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烈火夫人

章節字數:9245  更新時間:09-08-15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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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衣人、展夢白,屏息靜氣,不敢絲毫驚動。

    隻見天凡大師麵色更是沉重,額上彷佛已沁出汗珠,掌中的一粒子,猶未放落下去!

    黃衣人目光凝注,縱覽棋局,隻見目前的局勢,白棋已是寸土必爭,這一著棋的關係,

    更是重要。

    這一著棋若是下對,白棋便能將左邊至中央龐大地域,岌岌可危之局麵,一齊穩定,再

    於右下方與黑棋決一死戰,這一著棋若是下錯,白棋便無生路。

    天凡大師手掌終於緩緩落了下去,展夢白目光不禁閃爍出喜意,他少年多才,深通道,

    知道白子此番若是放在天凡大師手掌落下的位置,白棋便要全軍覆沒,他與藍大先生已有情

    感,自然是希望藍大先生勝的。

    哪知就在這刹那之間,外麵停息未久的梵唱之聲,又複響起,漸高漸昂,漸漸獼滿了天

    地!

    梵唱一起,天凡大師憂惱的麵容,突地變為十分平靜,手掌懸在空中,緩緩抬起,沉吟

    半晌,方自叮地放了下去!

    這一著棋他放落的位置,確是妙到毫巔,此棋一落,局勢完全改觀,白子雖還不能立刻

    製勝,但已不至落敗。

    藍大先生右掌微微一顫,雙眉皺得更緊——棋局的微妙,瞬息千變,當真有如人生一

    般!製勝之機,稍縱即逝。

    他思索良久,也叮地放落一粒棋子,天凡大師立刻隨之下一粒,三著過後,雙方已是殺

    伐慘烈,互有勝負。

    梵唱久久不絕,天凡大師麵色越來越見安詳平靜,藍大先生神情卻越來越是焦躁不安。

    死一般的靜寂中,展夢白突地大聲喝道:“不公平!”

    朝陽夫人伸出食指,封著嘴唇,輕輕噓了一聲,叫展夢白不要喧嚷,卻又忍不住問道:

    “有什麼不公平?”

    展夢白道:“少林群僧,正以佛家的梵唱來助長大師的真氣與定力,卻擾亂了藍大先生

    的心智。”

    朝陽夫人雙眉微顰,暗暗忖道:“不錯,天凡大師乃是得道高僧,自可藉梵唱來穩定心

    智,而小藍卻非佛門中人,聽了佛家的梵唱,反而會焦躁不安,少林寺中,果然不乏高明,

    如此助了他們的掌門,卻又不露痕跡!”

    心念轉處,更見憂慮,但口中卻微微笑道:“小兄弟,想不到你雖然脾氣火暴,心思卻

    聰明的很,隻是……”

    她微喟接道:“隻是在動手之前,卻沒有規定不許人家和尚念經,小兄弟,你說怎麼辦

    呢?”

    黃衣人目光一閃,接口道:“辦法自然有的,卻不知他兩人為了什麼如此拚命,勝負之

    爭,是為的什麼?”

    朝陽夫人眨了眨眼睛,道:“你總該知道小藍的脾氣,他什麼都不為,為了口氣也可和

    人拚命的。”

    黃衣人搖頭道:“事情絕非如此簡單,隻是夫人不肯相告而已,我既不知道他們為何而

    爭,便隻有袖手不管了。”

    朝陽夫人道:“誰要你管,我自有辦法。”

    她口中雖說自有辦法,其實此刻心裏卻毫無辦法。

    說話之間,棋局已更是緊張,但這種肉眼能見勝負的比鬥,卻遠遠不及那不能眼見勝負

    的比鬥令人擔心藍大先生與天凡大師掌心緊緊相抵的右臂,已越來越是粗大,他蓬亂的發頂

    上,也漸漸騰起一陣陣熱氣!

