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恨滿長天

章節字數:11134  更新時間:09-08-14 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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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閣中人,目光一齊望到秦瘦翁身上,隻望他答應一聲。

    秦瘦翁麵容木然緩緩道:“琪兒,將鮮魚帶回家去。”

    杜鵑茫然瞧了展夢白一眼,緩緩將鮮於交到秦琪手上,秦琪麵頰微紅,輕輕道:“謝謝

    你。”

    杜鵑突地轉過身子,飛快地跑下樓去,她心目中的英雄受了屈辱,她也不禁偷偷流下了

    淚珠。

    秦瘦弱仰起頭來,目光仰望天上,冷冷地道:“小孩子若要向前輩陪禮,是要叩三個頭

    的。”

    群豪嗡然一聲,有的已心懷不憤,但卻無人出聲。

    賀氏兄弟雙拳緊握,雙目圓睜,林軟紅深知展夢白的個性,叫他屈膝,實比斷頭還難,

    此刻更是雙眉緊緊皺到一處,猛一抬頭那知展夢白突地一咬牙關,大步奔到秦瘦翁麵前,跪

    了下去,以百碰地,叩了三個頭,小樓上靜寂知死,隻聽“咚,咚,咚,”三響,展夢白雙

    手扶地,竟再也站不起來,卻有一連串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材軟紅輕輕將他扶起,賀氏兄弟目光凜然望著秦瘦翁,若是目光也能殺人,秦瘦翁怕不

    早已碎萬段了。

    隻見他緩緩端起茶杯,淺淺啜了一口,突地轉首道:“走!”大步走向竹梯。

    群豪各自鬆了口氣,蜂湧著隨他走了下去,霎眼間隻見十數條輕舟一齊湯向蘆花深處。

    ※※※

    秋陽斜斜穿過窗欞,照在一頂素的紗帳上。

    紗帳下,素衾上,寂然靜臥著一個雙目緊閉,滿麵蒼白的老人,細碎的斜陽,映得他肩

    上並插著兩枝短箭,磷磷生光。

    床前有一具銅壺滴漏,千數道目光,瞬也不瞬地注目其上。

    緊靠著床緣的是一個滿身勁裝略帶微須的俠士,正是“嶗山三雁”中之“穿雲雁”賀君

    雄。

    他身側二人,團麵大耳,滿麵紅光,身材已略現擁腫,須發卻甚是光潔,細目斜眉,目

    光閃閃,此人正是杭州城中的钜富,亦是江南武林中的名人,“西湖龍王”呂長樂。

    一個麵白無須,手搖摺扇的中年文士,緊立在他身側,此人看來雖是文士,其實卻是江

    南“三星鏢局”的總鏢頭“天巧星”孫玉佛。掌中一柄摺扇,專打人身大穴。

    再過去並肩站著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男的麵色淡黃,滿麵病容,女的卻是明眸流波,豔

    光照人,便是武林豔羨的“金玉雙俠”“金麵天王”李冠英,“玉觀音”陳倩如夫婦。

    還有兩人,一個高大威猛,虎背熊腰,一個瘦小枯瘦,兩腮無肉,兩人一陽一陰,一剛

    一柔,卻也並肩站在一處,高大的是來自南方的遊俠“鐵槍”楊成,瘦小的是江湖中大大有

    名的點穴名家“筆上生花”西門狐。

    這七人團團圍在一間房中,俱是麵色沉重,一言不發。

    隻聽銅壺之中的水珠,一滴一滴地緩緩滴下,每滴一滴,都滴去了床上那老人生命中的

    一分力量。他木已蒼白的麵容,此刻更無半分血色,“西湖龍王”忍不住乾咳一聲,輕輕

    道:“賀大俠,令弟們可認得這裏?”

    賀君雄長歎著點了點頭,“鐵槍”楊成道:“怎地這般不巧,秦老頭就偏偏在此時此刻

    出去了。”

    “筆上生花”西門狐冷冷望了他一眼,“玉觀音”陳倩知道:“是不是該將他老人家身

    上的兩枝箭,先拔下來好些?”

    她吐語嬌嫩,眼波四轉,“金麵天王”李冠英皺眉道:“若是出了差錯,你可擔當得

    起?”

    陳倩知道:“喲,我怎麼能……”

    李冠英道:“那麼你就休要多口。”

    “天巧星”孫玉佛突地雙目一張,撫掌道:“來了來了……”

    隻聽一陣急遽的腳步聲,自遠而近,展夢白麵色蒼白,目光癡然,當先奔了進來,撲向

    床邊,“砰”地一聲,撞倒了銅壺滴漏。

    林軟紅、賀君傑、賀君俠緊緊跟在身後,賀君傑道:“老大,還來得及麼?”

