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74 更新時間：09-08-19 19:25
殘陽向晚，阡陌古道，細雨纏綿。
煙雨蒙蒙的三月，紙醉金迷的江南，細草微風透著一絲慵懶而嬌媚的溫婉細膩。
文者揮毫賦詩，畫者潑墨寫意，詩情畫意的山水園林，和著舞榭歌台之上管弦之聲不絕如縷，所謂人間繁華盛世，便是如此。
平日裏熱鬧的街市因連綿陰雨而顯得有些冷清，青石板磚上的積水倒映著來往路人的形色匆匆。粘膩潮濕的空氣讓人心生煩悶之感，偶有過客，皆是垂首腳下，步履匆匆，是以並未有人注意到街角處，那緩緩而行的人影。
修長的手指握著泛黃的竹製傘柄，勾勒著幾杆青竹的紙傘下，依稀可見是一青衫男子，傘下瀉出幾縷青絲，垂至腰際。氤氳的水霧彌散在他身周，看不清容貌。
他撐著傘，緩步在雨中，水珠兒順著傘麵滑落，落在地磚上，漾起一小圈細細的漣漪，濺起的水花打在他的衣角，印開一小塊深色的水漬，不一會兒卻又消失無蹤。他執傘行過整條街道，轉身走進一條清幽小巷，衣衫鞋襪卻整潔如斯，不染纖塵。
然而，在簾幕般綢繆的煙雨中，沒有人能夠注意到這纖毫異狀。
若是無人驚擾，這一把紙傘，這一綹青絲，這一襲青衫，這樣緩步在白牆青瓦交錯的巷口，確是一幅足以入畫的場景。
可惜，鑼鼓聲起，打破了這一場寧靜的春雨。
走出巷口，隨即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束滿紅綢的高台，台上人隱在竹棚下，看不清在做些什麼，台下之人倒是能看的分明，皆是文人打扮，少長鹹集。有的凝眉沉思，有的持卷翻閱，還有的與台上人在爭論著什麼。
剛剛的鑼鼓聲似乎就是從這裏傳來的。
仿佛是第一次瞧見有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般，青衫男子有些好奇的走進那高台，行至最外圍停下。抬眼望向台上，見是兩個年紀相仿的青年，同為公子哥打扮，一著暗紅，一著淺灰，皆手持折扇，風采照人。
“這兩位是……？”身旁一小個子書生問。
“孩子，才來讀書的吧？他們呀~分別是陳家的二公子和戚府的小少爺，咱們這最有名的兩位才子！”身後一個披著蓑衣的年長之人回答。
見小夥子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老人好心地繼續解釋：“他們兩人從小就互相不服，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約好在這裏鬥文。適才琴棋書畫的比試已經結束，兩人各勝了兩場，先下要開始比試吟詩作對了。”
“吟詩？難道要現場賦詩嗎？”
“過去是這樣，但是今年戚小少爺說在這種比試心境下寫出來的詩句太過急功近利，即使偶爾靈光閃現得一兩句妙言，然終究難有佳作，如此濫作不如不作。今年卻是改成了真正的吟詩，由主考官出題，背出符合要求的詩句即可。”
“如此便是考校誰人讀過的詩文多，誰記得牢了？這比試，豈非無趣的緊？”
“莫不聞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書讀萬卷，才能領會其中奧妙，寫作時才能文筆流暢自然。切莫小看了讀書，這讀書背書間的學問，不亞於寫詩作賦啊……”
正說話功夫，主考已經出了第一道題目，詩句接龍。
要求所接詩句皆是含有雨字，可用諧音，若接不出下句，那麼另行換題。失敗三次則為輸家。
首句是“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
“寒雨連江夜人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搶著說話的是穿暗紅衣袍的公子，念完詩句，他得意一笑，挑眉道：“戚公子請了。”
略一沉吟，那戚公子道：“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此句一出，台下當即有人笑出聲來，再看那陳公子的臉色已是陰沉一片。
“他們緣何發笑？”此次發問的是方才一直沉默著的青衫男子。
依舊是那老者耐心地解答：“此句甚絕，陳二公子決計接不下去。”
“這是為何？”青衣男子不解，“若取諧音，上聲、去聲皆可成句，怎稱得上絕？”（1）
