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81 更新時間：09-08-16 02:50
五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耳邊傳來母親碎碎嘮叨。
怎麼弄成這樣，快擦擦。她埋下頭，母親用毛巾給她擦著頭，一邊不住地抱怨，你怎麼連雨都不會躲呢，生病了怎麼辦？
她一愣，被包裹在毛巾裏的頭狠狠的栽倒在母親的懷裏，號啕大哭。
母親微微一怔，輕輕撫上她的頭，一下一下揉著她濕潤的發，語氣軟了下來，回家了就沒事了。
她將母親摟得更緊，眼淚也更加洶湧了。
她請了假，一個星期。
她像一隻受了傷的羔羊，悄悄地躲在巢中小心翼翼的舔舐著傷口。隻是那傷，在心裏罷了。
他來看過她，但不是一個人，帶著他的女朋友。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未小央，並不是傳聞中的那樣高高在上，她很開朗，像三月裏初開的雛菊，天真爛漫，說話時，聲音清脆動人，像百靈鳥一樣好聽，她說，你就是林淺淺，安辰他常常跟我提起你呢。
她轉頭看他，他卻在看窗外，陽光照在他臉上，無力而慘白，她的心微微一抽。
感覺到她的目光，他回頭看向她，她逃避似的移開了目光。她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麼，有的事，早就不複當初了。
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誡自己，他已經，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了。
走時，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淺淺，記得照顧好自己。她的心“咯噔”一跳，這是，他對她的道別嗎？他們之間，難道就這麼結束了？
她暗自苦笑，他們之間，又何來的開始？再抬頭時，他已經離開了，消失在轉角的身影讓她突然覺得，這是她最後一次與他相見。
安辰安辰，都說夕陽無限好，那我們，可是盡了黃昏？
日子似流水，再回頭時，已經看不到當初，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就這麼突然的走出了她的世界。
他走的那個早上，未小央來找她，聲音中是無限的悲傷，她說，淺淺，安辰他……忽的就住了口。她看向她的眼絕望而落寞，一股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她不知怎的就心痛起來，硬生生地從嘴裏擠出幾個字，聲音帶血，怎……麼了？
未小央有一瞬的驚訝，然後輕輕閉上了眼，她的睫毛微微顫動著，淺淺，去教室吧，安辰他在等你……
耳邊傳來她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聲音，再睜眼時，空蕩的屋子隻留下未小央一人，她臉色慘白，脆弱的瞳孔如同凋謝的花瓣，心髒狠狠地抽搐著，她埋下頭去，失聲痛哭。
六
推開教室門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好害怕。
按住自己顫抖的手，她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然後走了進去。
隻一眼，那抹刺眼的白便撞疼了她的瞳孔。
和往常一樣，他靜靜地靠在窗邊曬太陽，陽光灑在他平靜的側臉龐，尖瘦的下巴刺得她眼生疼。她走過去，一步一步都像有刀子紮在腳上，她能聽見那種流血的聲音。
他沒有回頭，隻是看著窗外，虛弱地笑，聲音飄渺的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一般，他說，淺淺，你來了。
像突然被人死死勒緊了脖子，連呼吸都讓她疼痛難當，她笑了，他卻撇撇嘴，說，怎麼了，笑的這麼難看。
陽光包裹著他，白色的襯衣將他的反射的毫無血色，他臉上的汗毛形成一層薄薄的光圈，她突然覺得，他像落入人間的天使，隨時將要振翅而去。