    林軟紅一把抓住展夢白,道:“輕些,休要驚動了他老人家。”

    展夢白身軀搖了兩搖,隻聽賀君雄道:“隻怕還來得及。”

    眾人精神一振,隻聽門外一人冷冷道:“各位請都留在外麵。”

    話聲方了,秦瘦翁已緩步而入,眾人不由自主地閃過一邊,讓開一條通路,秦瘦翁手撚

    短須,走向床前,一麵道:“各位千萬不要出聲,最好也將窗子關起來。”賀君雄轉身輕輕

    關上了窗戶。

    秦瘦翁雙手一挽,將袖子挽了起來,露出兩條枯黃的手臂,但在眾人眼中,這一雙手臂

    在今日已比世上任何事都要珍貴。

    隻見他輕輕解開了床上老人展化雨的衣衫,輕輕敲打了一陣,又拈起展化雨的手腕仰天

    瞑目,靜聽脈息。

    滿室中人,個個屏聲靜氣,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所有的目光,俱都瞬也不瞬地隨著它

    的一雙手掌移動。

    隻見他雙掌突地一停,眾人心頭俱都一跳,秦瘦翁緩緩道:“你們今日是在什麼時候,

    什麼地方找到他的?”

    賀君雄道:“大約兩個時辰以前,我兄弟在城西法相寺的神殿後發現了他老人家,那時

    他老人家似乎方中箭傷,血跡猶未全乾……”

    秦瘦翁“嗯”了一聲,突地雙掌一收,轉身走向門外。

    展夢白大喝一聲,橫身一掠,擋在門口。

    秦瘦翁雙眉一皺,道:“做什麼?”

    展夢白一咬牙關,忍氣吞聲,垂首道:“家……家父……的傷……”他滿腔悲憤,連話

    都幾乎說不出口。

    ※※※

    秦瘦翁緩緩道:“這一雙情人箭上之毒,可稱天下無雙,黑箭之上,集有四十五種天地

    間至陰至柔之毒……”他手撚疏須,一麵踱步,一麵接道:“赤箭之上,卻集有三十六種天

    地間至陽至剛之毒,這小小兩隻箭上,一共有九九八十一種天地間至毒之物。便是身中其

    一,也非人所能當,何況兩種毒性,還在互相滋長,陰陽互濟,其毒更猖。”

    他忽然說出這一番話來,眾人雖都不解其意,但卻無一人敢出聲打擾。

    語聲微頓,秦瘦翁又道:“但各位,若是中了此箭,隻要不在心上,三個時辰內尋到老

    夫老夫還有把握可以救,嗬嗬,這也是各位洪福,恰巧能與老夫共住一城,否則……嘿嘿—

    —普天之下,莫說再無一人能解此毒,便是認得此毒的人,隻怕也沒有幾個。”

    眾人俱是栗然心驚,人人心中俱在暗暗自危,隻因誰也不知道,“死神帖”會在什麼時

    候送到自己手上。

    林軟紅乾咳一聲,道:“如此說來,展老前輩是有救的了。”

    秦瘦翁似笑非笑的橫掃一眼,緩緩道:“本應絕對有教,隻可惜……”

    展夢白身軀一震,顫聲道:“可惜什麼?”

    秦瘦翁冷冷道:“隻可惜你先前對老夫無禮,老夫為了略加懲戒於你,是以來遲了一步

    此刻毒已攻心,是無教的了。”

    他語聲是如此冷削而平淡,然而卻像是一根寒冰凝成的利箭,由咽喉筆直插入展夢白心

    裏。

    刹那間但聽滴答一聲,銅壺中又是一滴水珠,落人漣漪尚未消失的水麵,展夢白清澈的

    目光,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光采,又忽然燃燒起火一般的憤怒,一聲怒喝,雙臂齊出,閃電般

    握住了秦瘦翁的肩頭,顫聲道:“你……你……”反手一掌,摑向秦瘦翁的麵頰。

    但掌到中途,卻已有一隻手掌,輕輕托住了他的腕肘,秦瘦翁麵容絲毫不變,生像是他

    早已確定這一掌絕不會打到自己身上。

    展夢白翻腕奪掌,隻聽一人緩緩道:“展世兄,人死不能複生……”

    展夢白厲叱一聲,側目望去,隻見“筆上生花”西門狐木然立在他麵前,緩緩接口道:

    “世兄又何苦難為秦老先生?”

    “西湖龍王”呂長樂立刻也隨之接口道:“世兄你又何苦難為秦老先生。”

    他頻頻領首,頷下的肥肉,也不住隨之顫抖著,“金玉雙俠”麵色雖凝重,但神色間卻

    也沒有絲毫悲戚之容。

    展夢白緩緩鬆開了手掌,倒退了一步,赤紅的目光,緩緩自這一批他父親生前的好友麵

    上移過。

    “為了些須含之仇,而誤人性命……”他勉強抑製著心中的激動,沉聲道:“這種人還

    配稱作人麼?”