“閣下看來也是外鄉人，不知其中道理。”老者很是溫和的笑了笑，接著說道：“陳家老爺名諱上久下讓。這陳二公子自然是需要避其父的名諱，即使答得出也不能繼續接下去，隻能認輸了。”（2）
詩句接龍仍在繼續，不知不覺間雨漸漸小了。
“吟詩”環節最終以戚小少爺以二局對三局險勝。如此贏了，靠的是設計取巧，並不光彩。
再接下來便是聯句了，若是此場比試戚家小少爺勝了那他將是最終的贏家，即便是輸了也還能撐到加試，是以他神色輕鬆，手一揚展開了折扇，放在胸前緩緩的搖著，怡然自得。
看罷了詩句接龍，感覺甚是無趣，青衣男子本欲離開，卻不經意瞥見了戚小少爺扇上的幾杆墨竹，墨色濃淡適宜，渲染得當，墨竹氣質挺拔，畫旁題字蒼勁有力，端的是上品。他本是愛極了竹子，一見之下心中歡喜，竟又停了腳步。
“那麼，老朽便出題了。上聯要求順次包含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下聯則需囊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兩位公子誰來出上聯呢？”
此題出的甚是刁鑽，無論是上聯或是下聯都要求苛刻。相較之下，下聯不僅要滿足要求，還需對仗工整，更是困難，是以誰能先出上聯誰便能立於不敗之地。但一時之間，寫出上聯也並非易事。此時兩人皆沉默不語。台下眾人則議論紛紛，猜測著陳戚兩人誰能先將上聯寫出。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戚小少爺，他合攏折扇向主考官拱手示意，隨後側過頭看向陳公子，含笑道：“九命難逃，八方圍剿，七情難料，六親無靠，五日京兆，四麵楚謠，三唱逍遙，兩歎孤老，一生寂寥。請陳公子對下聯。”
“這……”那陳公子眉頭緊皺，臉漲的通紅，卻答不上話。
戚小少爺悠然踱步，在台邊的香爐中點燃了一炷香，對眾人笑道：“陳二公子尚有一炷香時間思量，其間各位可思忖下聯告知於我，也好為陳公子理一理思緒，提一提醒。”
見其氣焰逐漸囂張起來，青衣男子略皺了皺眉，不耐再聽下去，目光再次流轉至墨竹之上，微微歎息，隨後轉身離開。
“公子請留步！”
剛剛邁出一步，便聽見身後戚小少爺的聲音遙遙傳來：“這位公子難道不等到一炷香後看最終結果的分曉？”
“暫無這等雅興。”
戚小少爺隻見那人腳步一滯，卻未停下，青竹傘遮住大半身影，看不真切。
他何時被如此輕視過，如何丟得起這臉麵，當即高聲追問：“難道在公子眼中，在下此聯不值一文麼？”
“非也。”那人停下腳步，卻不回身，聲音清冷而幽遠，“隻是此聯並非絕對而已。”
“哦？那麼公子莫非已有下句？”
“一念尚存，兩戰皆輸，三千世界，四天雷注，五藏願動，六神無主，七竅未開，八荒殊途，九九應劫。另奉勸公子一句，聯句講究仄起平收，嵌入韻腳固然巧妙，然不以辭害意，適當即可，切莫強求。”（3）
繼而舉步前行，傘下瀉出一綹青絲，垂至腰際。青色身影逐漸遠去，氤氳的水霧彌散在他身周，朦朧間平添了兩分出塵之意。
眾人緘默。
戚少啞然，不覺手中折扇半開，露出一杆墨竹，幾行題字。
“淡煙古墨縱橫，寫出此君半麵，不須日報平安，高節清風曾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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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關於聲調：陰平——第一聲；陽平——第二聲；上聲——第三聲；去聲——第四聲
（2）關於避諱：我了解並不多，隻是在語文課上聽說詩鬼李賀因為其父名為晉肅，“晉”與“進”同音，為避諱，不得舉進士。所以才有陳二公子為避諱不接詩句的情節出現。此處為小說情節所需，不足以深究。
（3）關於對聯：上聯是我亂寫的，下聯是出自finale的《風姿物語·烈焰蝶》，有改動。若不符合對聯句式，還望寬容。
（4）關於題字：出自鄭板橋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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