    而天凡大師神色雖漸漸安詳,但目光卻漸漸黯淡——目為心盲,黯淡的目光,正象征他

    體內真力已大是不繼!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這兩人無論是誰輸了,在武林中都必將引起一場令人心驚的動亂。

    但在這兩人勝負未分之前,卻無一人敢隨意分開他們的右掌,隻因誰也沒有這種深厚的

    功力!

    縱是與藍大先生、天凡大師功力相若之人,前去解圍,若稍一不慎,不但要傷了他兩

    人,還要傷了自己?

    時間緩緩過去,展夢白突地乾咳一聲,道:“我也要唱了!”

    朝陽夫人奇道:“你唱什麼?”

    展夢白道:“和尚可以念經,我難道不能唱曲麼?!

    朝陽夫人眼波一轉,輕輕笑了起來,道:“你唱不如我唱,是麼?”她已猜出展夢白必

    是想以歌聲來擾亂梵唱。

    展夢白道:“夫人要唱,自然最好。”

    朝陽夫人伸手理了理鬢角,曼聲唱道:

    “碧紗窗外靜無人,低下頭來忙要親,罵了聲負心背轉身,好呀!是一半兒推辭,一半

    兒肯……”

    歌聲曼妙婉約,宛如豆冠少女的出穀新聲,雖是一首俚俗的小調,但在她口中唱來,卻

    另有撩人之風韻。

    她唱了一首又是一首,唱得她自己麵容上也漸漸泛起了紅暈,彷佛已被自己的歌聲勾起

    了少女時的情思。

    ※※※

    天凡大師神色果然漸漸紛亂起來,落子下棋,又見沉吟,展夢白心頭暗喜:這一著果然

    奏效了。

    那知他目光轉處,卻赫然發現藍大先生目光更是紊亂,情緒更是不寧,眉目間隱隱露出

    一種激動之色。

    黃衣人暝目而聽,竟似乎也被歌聲所醉!

    展夢白暗道一聲:“不好!”

    他心思靈敏,此刻突然想起,朝陽夫人與藍大先生之間,本是多年情侶,隻因情感糾

    紛,是以未成眷屬。

    如今朝陽夫人的歌聲,雖然擾亂了天凡大師,但卻更激動了藍大先生,將他帶入了少年

    時的舊夢!

    這一來弄巧不成,反而成拙,展夢白情急之下,突聽梵唱之聲,突然亂了起來,其中還

    夾有驚呼。

    接著,叱吒之聲大作,步履之聲奔騰。

    一個清脆尖銳的聲音遙遙呼道:“二,你在那裏?”

    朝陽夫人麵色一變,頓住了歌聲。黃衣人霍然張開雙目,道:“是不是烈火夫人來了?”

    朝陽夫人點了點頭,隻聽外麵又是一聲呼喚:“二姝,快出來!”呼聲自遠而近,瞬息

    間使到了後院。

    藍大先生突地悶喝一聲,神色立刻平靜,天凡大師朗念道:“阿彌陀佛!”目光也亮了

    起來!

    他兩人各自吐氣開聲,恢複了自己的定功,兩人目光凝注棋局,對外界一切擾亂,全都

    不聞不間!

    朝陽夫人目光望著門外,神色大是緊張,竟不敢應聲出去,展夢白心中不禁為之大奇,

    想不到她也有畏懼之人!

    刹那間,隻見竹外紅影一閃,一個滿身鮮紅,雲鬢高挽的女子,風一般掀起垂,火一般

    掠了進來。

    她眼波一閃,冷笑著道:“好呀,你跟小藍居然瞞著姐姐我,到和尚廟裏來談情來了!”

    朝陽夫人陪笑道:“大姐,你看看這是在談情的樣子麼?”

    隻見這紅裳雲鬢的婦人,麵容雖與朝陽夫人有幾分相似,但雙眉稍濃,目光更亮,眉宇

    間鋒芒畢露。

    她閃亮的眼波在眾人麵上一掃,道:“縱非談情,但你們也不該瞞著我偷偷跑出來呀!”