    呂長樂乾咳一聲,垂下了頭,李冠英、陳倩如,悄悄避開了他的目光,西門狐麵容仍然

    僵木,“天巧星”孫玉佛目光閃縮,卻不知心裏在想著什麼?隻有“鐵槍”楊成與賀氏三

    傑,滿臉俱是悲憤之色。

    展夢白的目光自滿貯淚水的眼眶中望過去,隻覺有些人的麵容是如此模糊,卻又是如此

    卑鄙。

    “各位縱非家父好友,縱未受過家父之恩,眼見如此情事,也該挺身而出,主持公道。”

    他語聲逐漸激烈:“然而各位此刻卻為了自身的利害,生怕自己亦身中“情人箭”後,

    無人救治,竟……竟……”

    激動的語聲,終於使他眼淚流落,終於使他語不成聲。

    “鐵槍”楊成長長一歎,秦瘦翁冷笑道:“如此說來,你想要將老夫怎樣?”

    展夢白雙目一張,道:“我要將你這既無醫德,又無仁心的冷血之人……”

    西門孤橫跨一步,擋在秦瘦翁身前,截口道:“怎樣?”

    孫玉佛輕輕一笑,道:“展世兄這無非是一時悲憤之言,認不得真的,此刻天下武林中

    人,有那一個不對秦老先生這一雙妙手寄以無限之期望,展世兄是明白人,怎會對秦老先生

    無禮?”

    呂長樂附掌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至於展老英雄的喪事麼,你我弟兄,還是該

    出些力的。”

    展夢白牙關緊咬,他第一次看清了這般自命俠義人物的嘴臉,也第一次看清了世態的炎

    涼,賀加雄緩步走到他身側,垂首道:“展少俠……”

    話聲未了,突聽遠遠傳來一陣呼聲:“秦瘦翁……秦瘦翁……”這呼聲低沉而震耳,有

    如長夏鬱雷,第一聲聽來猶在遠處,第二聲卻以已到了耳畔,來勢之迅,更是駭人聽聞。

    ※※※

    眾人一驚,陳倩如揚眉道:“誰呀?”

    李冠英冷冷道:“你問我,我去問誰?”

    陳倩如道:“我……我又沒有問你……”

    隻聽一陣勁風,呼地吹到窗外,窗紙簸然一震,一人在窗外道:“秦瘦翁可是住在這

    裏?”聲如洪鍾,震人耳鼓。

    秦瘦翁斜飄展夢白一眼應聲道:“正是!”

    窗欞一震,窗框洞開,一個板肋虯髯,廣頰深目的錦衣大漢,滿頭汗珠,神色倉惶,懷

    中橫抱著一個暈迷不醒的碧衣少女,一步跨入窗來,就彷佛七尺大漢跨過三寸門檻那般輕易

    而自然。

    他深碧色的目光四下一掃,宛如雷聲前的閃電,立刻沉聲道:“誰是秦瘦翁?俺吳七奔

    波兩百裏,前來拜訪。”

    眾人心頭又是一驚,誰也想不到當今江湖中七大名人之一的“無鞘刀”吳七,會突然來

    到此間。

    隻見這江湖中第一俠盜,武林中第一名刀,語聲頓處,根本不等別人答覆,便一步跨到

    秦瘦翁麵前,沉聲道:“兄台想必便是秦瘦翁了,小妾身中“情人箭”,還未及兩個時辰,

    救不救得活?”

    他句句都是問話,但卻句句都不等別人答覆,又自一步跨到床前,目光一掃床上的身,

    道:“拿開!”回首道:“秦兄,快!你若救她不活,屋裏的人,誰也不要活丁。”

    “鐵槍”楊成冷“哼”一聲,賀氏三傑劍眉齊軒,展夢白奔到床前,厲聲道:“家父的

    遺軀,誰敢亂動?”

    “無鞘刀”雙目一張,回身將懷中的碧衣少女,交到秦瘦翁手中,沉聲道:“這一條

    命,換你十條!”目光霍然望向楊成,道:“方才那一聲冷哼,可是你這個小雜種發出來

    的?”

    “鐵槍”楊成大怒道:“你說什麼?”

    “麼”字還未出口,“無鞘刀”已一掌拍來。這一掌平平實實,毫無巧妙,但卻快的令

    人無法防備,楊成眼角方瞥掌影,麵頰已被擊中,左膀跟著抬了一腿,隻聲“呼”地一聲,

    他龐大的身軀,便跌出窗外。

    “無鞘刀”一腳踢出,根本不再去看第二眼,目光緩緩自“嶗山三雁”麵上掃過,突地

    轉向展夢白,冷冷道:“動不得麼?”