她依然笑，簡單而純潔，醉人心脾。笑到，有再也忍不住的淚水，自她眼角生生流下。
他依然看著窗外，說，淺淺你知道嗎？每次看到那花兒落了，我就覺得生命好脆弱，輕輕一碰就碎了……怎麼會，這麼不堪一擊……
她已經泣不成聲，指甲陷進肉裏，掐出一道血紅，想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他搖晃地起身，單薄的身體像一片紙，隨時會被撕成兩半，他想抱住她，替她抹去眼淚，他想象平時一樣捉弄她，他還想，還想跟她說……跟她說他喜歡她，但是身體突然好沉，他就這樣倒在她的懷裏。
一瞬間，她腦海裏的某一根弦很幹脆地斷掉了。
她甚至能聽見心髒破碎的聲音。
她不敢低頭看他，她怕她一低頭，會看到他沒有色彩的眼神，她怕她一低頭，會看到他嘴邊和衣衫上觸目驚心的紅。
眼淚已經流幹了，隻剩下無限的蒼白與孤寂，她眼神空洞，沙啞地開口，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安辰，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安辰，我真的好喜歡你……
你聽得到嗎？
你還記得嗎？
兩歲，你站在我麵前，脆脆的叫我淺淺姐姐；
四歲，你看見穿新裙子的我，笑嗬嗬的說我是世上最好看的姐姐，那是我第一次被人誇；
六歲，我被別的小孩嫌棄，他牽起她的手說不怕，他們不要你，我要你，那句話你說的煞有其事，當時我就笑紅了臉；
八歲，我生病發燒，家裏沒人，你不顧滿路的泥濘，硬是背著我到了醫院，那時的我，比你還高了一個頭；
十歲，我看了偶像劇後說女主角站在花瓣雨裏的樣子好美，於是你帶我到後山的海棠林，替我搖下漫天的海棠；
安辰，你看這些，我都還記得。
我還記得，當時那滿山的紅豔，你站在樹上衝我溫柔的笑……
我還記得，每日清晨，你總是在窗外等她起床，然後遞上熱乎乎的油條豆漿……
我還記得，明明是我弄壞了老師的盆景，你卻將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
安辰，你得了血癌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冷淡我，我也想……也想有一次機會能保護你……
他被她抱在懷裏，陽光在他纖長的睫毛上跳動著，像睡著了一般，神情安詳。她微微一笑，溫柔而落寞，忽的俯身，吻上他蒼白而冰涼的唇。
耳邊的嘈雜她已經聽不清，霎那間，她的世界，崩潰……
七
安辰，死了。
那天夜裏，她把自己蜷縮在寢室的書桌下，咬著手臂，狠狠的哭了出來。
細嫩的皮膚被咬破，鮮血順著顫栗的身軀緩緩流下，染紅了她的衫，像今晨他的血，染紅了她的眸。
仿佛還是昨日，他站在操場上，白襯衣，黑領帶，像清爽幹淨的春風，吹進她的心。明明他的笑還在眼前，人卻，生死相隔。
他死了，真的死了。
黑暗的空中，連一點星光都沒有，偶爾劃過一絲脆弱的鳥鳴，像生命劃過時間長河那般不堪一擊。
她就那麼蜷縮在桌下，煞白的臉蛋像個玻璃娃娃，仿佛一碰就會碎，被咬破的手臂上鮮血源源不斷的流出，像流失的生命。
她卻感覺不到傷口上的絲毫疼痛，隻覺得心，一下一下，抽搐得她生疼。血越流越多，漸漸的，她的視線開始模糊，眼前依稀顯出一張臉，清新地衝她笑著。
安辰……是你麼？
周圍的世界暗下去，像騰起了一陣薄霧，什麼都看不清，隻剩下白，刺目的白。
遠處，似乎有一個單薄熟悉的影子在慢慢向她靠近，白襯衣，黑領帶，帶著幹淨的笑，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死死盯著那個身影，生怕一眨眼它就會消失般。影子清晰起來，一張熟悉而蒼白的臉出現在她麵前。
安辰，真的是你……
他不語，深深的看著她，久了，他輕聲開口，淺淺，我喜歡你。
她咯咯地笑，眼淚順著臉龐流下，笑得久了，淚也就沾滿了衣襟，她說安辰，我們一起好不好……
我好想跟你在一起，所以，請別留下我一個人。
她伸出手向他靠過去，在她快要觸及他的前一秒，他的身影突然暗下去，再次的模糊起來，他依舊笑，一如既往的幹淨，她卻再看不清。