    朝陽夫人歎道:“小藍火燒星似的跑來找我,我怎麼來得及去通知你,大姐,你說這能

    怪我麼?”

    烈火夫人雙眉一挑,怒道:“他找你,為什麼不找我?”

    突地掠到雲床前,紅袖一展,便拂亂了棋子,大聲道:“你們兩個在這裏裝什麼蒜,快

    說話呀!”

    藍大先生、天凡大師齊地一驚,但右掌仍然緊緊相抵!

    烈火夫人眼睛一瞪,大聲道:“老和尚,你抓住小藍的手幹什麼?再不放手,我就要挨

    你的臉了!”

    天凡大師雙眉一皺,朗吟道:“阿彌陀佛!”

    藍大先生身子突然淩空而起,連翻三個跟鬥,方自落了下來,噗地坐到牆角的椅上,望

    著烈火夫人發愣。

    他唯恐自己被天凡大師掌力所震,是以撤掌收勁時,連翻三個跟鬥,方自化解了對方的

    勁力!

    本來極是緊張沉重的局麵,烈火夫人一到,竟立刻消解於無形,展夢白見了,不禁又是

    驚異,又是好笑。

    他再也想不到烈火夫人這般年紀,脾氣仍然如此火暴,醋勁仍是這麼大,但除了她外,

    實在無人能打破方才的僵局!

    ※※※

    隻見烈火夫人身子一轉,叉腰站到藍大先生麵前,大聲道:“你去找她,為什麼不來找

    我?”

    藍大先生濃眉霍地軒起,大聲道:“你這專門搗亂壞事的野丫頭,我為什麼要去找你!”

    烈火夫人呆了一呆,倒退幾步,坐到雲床上,突然放聲痛哭起來,道:“好,我這麼大

    年紀,你還罵我丫頭?”

    藍大先生道:“哼,這麼大年紀,簡直是個小丫頭!”

    烈火夫人越哭越是傷心,道:“好,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我,我……我不如去死了算

    了!”

    藍大先生大聲道:“請,請!”

    語聲未了,朝陽夫人已掠到他麵前,輕歎道:“小藍,你怎能對我姐姐這樣子,豈不教

    人傷心。”

    藍大先生楞了楞道:“你放心,她不會去死的。”

    朝陽夫人柔聲道:“你還說,快去姐姐那裏陪禮!”

    藍大先生坐在椅上,呆了半晌,竟真的站了起來。

    展夢白看到他三人之間的情況,不覺更是好笑,也想不到藍大先生那般倔強的脾氣,竟

    對朝陽夫人服貼的很。

    他暗暗忖道:“常言道柔能克剛,這話果然不錯!”

    轉念之間,隻見藍大先生已走到烈火夫人身畔,拍一拍她肩頭,道:“喂,對不起,我

    罵錯了!”

    展夢白暗笑忖道:“這樣的口氣,也算是道歉麼?”

    那知烈火夫人居然竟破涕一笑,道:“小藍,隻要你對我好些,就是罵我兩句,也沒有

    關係。”

    藍大先生卻已走回椅上,重重坐了下去,突然抬頭道:“喂,你方才擾亂了棋局,該不

    該陪禮?”

    烈火夫人伸手一抹淚痕,走到天凡大師麵前,衽一笑,道:“老……大師,方才對不起

    您哪!”

    天凡大師雖然沉穆莊嚴,但見了他三人這般年紀,行事卻仍不失童心,也不禁展顏一

    笑,道:“女檀越言重了!”

    但黃衣人目光中卻無半分笑意,而且彷佛甚是蕭索!他隱身在陰黯的角落中,麵前淡煙

    繚繞。

    ※※※

    展夢白卻忍不住大聲道:“藍大先生!”

    藍大先生眼神一掃,仰天笑道:“好極好極,我的小兄弟與老對頭竟一齊來了,你們幾

    時來的?”