    展夢白胸部一挺,大聲道:“動不得!”

    一直立在屋角,默然無語的“九連環”林軟紅,此刻不禁暗歎一聲,悄然闔上眼,他深

    知這吳七的驚世武功與烈火脾氣,否則江湖中又怎會有“無鞘之刀一觸即傷”的傳語,此刻

    他雖不忍見到眼前即將發生的景象,卻地無力維護。

    展夢白麵對如此敵手,卻仍挺胸而立,毫無怯意,隻覺“無鞘刀”目光一垂,麵上的寒

    霜,突地消融大半,緩緩道:“床上睡的,可是展化雨麼?”他仍然不等別人回答,隻是自

    己輕輕點了點頭,喃喃道:“情人箭……情人箭……”目光一抬,大聲道:“好,我絕不動

    你爹爹的首,你好生看護著。”

    林軟紅暗中鬆了口氣,突聽秦瘦翁長歎一聲,道:“有救有救,但是……”

    “無鞘刀”大喝:“但是什麼?”

    秦瘦翁冷冷道:“她此刻毒將攻心,再也移動不得,那張床,先要讓出來,床上的身,

    是非動不可的!”

    展夢白的雙拳緊握,厲聲道:“你這匹夫……”

    秦瘦翁紳色不變,接口道:“這少年屢屢亂我心神,尤其要先請他出去。”

    “嶗山三雁”齊地望了展夢白一眼,又望了吳七一眼,狠狠一跺足,“蹼”地跪下,以

    首觸地,在床前叩了個頭,一齊轉身掠出窗外,扶起地上早已暈絕過去的“鐵槍”楊成,悄

    然而去。

    “無鞘刀”木立半響,終於緩緩道:“抬起你爹爹的身,快生出去。”他語聲極為緩慢

    而沉重,目光也沒有向展夢白望上一眼,但言語中所含蘊的力量,卻是那麼巨大而可怖。

    林軟紅垂首走到床前,隻見展夢白目中滿貯淚珠,一滴也未落下。

    他目光在諸人麵上,各各望了一眼,轉過身去,一言不發地抬起他爹爹的身,一言不發

    地走了出去,他腳步越走越快,淚珠終於流下麵頰,滴落在他爹爹冰冷的胸膛上。

    冰冷的胸膛,冰冷的淚珠,然而在他胸中,卻奔騰著火一般的仇血!

    室中諸人,誰也不敢回首向他看上一眼,隻見秦瘦翁將那碧衣少女輕輕放在床上,“無

    鞘刀”利刃一樣的目光,一觸及這少女蒼白而嬌美的麵容,便突地變得有如春風般溫柔,口

    中輕輕道:“絲絲,不要怕,不要怕,你就會好的……”

    ※※※

    回廊外,雕花欄前,秦琪手扶欄杆,迎風而立,她明眸凝睇著遠處的幾竿修竹,心裏像

    是有許多心事。

    一陣急遽的腳步聲,擊碎了它的綺思,回胖望處,隻見展夢白大步奔來,她秋波一轉,

    見到那冰冷的身,忍不住幽幽一歎,道:“展……公子……”忽然見到展夢白目中的仇火,

    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展夢白眼前隻見一片血紅,什麼也看不到,發狂似的衝出回廊,衝出院外,秦琪目送它

    的身影,不知怎地,明眸中竟也流下兩滴清淚。

    林軟紅遠遠跟在展夢白身後,此刻忍不住在她身旁停下腳步,低歎道:“秦姑娘,你心

    裏有什麼傷心的事麼?”

    秦琪反手一抹淚痕,大聲道:“幹你什麼事?”纖腰一擰奔入回廊,材軟紅牙關一咬,

    垂下頭去。

    另聽回廊那邊,一人遙遙喚道:“林兄,軟紅兄……”

    手搖摺扇的“天巧星”孫玉佛,伴著團麵大耳的“西湖龍王”呂長樂大步趕了過去,呂

    長樂遙遙喚道:“展世兄,已經走了麼?”

    林軟紅雙眉微皺,點丁點頭,呂長樂已趕到他身畔,長長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他年

    紀輕輕,火氣卻不小,照今日的情況看來……”

    林軟紅冷冷截口道:“照今日的情況看來,若換了你我,一樣也是如此。”

    孫玉佛微微一笑道:“呂兄的意思是,展世兄無疑已和秦老先生結了深仇,他少年衝

    動,說不定會來報仇恨。”

    他緩緩頓住語聲,呂長樂急忙接口道:“今日江湖中那“情人箭”已成瘟疫,你我都不

    知什麼時候會……”他語聲一顫,含糊地按著道:“若是秦老先生有了不測,那如何是好?”

