手藝。
所以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在意一個乞丐究竟會不會餓死。
關上了鋪子的門，尤政航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那條巷子裏。
那個乞丐還在那裏，依舊維持著和白天一樣的姿勢躺著，淡淡的月色照得他的臉一半明亮，一半黑暗。
他小步走到他的跟前，“欸，如果你想吃東西的話，我這裏剛好有一些包子，當然，這些包子是不收錢的，還有──”察覺對方完全沒反應，他的話頓住了。
月色有些暗沉，昏黃的月光投射在這條靜悄悄的巷子裏，此刻除了他的聲音外，再無聲息。
尤政航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突然覺得地上的那名乞丐，渾身都透著一種死寂的氣息。
他似乎沒有在呼吸，一動也不動的躺在那裏，簡直就像是──屍體
這個想法一劃過腦海，便不可抑製的開始蔓延。他……他該不會餓死了吧！
可能嗎？一個白天才還和他說過話的人，到了晚上就死了？
隻是……他說過他已經三天不曾吃東西了，而且他躺著的姿勢和白天是一樣的，若是還活著，怎麼也該變換一下姿勢吧。
怦！怦！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尤政航蹲下身子，試探性的伸出了手，朝著對方的鼻間探去。
他的手還未湊近對方，手腕便被一隻寬大的手捏住了，隨之而來的則是他的尖叫聲。
“啊！”尤政航嚇得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好吵。”低沉的聲音，似呢喃又似厭惡，從眼前的人口中緩緩吐出。
乞丐……在、在、在說話！
“你……你沒死？”他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張微微開啟的薄唇。
“怎麼，難道你以為我死了嗎？”
“你真的沒死？”說不清楚是從哪兒來的衝動，他那隻沒有被他握住的右手，覆上了他的手，然後是他的身體、他的臉，想確認他的體溫。
他手上軟軟的觸感，還帶來微熱的溫度，竟然在一瞬間讓他怔忡了。他有多久不曾這樣讓人碰觸了？
最初，是他不願；現在，則是別人不敢。
“沒人會像你這樣來碰我。”夜風般清冷的聲音緩緩的響起。
他的話，使得他的手頓了一頓。“為什麼？”
“你似乎很喜歡問個究竟。”他低低的聲音中帶著一種幾乎不可辨認的笑意。
下一刻，他卷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慢慢的睜開了眸子。
在這一刹那，尤政航不禁屏住了呼吸。那是一雙很奇特的眸子，奇特到讓人絕對可以過目不忘。
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眼眸中，可以包含著如此之多的矛盾與糾結，深邃得讓人看不透，這與他眉宇間的那份恬淡完全不同。
“你──”
“如果是平常的話，現在這裏一定已經多了一個死人了。”他淡淡的道，鬆開了抓著他的手。
“是啊，如果你再不吃東西的話，就一定會死。”他揉著手腕，還在心裏感歎自己的多管閑事。就算他現在立刻死在他麵前，也不關他的事，自己剛才為什麼會因為他沒死而激動呢？
“究竟要幾天不吃東西，人才會死？”他很認真的問這個問題。
通常三天沒吃東西的人，怎麼樣也該奄奄一息了吧，而不是像他這樣氣定神閑的和他討論這種問題。“你真的想要用饑餓來得到害怕的感覺？”
“嗯。”
“你從來沒有感到害怕過？”
“沒有。”所以才會想要知道，“你呢？有過嗎？”
有，他當然有過！
害怕這種感覺，他明白得太多了。
在爸爸患病的時候，爸爸害怕，害怕會離開爹爹和他。
而在爸爸死的時候，爹爹害怕，害怕繼續活在沒有爸爸所在的世界中。
所以，當時的他即使年歲還小，即使還無法自力更生，可是隻能告訴爹爹，他不害怕，他可以在沒有爹和爸的世界中活下去。
人，如果永遠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其實是一種幸福。
“我隻知道，餓死絕對不是一種最佳的選擇。”
“你有更好的選擇？”他的唇角微微掀起。
“如果你真想要知道害怕的感覺，最好先活下去，如果死了，就什麼事情都做不了，連最想見的人、最想聽的話，都沒辦法去見、去聽。”
“你希望我活下去？”異常清亮的音色，和他落魄的扮相是如此的不搭。
“當然。”他和他無怨無仇的，怎麼會希望他死？
“真奇怪，你是第一個對我這麼說的人。”別人隻會把他當成死不了的怪物。
“因為我知道，如果死了的話，那就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那如果我活著，你可以讓我明白什麼是害怕嗎？”他的視線直直的盯著他，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看透。
“唉？”尤政航一愣。
“這樣吧……”他抬手撩起他的一綹青絲，身子突然前傾，視線與他的平行，兩人的鼻尖幾乎貼在一起。
他的呼吸不自覺的屏住，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雙深邃、充滿了魔魅的眸子所占據。
“放、放手。”他的臉不禁紅了，隻因從來沒有年輕男子這樣抓著他的頭發。
他的手指沒有絲毫鬆開的跡象。“我們定一個賭約。”
“賭約？”尤政航怔了怔。
“我給你半年的時間，如果半年之後，你還是不能讓我明白什麼是害怕的話，那麼你的命就歸我了。”
啥？“如果你輸了呢？”他的嘴巴比頭腦先一步有所反應，沒來得及去想自己為什麼要和他定這恐怖的賭約，話就已經脫口而出。
“那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那一瞬間，他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種名曰興奮的目光，那是──野獸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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