    展夢白口中應道:“早就來了!”心中卻不禁暗歎忖道:“我們走入此室,他都不曾覺

    察,可見他方才比鬥,當真艱苦的很。”

    天凡大師亦自飄身下了雲床,台十含笑道:“十年不見俠蹤,想不到今日竟會歡然駕

    臨!”

    黃衣人微微拂袖,拂開了麵前的淡煙,微微笑道:“隻可惜在下今日來得不巧,偏逢兩

    位……”

    藍大先生截口大笑道:“誰說你來的不巧,你簡直來得太巧了,否則我少不得要和老和

    尚再鬥一場!”

    黃衣人道:“兩位如此苦鬥,難道是為了在下?”

    天凡大師長歎一聲,道:“藍施主不遠千裏而來,隻是為了兩件事要來尋找老衲,第一

    件事……”

    藍大先生怒道:“第一件事便是為了我那孽徒孫玉佛,我與兩位別後,使到杭州去尋找

    於他。”

    黃衣人笑道:“隻怕他早已逃了!”

    藍大先生道:“不錯,他不但逃了,還雇了個人要以“情人箭”來暗算於我,卻被我活

    活擒住。”

    他冷“哼”一聲,接道:“那知這竟是少林弟子,隻是我雖然逼問出他的來曆,也問出

    了他是受何人指使,卻始終問不出那“情人箭”他是自那裏得來的,我本待將他押回少林

    寺,那知他半途竟自盡而死!”

    展夢白、黃衣人對望一眼,隻聽天凡大師長歎道:“少林門徒,日益眾多,品流一雜,

    便難免良莠不齊了!”

    黃衣人接口道:“此事雖是少林弟子所為,但卻萬萬怪不得天凡大師的,藍兄怎能因此

    與大師動手?”

    天凡大師含笑道:“他與我動手,卻非為了此事。”

    黃衣人道:“是為了什麼?”

    天凡大師道:“藍大俠定要向老衲追問閣下的來曆,老衲不能打誑,自不能推說不

    知……”

    藍大先生截口道:“他若推說不知,也就罷了,隻恨他說知道,卻又偏偏不肯告訴我。”

    黃衣人微微一笑,道:“於是你一氣之下,便定要逼住天凡大師與你動手,藍兄,你如

    此做法,不覺難為情麼?”

    藍大先生笑道:“我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當今天下,誰有你這樣的武功,我心裏越想

    不出,便越是要想。”

    黃衣人緩緩道:“你永遠想不出的。”

    ※※※

    藍大先生歎道:“我心裏若有一件事想不出來,當真有如芒刺在背,坐也不是,站也不

    是。”

    天凡大師藹然一笑,道:“藍大俠熱心熱腸,不愧為性情中人,此刻他本人便在這裏,

    老衲已可脫身事外了!”

    藍大先生大聲道:“他若是不肯告訴我,我還是要問你的,即使再和你鬥上三天三夜,

    也沒有關係。”

    天凡大師微笑道:“老衲卻不願和施主鬥了!”

    烈火夫人突地站了起來,走到黃衣人身前,道:“你告訴他也就是了,何必害他著急

    呢?”

    黃衣人緩緩道:“說是定必要說的,但此刻卻非其時。”

    藍大先生、烈火夫人齊地脫口道:“什麼時候你才肯說?”

    黃衣人道:“在下此來,將一事交托於天凡大師後,便要帶這位小兄弟去帝王穀一行,

    然後……”

    他微笑一聲,接道:“我便請他將我的來曆,回來轉告各位,大約半年之內,便有消息

    了!”

    藍大先生雙眉軒處,大喜道:“一言為定!”

    黃衣人道:“言出必行!”

    藍大先生一拍膝蓋,道:“好!有什麼事你快些對天凡大師說吧,小兄弟,你也要快去

    快回,莫教我等得心焦!”

    天凡大師微笑道:“早已說過了!”