    孫玉佛道:“所以呂兄的意思是,希望我們都能挺身而出,來保護秦老先生,這倒不是

    完全為了防範展性兄,更應防範的,還有那一些持有“情人箭”的,是以我們又恐力量不

    夠……。”

    呂長樂連連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小弟已決定再飛柬去邀集一些武功硬手,來輪流

    防護……”

    孫玉佛含笑道:“而呂兄的意思是,雖是大家輪流防護,其中總要一個總領提調之人,

    小弟終日窮忙,呂兄家眷又多,隻是林兄你較為清閑。”他神秘地一笑,接口道:“又是單

    身,自然方便的多。”

    他口口聲聲,都是別人的意思,其實究竟是誰的意思,不但他自己心裏知道,別人又何

    嚐不清楚的很。

    林軟紅凝目傾聽,一言不發,聽到這裏,心頭一跳,暗忖道:“難道此人已看出了我對

    秦琪的情意?”

    呂長樂雙掌互撫,沙沙作響,等了半響,仍不見林軟紅答覆,忍不住道:“此事於大家

    有利,於林兄亦無損,林兄你就答應了吧!”

    材軟紅俯首沉吟半響,緩緩道:“小弟答應亦無妨……”

    呂長樂撫掌大笑道:“好極好極,就此一言為定,至於銀錢上的問題,自然該由小弟一

    切負擔的。”

    他笑聲一頓,忽然斂眉道:“小弟本來還想去照料照料展老英雄的後事,但此刻既然有

    許多正事要做……唉,我想展老英雄在天之靈必定也不會怪我的。”他展顏一笑,連連拱

    手:“小弟這就去辦那武林飛柬之事了,具名的自然有林兄、孫兄、還有西門兄李家賢伉

    儷……哈哈,這看來必將成為武林一大盛事。”大笑聲中,他一揖到地,匆匆而去。

    回廊這邊笑聲方去,回廊那邊大笑又起,“無鞘刀”手撚虯須,狂笑而起揚臂道:

    “果然是神醫國手,頃刻間使妙手回春。”一把拉住林軟紅的肩膀,大笑道:“來,俺

    吳七要請各位去痛飲三杯。”

    孫玉佛含笑道:“尊夫人的傷已無妨了麼?”

    吳七大笑領首,孫玉佛道:“若是如此,晚輩們自該共祝三杯……”

    ※※※

    三杯白酒,一杯新土。

    漫天夕陽已逝,蒼茫的暮色轉濃,潑墨一般的夜色中,展夢白端起了墳頭第一杯酒。

    轉目四望,碧樹長草,因風而動,宛如鬼哭,四下一無人跡,隻有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

    家,垂淚立在他身後。

    他木然持杯而立,心中當真有說不出的悲苦蕭索,此刻靜臥在這新墳中的人,一生為武

    林正義奔波,而此刻……

    他仰首乾軟了第一杯酒,辛辣的白酒,衝下了他牙關裏的鮮血,他抬起手,奮力拋去了

    手中的空杯,暗中默禱:“複仇!”

    “複仇!複仇!”他以複仇為肴,飲下了這三杯冷酒,胸中的仇血,卻更熱了,熱的幾

    乎要燙開他冰冷的肌膚。

    他任憑眶中的熱淚,無聲流下,淚眼模糊中,他赫然發現,一個纖細瘦弱的黑衣人,無

    聲無息地自漫天黑暗裏,冉冉出現於墳後。

    這幽靈般的人影,使得他身後的老家人驚呼一聲,蹼地跌倒在地上,展夢白低叱一聲:

    “誰?”隻見這人影滿身黑衣,長袖飄飄,麵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目光卻黑如點

    漆,亮如明星,雖然瘦骨嶙峋,不堪一握,但卻美得清麗絕俗,彷佛從來沒有食過人間煙火。

    這幽靈般的人影竟是個女子,展夢白雙眉一皺,隻見她抬起手來,蒼白而又枯瘦的手

    掌,緩緩自長袖中伸出,掌中竟握著那三隻疊起的酒杯。

    她目光凝注著展夢白,一字一字的緩緩道:“這酒杯是你拋去的麼?”

    刹那間展夢白隻覺一陣寒意,自心底升起,他方才含恨擲出這三隻酒杯,方向似全不

    同,而此刻這三隻酒杯,竟全都到了這幽靈般女子的手中!

    他暗中心寒,語聲卻仍然無畏:“不錯!”

    黑袍女子走到墳頭,衫角與袍袖一齊飄舞,她輕輕放下酒杯,目光忽然自展夢白麵上移

    開,凝注到墳頭。

    展夢白看不到她的麵容,隻聽她輕輕道:“你死了,你死了……”

    展夢白乾咳一聲:“夫人可是來憑吊先父的?”