他的聲音還在耳邊，他說，淺淺，你可以……忘記我的……
她慌亂起來，猛地伸手想要抓住他，手卻生生地穿過他的身軀，頓時絕望，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為什麼要留下她一個人……
為什麼偏偏留下她一個人……
你為什麼丟下我，又憑什麼讓我忘記……
從兩歲開始，到十一歲，整整九年，九年的付出，你為我九年的付出，你讓我怎麼忘……
從再次相逢，就算隻有短短數月，我卻也是，一天，都不想忘……
你為我解圍，你替我遮雨，背我去醫院，為了我跟人打架，跟在我身後叫我淺淺姐姐，帶我到後山替我搖下漫天海棠……
這些……你讓我怎麼忘……
你的笑，你的淚，你的謊言，你的寵護……
你讓我，怎麼忘……
這些付出，我怎麼忘怎麼能忘怎麼敢忘如何舍得忘！
我怎麼能忘呢……
安辰……
血歡快地流淌在地板上，她突然覺得好痛。
她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倒了下去，失去知覺前，她聽到母親的驚呼，和遠處隱隱約約救護車的聲響，她虛弱地笑，然後緩緩閉上眼。
長夜，未央。
吱——遠處傳來刺耳的刹車聲，打斷了她的回憶。她輕輕一怔，回過神來，看向在雨裏寂寞的城，目光黯淡下去，輕輕轉過頭。
她還記得，第二天醒來，她已在醫院，身邊是老師和父母。醫生說那晚，她咬破了自己的動脈血管，晚來一步，或許就沒命了。
當時母親在她床邊默默流著淚，父親看著窗外一言不發，背影落魄而憂傷。
她第一次覺得，除了他，原來，她還有人愛。
後來的後來，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學，離開了小城，畢業後，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然後談戀愛，嫁人，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她的丈夫很愛她，每天替她買熱乎乎的油條豆漿，下雨不顧一切都要到公司接她，春天，帶她上山看海棠，然後……
替她搖下，漫山海棠花……
就像，當年的他。
雨，還在下，天空陰翳的仿佛隨時會張開大口，把人生生吞進肚去。
她卻不似從前那樣害怕，因為她有她的丈夫，她知道，他會保護她的。
朦朧中，一個高瘦的身影向她走來，幹淨的白襯衣，鬆鬆的黑領帶，她不禁迷離了眼，安辰，是你麼？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他站在雨裏，笑容幹淨得能融化了世上所有的汙點，生生撞疼了她的眸。
心，隱隱的疼，陰雲，微雨，落海棠，一切都那麼熟悉，偏偏早已物是人非。對麵的人影似乎笑了，溫柔地喚她，淺淺，你怎麼了？
她勾起嘴角，笑得如雪一樣純潔美麗，開口，聲音清脆，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落華，我們走吧。他笑，清新如風，她不禁有些癡了。
你與他，真的很像呢，安辰，這麼久了，想起你，我的心還是會疼，當年我愛你，是真的愛的很深嗬……
尾聲
雨中，一個纖瘦單薄的身影與她擦肩而過，她靠在落華的懷裏，垂著眼，走出數米，她突然開始抑製不住的顫抖，剛才，剛才的那個人……
那樣的味道，那樣的身影，那樣的感覺……她永遠也不會忘，她就算是死，都忘不了……
可是怎麼會，怎麼會，那天……他明明……明明就已經……她蒼白著臉，回頭，雨中，卻隻有幾片海棠花瓣，隨風飄散……
沒有人……
身邊的人輕輕拍打她，一臉的擔心，問，怎麼了？
她轉眸，對上他的眼，笑了，說，沒事，隻是好像看到了故人。
他稍稍用力，摟緊了她，向車子走去。她望著他，心中的疼痛感漸漸被幸福取代。
曾經，她很愛安辰，真的很愛。
如今，她愛的，不再隻有他，還有落華。
這個重新帶給她幸福的人。
陰雨散盡，春風乍起，吹散了烏雲，海棠，漫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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