    藍大先生呆了一呆,望著黃衣人長歎道:“想不到你竟將“傳音入密”之術練得如此精

    妙,連我都未曾聽到!”

    黃衣人笑道:“若是被你聽到,還能稱為“傳音入密”麼?”

    藍大先生大笑道“好好,我平生未曾服人,卻服了你了,如今我便先回宮去,靜候你的

    消息!”

    語聲未了,他已伸手掀起了竹。

    烈火夫人大喝道:“慢著!等我”藍大先生大笑道“你回你的家,回我的家,等你作什

    麼?”向眾人微微招手,輕煙般掠了出去!

    烈火夫人大喊道“我偏要跟著你,看你怎麼樣?”說到最後一字,她火紅的衣裳已隻剩

    下一點紅影。

    ※※※

    天凡大師微微一歎,含笑道.“能在少林寺中,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的人,當今世上,

    隻怕隻有這位藍大先生了!”

    黃衣人目注著窗外,隨口道:“大師仁慈為懷,修養功深,自然不會和他爭一時之意

    氣。”

    天凡大師笑道:“此人天真未泯,雖在濁世中混跡多年,但一顆心仍純潔有如赤子,當

    真可愛的很!”

    黃衣人霍然回過頭來,目光凝注著朝陽夫人,緩緩道:“夫人與藍大先生同來,為何不

    跟藍大先生同去?”

    朝陽夫人麵上,帶著一層淡淡的憂鬱,幽幽一歎,道:“他兩人正好是一對歡喜冤家,

    我又何苦跟去多事。”

    展夢白呆了一呆,忍不住接口道:“夫人既然很喜歡藍大先生,藍大先生也很喜歡夫

    人,那麼為何……”

    朝陽夫人輕輕擺了擺手,歎道:“小兄弟,有許多事,你年紀還輕,還不會懂得的,還

    要等許久才會知道。”

    展夢白道:“夫人難道是為了令姐,而犧牲自己麼?”

    朝陽夫人展顏笑道:“你錯了。”

    展夢白皺眉道:“那麼,在下就更加不懂了!”

    朝陽夫人沉吟半晌,緩緩道:“小兄弟,我告訴你,喜歡和愛是不同的,我雖然喜歡

    他,但我心裏愛的卻是……”

    突地長歎一聲,垂首走向門外。

    展夢白木立地上,呆了半晌,隻見朝陽夫人又自回轉了身,緩緩道:“你到“帝王穀”

    去,肯不肯為我做一件事?”

    展夢白道:“在下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朝陽夫人目光閃出一陣奇異的光芒,緩緩道:“我隻要你代我問他一句話,然後……

    然後設法告訴我!”

    展夢白道:“什麼話?”

    朝陽夫人眼波一轉,道:“你覺得寂寞嗎?”

    展夢白又是一呆,朝陽夫人已笑道:“我要問的,就是這句話,然後,我自然會設法聽

    你的回音的。”

    她緩緩自懷中取出了一隻十彩的絲囊,含笑接道:“這裏麵是我做的一些小東西,你拿

    著吧!”

    展夢白搖頭道:“在下無功不敢受祿。”

    朝陽夫人笑道:“你為我做事,我自該謝你。”

    展夢白長歎一聲,道:“在下此刻雖答應了夫人,但在下此去帝王穀,生死難測,在下

    若是死了,便不能將話轉給夫人了!”

    朝陽夫人道:“年紀輕輕,怎麼就說死說活的。”

    展夢白傲然一笑,道:“死的若不是在下,便必定是那帝王穀的主人,他若死了,也就

    不會寂寞了!”

    朝陽夫人麵色大變,道:“你為什麼要說這話?”

    展夢白沉聲道:“帝王穀主人,八成乃是在下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與我見麵之下,必定

    要生死相拚!”