    黑袍女子有若未聞,仍然低語:“你死的為什麼這樣早,不讓我親眼看到你死,不讓我

    親耳聽到你臨死前的呻吟……”

    語聲雖輕,但其中卻是滿含怨毒之意。

    展夢白雙目一張,目光盡赤,厲聲道:“家父雖已死,但我卻容不得別人在他老人家的

    墳前,胡言亂語。”

    黑袍女子動也不動,夜風吹起她的長袍,彷佛連她枯瘦的身軀也要一齊吹起。

    她纖細的手摸摸墳頭的石碑,亦不知是手冷,抑或是碑冷,隻聽她接著道:“我知道你

    寧可死,也不敢再見我……”

    展夢白大喝一聲,道:“你若與先父有仇,隻管來尋我,我展家世代傳家,從來無人知

    道畏懼兩字!”

    黑袍女子霍然轉過身來,她目光清澈而寒冷,嘴角淡淡地掛著一絲淒涼的微笑,夜色中

    雖然看不到她麵上的皺紋,但依稀卻仍可辨出她的年紀,隻是那無情的歲月雖然帶走了她的

    青春,卻奪不去她的美麗。

    她的美是驚人的,而且還帶著一份懾人之力,她凝注展夢白,淒然笑問:“你爹爹死

    了,你媽媽怎地不來?”

    展夢白呆了一呆,他雖覺此話問得奇怪而突然,但卻又不禁脫口答了出來:“家母早在

    十九年前,便已仙去……你若來憑吊先父,我十分感激,否則……”

    黑袍女子直如根本沒有聽到他後麵的憤怒之言,輕輕截口道:“原來你爹爹沒有續弦。”

    語聲突頓,再不言語。

    展夢白滿心驚疑,亦不知道這幽靈般奇異的女子倒底是友是敵?忍不住脫口問道:“你

    究竟是誰?來此何意?”

    黑袍女子忽然抬起頭來,道:“你爹爹死了,你可想為他複仇?”

    她問話總是這樣奇怪而突然,展夢白不禁又自一呆,脫口道:“自然!”話聲方了,黑

    袍女子突地冷笑一聲,抬手一掌,向他拍來。

    ※※※

    這一掌掌勢輕柔而緩慢,襯著她飛舞的衣袖,更顯得難以描摹的美,展夢白劍眉一軒,

    厲聲道:“你若……”

    那知他“你”字方出口,這絕美的手掌已到了他麵上的“迎香”大穴,他一驚之下,擰

    腰迎掌,一招“怒擊雷霆”,連消帶打,以攻為守,“呼”地一拳擊出,但自己攻勢這般的

    淩厲一拳,不知怎地,竟擊在空處,而對方輕柔而緩慢的一掌,卻始終不離自己要穴。

    他又是一驚,回拳縮肘,引肩退步,掌上再攻三招,腳下連退五步,但招招亦都落空,

    連變五種身法,自己要穴仍在對方掌影之下。

    他似乎已聞到有一陣陣死亡的氣息,自這一隻蒼白而枯瘦的手掌中透出,他牙關一咬,

    雙拳齊出,猛擊對方左右雙脅。

    這一招他不求自保,但求傷敵,正是與敵同歸於盡的招勢。

    那知黑袍女子冷笑一聲,手掌輕揮,他雙拳尚未全出,便已翻身跌倒,隻聽黑袍女子冷

    冷笑道:“這樣的武功,也想複仇麼?”長袖一拂,退後七尺,斜斜倚在石碑上,彷佛怕被

    風吹走一般。

    展夢白雙臂一振,摔脫了那兩個正要扶他起來的老家人,挺腰立起,暗調真氣,大喝一

    聲,又自撲上。

    但方才大意之下,被人占了先機,此刻再次撲上,著著俱是搶攻,他家傳武功,走的本

    是剛猛一路,此刻但聞拳風虎虎,不但似乎已將那黑袍女子籠罩在拳勢之下,更震得近處的

    木葉,都蕭蕭飛舞。

    黑袍女子雙掌下垂,長長的衣袖,幾乎垂到地麵,這漫天飛舞的拳影,卻連她的袖角都

    沾不到一片。

    四十招一周,展夢白已暗暗心驚,隻聽黑袍女子又是一聲冷笑,長袖一卷,兜起展夢白

    的左膝,展夢白再次仰天跌倒。

    抬目望去,黑袍女子仍在冷冷望著他,冷冷道:“老子的武功本差,想不到兒子更加糟

    糕……”

    展夢白翻身一躍,淩空撲下,他左掌握拳,右掌斜擊,雙足連環踢出,竟然一連攻出四

    招,此番他上下空門俱都大露,但求能擊上對方一拳一腳,自己的生死,他早已沒有放在心

    上。

    黑袍女子目光一閃,似有讚賞之意,但身形動處,卻又一拳將展夢白揮在地上,那知展

    夢自生性剛烈,一跌又起,大喝道:“不是你將我殺了,我便要殺了你。”喝聲之中,更是

    不顧命的撲了上去。

    他越跌越重,勇氣卻越跌越大,當真是千險艱阻,百折不回。

    黑袍女子身形遊移,冷笑道:“我若要殺你,你此刻還有命麼?”

    展夢白拳勢一緩,突又奮起攻出三拳,大聲道:“你既然殺了我爹爹,我不能複仇,你

    便將我也一並殺死好了。”

    黑袍女子冷冷道:“誰說我殺了你爹爹?”

    展夢白呆了一呆,身形突頓,黑袍女子道:“這樣的武功,這樣的脾氣,要想複仇,豈

    非做夢?”

    這冰冷的言語彷佛鞭子似的抽在展夢白心上,他呆呆地愕了半響,忽然奔到他爹爹墳

    頭,放聲大哭起來。

    他似乎要將自己心中的悲憤積鬱,在這一哭中全部宣。

    ※※※

    也不知哭了多久,隻覺一隻手掌,在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肩頭,隻聽那黑袍女子輕歎道:

    “男子漢大丈夫,哭些什麼?”

    他牙關一咬,忍住哭聲,反手抹去了麵上淚痕,黑袍女子柔聲道:“這樣才對,展家的

    男兒,既然不知畏懼,那麼世上還有什麼做不成的事呢?你爹爹的仇人又不是真的惡魔。”

    展夢白緩緩站了起來,隻覺心中亂成一片,這女子忽而對自己的爹爹那般怨恨,忽而又

    要為自己的爹爹複仇,有時對自己那般屈辱折磨,有時又對自己如此溫柔,這究竟為了什麼?

    夜露沾濕了新墳,淚水沾濕了她的麵頰,黑袍女子望著他的麵頰,緩緩道:“方才我隻

    是試一試你,有沒有複仇的勇氣與決心。”

    展夢白仰視穹蒼,萬念奔湧,緩緩道:“我雖有勇氣,更有決心,怎奈我沒有無影之

    槍,四弦之弓,我到那裏去學足以與“情人箭”匹敵的武功?”不知怎地,在這陌生的女子

    麵前,他竟吐露了他永遠也不肯封別人敘說的心事。

    黑袍女子輕輕一笑,道:“逢堅必摧無影槍,人所難擋四弦弓,有去無回離弦矢,一觸

    即商出稍刀,世人隻知武林七大名人功力絕世,卻不知有些無名人武功更高!”

    展夢白心頭一動,隻聽黑袍女子緩緩接口道:“你若跟著我,我必定讓你學成複仇的武

    功!”

    夜色如墨,夜雲淒迷,這兩句話卻有如明燈閃電,使得展夢白心頭一亮,但心念轉處,

    卻又沉聲道:“你與家父有仇,我寧可斷去四肢,不能行動,也不要你來傳授我的武功。”

    黑袍女子道:“我若與你爹爹有仇,還會助你複仇麼?”

    展夢白微一沉吟,立刻又道:“但你方才在這裏對先父那般無禮……你若要我隨你學

    武,先得要在先父墳前叩首。”

    他說得截釘斷鐵,生像別人傳他武功,還是在求助於他。

    黑袍女子亦不禁為之一怔,冷笑道:“要我向你爹爹叩首,哼哼,便是你爹爹要向

    我……”

    展夢白雙眉如劍軒,大怒喝道:“你休要再說無禮的話,方才你對先父無禮,我已念在

    你要助我複仇,不再尋你拚命,但你若要我拜在一個曾對先父無禮之人的門下,那是再也休

    想!”

    他話聲一了,立刻轉身,同那兩個白發老人家揮手道:“走!”

    他頭也不回,大步而行,突聽身後輕輕一歎,道:“回來!”

    展夢白道:“回來做什麼?”終於還是回過頭來。

    黑袍女子目光更加清澈,緩緩道:“我並未要你拜在我的門下,我隻不過要帶你去找一

    個比我武功還好的師傅,我……唉!我最多……唉!活也活不久了,怎麼能傳授你的武功?”

    她蒼白的麵容,被悲哀淒涼的夜色一染,變得更加蒼白。

    展夢白凝視著她,在這清淒的春夜裏,他心頭突覺十分不忍,再也不忍心去違背她的言

    語。

    他呆了半響,沉聲道:“你說你……活不……長久了麼?”