    朝陽夫人凝思半晌,將絲囊塞到展夢白懷裏,道:“不論如何,我送給你的東西,是絕

    不會收回的。”

    展夢白慨然道:“好!我收下了!他若死了,我便要將他生前答覆之言,轉給夫人,我

    若死了……”

    他微微一笑,道:“夫人便隻好自去問他了!”

    朝陽夫人凝注著他,緩緩道:“我看的人多了,凡是能含笑而談自己生死的人,多不會

    死的!”

    展夢白道:“多謝夫人!”

    朝陽夫人輕輕一笑,道:“但是,他也不會死的。”她輕輕轉身,眼皮掃過眾人,輕輕

    飛身而去。

    天凡大師慈祥的目光,凝注著沉默的黃衣人,緩緩長歎道:“原來她心目中的男人是帝

    王穀主!”

    黃衣人仍然沉默無言。

    ※※※

    展夢白卻接口歎道:“看來藍大先生是用錯情了!”

    天凡大師歎道:“情之一物,最令人苦,但茫茫人世,芸芸眾生,有誰真的無情?少年

    人,你說是麼?”

    展夢白唯有歎息領首,突聽黃衣人狂笑一聲,道:“用錯情的,何止藍大先生一人,小

    兄弟,我們走吧!”

    展夢白躬身道:“今日聆聽大師教訓,隻恨來去匆匆,不能多炙慈顏,更不知何日再能

    前來……”

    天凡大師接口笑道:“快了快了,老衲不送了!你快去吧!”

    展夢白怔了一怔,躬身一禮,隨著黃衣人急奔而出。

    天凡大師見他們身影消失,忽然伸手輕輕一敲香爐旁的金鍾,隻聽“當”地一聲清鳴!

    鍾聲,還未消失,門外已來了四個身穿灰布僧袍的中年僧人,立在外,齊地躬身道:

    “師傅有何吩咐?”

    天凡大師沉聲道:“無為、無心立刻整治行裝,隨時待命,隨為師下山,無妙、無機掀

    進來!”

    這四位中年僧人正是少林掌門座下的四大弟子,此刻聞言不禁一楞,不知道師傅為何竟

    會突然下山?

    但四人修為多年,立刻便恢複了恭肅之態,左麵兩人躬身道:“弟子遵命!”轉身急步

    而去。

    右麵兩人輕輕掀開了竹,垂首而入。

    天凡大師道:“為師即日便要去武當山一行,隻怕要耽誤半年才能回山,寺中事務,你

    兩人多要小心了!”

    無妙大師須眉已然花白,神情最是沉穩,此刻微微皺眉,垂首道:“師傅多年未曾下

    山,隻泊……”

    天凡大師道:“為師多年未曾下山,正要乘機去走動走動,看一看武林之中,是否又出

    了幾位少年英俠?”

    無機大師沉吟道:“如有什麼事機發生,弟子們都應代服其勞,師傅又何苦自己奔波

    呢?”

    天凡大師目光一閃,微笑道:“這件事你們都代不得勞,但卻絕無凶險,你們不必多說

    了,去吧!”

    第二日清晨時分,滿山鍾聲梵唱中,天凡大師已率領著無為、無心兩人束裝就道,離開

    少林,奔向武當。

    這位少林高僧,足跡已有十餘年未曾下山,少林寺數百弟子都不禁大為奇怪,不知道掌

    門師尊此番下山是為了什麼?

    ※※※

    昆侖山遠在邊外,連綿千裏,山勢險峻雄奇,危岩絕壑,處處可見,又不是少林、峨嵋

    諸山所能比擬!

    萬山叢中,人跡罕至之處,一亭孤鬆蓋下的青石上,盤膝端坐著眉如青劍,目似朗星的

    展夢白!

    黃衣人立在他身畔,正以雙掌在為他按拍穴道。

    此刻四下無聲,隻有風吹鬆濤,幽韻天成,仰視蒼天,俯視群山,令人不覺愴然而發思

    古之幽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黃衣人突地大聲喝道:“好了!”砰地一掌,拍在展夢白背脊之上!

    展夢白雙臂一振,骨節有如連珠花炮般,發出一連串聲響,滿麵容光煥發,眼神如秋水

    般清澈!

    黃衣人上下瞧了他幾眼,道:“你覺得體力怎樣?”

    展夢白深深吸了口氣,笑道:“從未更好過!”

    他渾身都充滿了生機活力,時時待機而動!

    黃衣人含笑道:“這半月來,我嚴密地控製著你的起居飲食,便是要將你的體力培養至

    巔峰,你知道麼?”

    展夢白長歎一聲,垂首道:“前輩成全之德,在下實是……實是……”他不善巧言,下

    麵的話竟說不出口來。

    黃衣人緩緩道:“坐下來,不要浪費精力,前麵便有一場艱苦卓絕的戰爭,等著你去應

    付,你知道麼?”

    展夢白依言坐了下來,目光中滿是感激之情。

    黃衣人沉聲道:“帝王穀飲譽武林多年,絕非僥幸得來,你萬萬不司存有絲毫輕視之

    心!”

    他語聲更是沉重,接口道:“入穀路上,便已處處都是危機,入穀之後,更是殺機四

    伏,穀中人人俱都身懷絕技。”

    他微微一笑,道:“但我已將專破帝王穀的武功俱都傳授你,你天資絕頂,學得更是奇

    快。”

    展夢白道:“但在下還有些地方不能完全了然。”

    黃衣人道:“專破帝王穀的武功,便是武林中最高深奧的武功,你能在短短日子中學

    會,已大是不易了!”

    他微一皺眉,接道:“我所擔心的事,隻是你太過誠直,不知能否應付穀中最最難纏的

    三個人物!”

    展夢白道:“那三個人?”

    黃衣人道:“這三個人一個是駝背老人,其人心腸最熱,但卻最最好賭,你隻要能賭贏

    他,他什麼事都可答應。”

    他微微一歎,接道:“否則就隻他一個人,你都不好應付!”

    展夢白道:“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黃衣人點了點頭,道:“那第二個人乃是個中年婦人,她最好鬥口,你若說得過她,她

    也不會留難你!”

    展夢白微微笑道:“在下雖不會吹牛拍馬,但與人鬥口,卻也未見得鬥不過別人,前輩

    放心好了!”

    黃衣人眨了眨眼睛,目中露出笑意,道:“好極了。”

    展夢白問道:“那第三個人卻是誰呢?”

    黃衣人道:“第三個難纏的人,便是你見過的蕭曼風,此人更是機靈占怪,什麼花樣都

    想得出來!”

    展夢白皺眉道:“此人倒當真有些難惹。”

    黃衣人道:“你若能通得過這三人,大致已無問題,否則你拿出我的信物,他們也必定

    會帶你去見穀主。”

    他語聲微頓,又道:“是以入穀之後,你最好立刻將我的信物取出,那麼他們對你就不

    會太過留難了。”

    展夢白目光一閃,長身道:“在下這就去了!”

    黃衣人微笑道:“我也知道你心急如火,快去吧!”

    展夢白神色突地一陣黯然,垂首道:“在下此去,若是三日之內還不回來,前輩便不必

    等了!”

    他突地拜倒在地,磕了個頭,轉身奔出。

    黃衣人大喝一聲:“且慢!”

    展夢白回首道:“前輩還有何吩咐?”

    黃衣人道:“我再送你一程!”

    ※※※

    山色陰黯,天風奇寒,天地間彌漫著一片肅殺之意。

    黃衣人與展夢白走了一程,山勢更是險峻,幾乎飛鳥難渡,黃衣人道:“入山道路,你

    還記得麼?”

    展夢白道:“記得清清楚楚。”

    黃衣人道:“你最好複述一遍!”

    展夢白道:“專走黑石,莫踩白石,見到持劍的人像,便立刻順著劍尖所指之處轉

    彎……”

    黃衣人道:“還有呢?”