    黑袍女子黯然點了點頭,忽又展顏一笑,道:“雖然活不長久,但也要等你尋著師傅再

    死那時我心事俱了,死了也沒有關係了。”最後兩句,她隻是嘴唇微動,根本沒有發出一絲

    聲音。

    展夢白心裏,不知是感激,是悲哀?抑或還在氣惱著這奇異的女子方才在他爹爹墳前所

    說的言語。

    他默然半響,終於沉聲道:“前輩……”他稱呼一改,那黑袍女子目中便已現出了溫柔

    的笑意。

    那知就在這刹那之間,黑袍女子突地一掠而前,握住了展夢白的手腕,展夢白一掙不

    脫,已被她拉入墳墓的陰影裏。

    那兩個白發家人驚魂甫定,下意識地跟了過來,展夢白皺眉道:“什……”

    黑袍女子一手掩住了他的嘴唇,輕輕道:“那邊有人來了!”

    她一手掩住展夢白的嘴唇,一手拉住了展夢白的手腕,這舉動雖嫌過份,但她的情那麼

    自然,展夢白似也覺得是理應當然之事,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語聲,亦自低語道:“什麼人?

    莫非是……”

    黑袍女子道:“如此深夜,如此荒野的夜行人,如此隱私,便非善類……”語聲未了,

    已有一陣單調而沉重的馬蹄聲緩緩而來,展夢白心裏不覺大是欽服,這奇異的子不但武功驚

    人,耳目更是超人一等。

    ※※※

    隻聽那蹄聲緩緩自遠而近,接著,竟似有一個女子幽幽歎息了一聲,蹄聲更近便可聽她

    輕輕在說:“難道又要天亮了麼?唉……我真舍不得離開你,為什麼夜總是這麼短呢?”

    展夢白雙眉微皺,心念一轉:“原來是情人們的幽會!”

    另聽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帶笑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何況你我雖非

    夜夜相會,卻也不隻一年一度呀!”

    “要是一年一度,我真要愁死了!”這女子的聲音,充滿了柔情與嬌膩:“你不知道,

    我和他在一起是什麼滋味,人家雖然將我們稱為“金玉雙俠”,可是……唉,又有誰知道我

    對她是多麼厭惡!”

    展夢白心頭一凜:“這女子居然是“玉觀音”陳倩如!”

    他忍不住要探出頭,看一看這男子是誰,隻聽她忽又接口道:“我彷佛聽你說過,隻要

    有四萬兩銀子,就可以買一對“情人箭”,唉……我現在真需要一對“情人箭”,然

    後……”

    她緩緩頓住語聲,展夢白一顆心卻已幾乎跳出腔外。

    他屏息靜氣,凝神而聽,隻聽那男子道:“我雖知道“情人箭”可買,但卻不知道如何

    去買,隻是……”

    他忽然咯咯一笑,接道:“但你若要“情人箭”,我倒可以送你一對!”

    展夢白心神皆顫,隻覺握住他的那一隻冰冷的手掌,也起了一陣陣輕微的顫抖,陳倩如

    似也驚呼了一聲,道:“你有情人箭?”

    那男子道:“自然!”

    陳倩如嬌聲道:“你有“情人箭”,就快些給我一對嘛,我一定……”她語聲更是甜得

    起膩。

    那男子輕笑道:“一定怎麼?”

    陳倩如吃吃笑道:“下次晚上,我一定什麼都聽你的……”接下去語聲含糊,夾雜著一

    陣足以蕩人情潮的膩笑。

    這兩人此刻早已走近墳頭,而且已將走過,展夢白隻覺心頭怒火上湧,他若非要等待下

    文,隻恨不得一掌將這一雙男女劈下馬來。

    “快說嘛,快說嘛……你的“情人箭”,究竟是從那裏來的,我多讓你……你,你還不

    告訴我?”

    這仍然是陳倩如撒嬌的膩語,但接著便是那男子低沉的聲音——

    ※※※

    黝黯的夜色中,隻見一匹黑馬,轉出墳頭,彷佛甚是華麗的馬鞍上,卻有男女兩人合

    乘,“玉觀音”陳倩如斜倚在一個身披風氅的男子懷裏,嬌喘依依,仰麵而視,但由展夢白

    這方向望去,卻再地無法看到這男女的麵容。

    另聽他極為得意地輕輕一笑,手撫陳倩如的肩頭,緩緩道:“你間我這一對情人箭是那

    裏來的麼?告訴你,這就是方才那展老頭子肩上拔下來的,秦瘦翁隨手放在床邊的木幾上,

    我就隨手拿了過來,那時人人俱都十分激動,誰也沒有注意到我。”

    展夢白暗中失望地長歎一聲,陳倩如也正在此時發出失望的歎息:“隻有這兩隻“情人

    箭”有什麼用?”她失望地低歎道:“我們既不知道發射它的方法,也不知道那其中有什麼

    神秘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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