    展夢白道:“見了黑石上所刻之字必需從命,不得違背。白石上所刻的字,卻萬萬不可

    理它!”

    黃衣人頷首道:“對了!”

    他目光深沉,一字字接道:“這些話你一句都不可違背,若是走錯了一步,立刻便有殺

    身之禍!”

    展夢白道:“在下絕不違背!”

    黃衣人伸手一指,道:“前麵便是入穀之路了!”

    展夢白順著他手指望去,隻見一道飛岩,下臨絕壑,共有一條寬約七寸的獨木橋,通達

    對崖!

    兩崖相隔,約有五十餘丈,下麵絕望深沉,雲卷霧湧,深不見底,投塊石子下去,也聽

    不到回聲!

    展夢白雖知入穀道路,險阻重重,但此刻見了這種險境,仍不禁為之倒抽一口冷氣,掌

    心涔涔冒汗!

    黃衣人目光一轉,道:“你此刻還有入穀的勇氣麼?”

    展夢白胸膛一挺,仰天笑道:“死都不怕,還怕什麼?”笑聲末了,他已躍上了獨木橋!

    隻見他一步步自橋上走了過去,天風凜冽,吹得衣襟頭發齊飛,隻要稍一失足,立刻便

    要粉身碎骨!

    黃衣人凝神而視,已不禁看出一身冷汗。

    眼見他已走過大半,突地一陣狂風吹過,他腳步一滑,身子鬥然倒了下來!

    黃衣人驚呼一聲,頭腦一陣暈眩,那知他身子淩空一個斛鬥,手掌已搭住了橋緣,全身

    一縮,嗖地竄到對岸!

    黃衣人暗中鬆了口氣,冷汗隨手而落,隻聽展夢白在對崖招手大呼道:“前輩,在下去

    了!”

    身子一轉,筆直竄入黑霧深處,黃衣人眼看著他身形消失,突然肩頭一聳,有如蒼鷹般

    斜斜飛了起來!

    岩石深處,亦有兩條人影一閃,衝天飛起!

    三條人影在空中微一招手,閃電般向左麵飛掠而去!

    ※※※

    而此刻展夢白已走了一段路途!

    淡淡的雲霞飄渺中,他腳步極是小心,不敢絲毫大意,走了一程,隻見前麵的道路已分

    成兩條!

    其中一條,滿布著白色的晶石,甚是平坦悅目,路旁種植著兩行花草,修剪整齊,香氣

    襲人。

    另一條黑石道路,卻曲折通向一座陰森黝暗的叢林,道路崎嶇坎珂,林中隨風吹出陣陣

    陰濕的臭氣!

    展夢白毫不遲疑,踏上了黑石道路,穿入暗林!

    入林越深,光線越是陰黯,但林稍卻透下一道天光,照著路上的黑石,襯得四下更宛如

    地獄!

    展夢白在陰暗的路上走了許久,跟前豁然開朗!

    叢林已盡,山勢漸低,一條黑石道路,筆直通達下麵,道路兩旁,排列著一個個翁仲石

    像!

    他邊走邊看,隻見這些石像有的跨馬橫刀,有的衣甲俱全,俱都雕塑得栩栩如生,須眉

    宛然!

    展夢白緩步而行,宛如走入了古代英雄的聚會中,隻見這些石像有的向他露齒而笑,有

    的向他怒目而視。

    突見一座石像兩手叉腰,當路而立,凸睛怒目,瞪視著道路,驟眼望去,彷佛桓侯將軍

    複生!

    石像旁還有一具幼童之像,笑嘻嘻地仰麵而視,左手斜指,右手中拿著一塊牌子,上麵

    寫著:

    “前路不通,請君左轉!”

    白石黑字,字跡分明!

    展夢白微微一笑,聳身掠過了這座石像,筆直前行!

    隻見前麵竟是一道溪流,上架黑石小橋,橋上駭然寫著:

    “奈何橋”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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