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46 更新時間：09-10-04 20:54
夜晚的樹林中一片黑暗，樹縫間偶爾透進一絲淺淺的星光，風拂過時，樹葉發出"沙沙”聲響，除此外一片陰暗寂靜。
夕顏海真拖著疲憊的身體一步步往陳留城中走去。
她困得幾乎要睜不開眼睛，但是不敢停下，怕一停下就地躺著睡過去，成為野獸腹中的美餐——
唯一欣慰的是，青寧終於聽了她的勸，往北方去了。
她忽而又想起，阿裏海曾經提到他的先祖從南方移居而來，莫不就是青寧？
否則二人如此相像作何解釋？
命運真是奇妙，究竟是她為了還阿裏海的恩情留得青寧性命？
還是青寧為了報恩，兩百年之後他的子孫救了自己？
世事輪回，極其微妙又難以預測。
想到這裏，她悵然歎息，腳步更為沉重。
走著走著，忽然瞧見前方有一個人影，走近一看，是個俊美的青年，烏發白衣，一雙瑪瑙般的的黑眼珠正瞪著自己，發出一絲清冷而複雜的光。
“是你？！”海真叫道，極其意外耶律隆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遇見岢嵐，他告訴我你去了刑場。我不放心，一路跟著，沒想到居然發生這種事！”他神情陰沉，嘴角冷冷的抿成一條直線，像是極力隱忍什麼。
“我……”海真語頓，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真是不明白，你腦子究竟在想什麼！！”他咬了咬唇，眉頭擰得很緊，充滿火藥味。
海真想了想，突然問：“那煙霧彈是你放的？”
“是又怎樣？”隆佑不屑道：“你以為自己是誰？救世主麼？一會兒去找萬筱聆，一會兒又去搭救山寨頭領，接下去呢？是不是要叫遼宋兩國永修太平？！”
他怎麼知道她去找萬小姐？
是他猜到的還是岢嵐沒有保守秘密？
她的頭腦一片混亂，語氣中有輕微的祈求：“你不要這麼尖銳，這……這不像是你！”
眼前的耶律隆佑孤傲，冷漠，那麼嘲諷她，甚至曲解她，難以揣測。
天就在這時下起雨來，雨絲細細密密的打在樹葉上，“啪啦啪啦”作響，偶爾透過葉間的縫隙落在兩人身上，頗有了秋涼的意味，淡淡的又沉沉的。
海真隔著細細飄來的雨絲看著眼前的耶律隆佑，隻覺得他漸漸有些模糊，而她的麵容在這秋雨中帶了些許難以掩飾的憂鬱。
隆佑像忽然被什麼牽扯了一下，聲音放緩一些：“你眼中的我是怎樣？”
“我……我不知道，”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兩人在彼此的眼神中似要尋找什麼，誰都不想被對方看穿卻又忍不住想要了解彼此，相互防備著，卻又情不自禁的吸引著——
“你有很多事情瞞著我。”隆佑緩緩的說。
海真低頭不語。
看出她並不想說，他也沒有強求，而是轉過話題問：“你打算怎麼辦？”
“回去。”
“回哪裏？”
“太守府，蓉其他們還在那裏。”
“你不怕他們懷疑嗎？”
“所以更要去。”她抬頭靜靜的望著天空，一時間四周仿佛隻能聽見細微雨聲，在整個天地間鋪展開一道若有若無的幕簾。
“你真的什麼都不怕嗎？”隆佑定定的看著她：“雖然你很厲害，但也不是全能的——就沒有什麼讓你害怕嗎？”
“有——有時候我也很害怕，”海真仍然抬著頭，目光似要穿過著雲雨之層，望見更高處的景色。
“但是當我抬頭看到天空如此廣漠而自己是這樣渺小，就覺得，沒有什麼好害怕的，茫茫天地間，我們都太不起眼了，我們什麼都不是——隻是我們自己。”
隆佑順著她的目光看著天空，一點雨滴正好落入眼中，頓時一澀，他低下頭，輕喃道：“我們自己……”
然後悠悠的一聲歎息。
“我答應過，我會告訴你，我從哪裏來，要做什麼，然後去哪裏。”海真輕輕的說。
“什麼時候呢？我已經好奇得要死了，你是存心吊我胃口！”隆佑嘟噥道：“從我發現你是女子我就開始好奇了，你要皇上的馬鞍讓我好奇，你和蓉其的關係讓我好奇，你救了青寧讓我好奇，還有你為什麼要救我更是莫名其妙——是因為我快死的人嗎？”
“不！”她斷然回答：“我不許你這麼說！什麼死不死的？！現在你不是好好的嗎？！”
隆佑哼了一聲，不說話，隻是默默的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著她。
然後他說：“你上來吧！”把韁繩交給她。
海真翻身上馬，隆佑坐在她身後。
突然，他扳過她的身子，吻了下來，海真隻覺得兩片溫潤的唇輕輕的落下，若羽毛般輕輕刷過她的唇，這個突如其來的吻頓時讓她麵紅耳赤，心跳如雷，低下頭不敢看他。
隆佑雙手搭在她的肩上，眼睛一眨不眨的靜靜的凝望著她。
他那黑玉般的仁瞳裏此刻有淡淡的的霧氣，妖嬈而朦朧，輕輕撩動她的心，撫慰著她的疲憊。
“為什麼？”隆佑在她耳邊輕如歎息的問。
“恩？”
“為什麼世上有你這樣的人？”他低緩的說，聲音微微惱怒，不知是因為惱怒還是因為激動顯得有一些沙啞：“這樣的你又怎麼會讓我遇上？”
細細密密的的雨中，兩人靜靜的望著對方，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停頓。
隆佑，耶律隆佑，他是在表白嗎？
那聲音溫柔如波，讓她有一瞬的迷失……
“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海真臉上紅潮還未退卻，但是已經恢複了幾分理智，她要問個清楚，剛才的吻不能不明不白的……
男人隻有遇上自己喜歡的女子才會這麼做，可是耶律隆佑似乎總是掛著一抹漫不經心的微笑，或許是在戲弄她？
隆佑不自然的咳了兩聲，微笑道：“你好直接，就不怕會錯意麼？”
“就是怕會錯意，才要問個清楚！”海真深呼吸一口，極力讓自己顯得平靜，然後很認真的說：“你是不能喜歡我的，如同我也不能喜歡你！”
“為什麼？”他啞然失笑。
“沒有為什麼！”她轉過身子不看他。
“你不說我就再吻你！”他靠近她耳邊調皮的說。
“喂！”她用胳膊肘小力的頂他，他故意咳道：“好痛！你要謀殺我麼？”
“你不是這麼弱不禁風吧！”她回過頭斜睨他一眼，看見他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剛才的冷淡與淩厲氣勢全無，笑意中還有隱隱的溫柔……
這微妙的轉變是因為這個吻麼？
而這個吻……是她的初吻阿……
身後再度傳來他的笑聲，那笑聲清朗，肆無忌憚，聽不出是否在戲弄她：“海真，我會弄清楚的！”
他牽住韁繩，用力一拉，腳下一蹬，兩人策馬而歸。
到了半路，雨越下越大，兩人已被淋得全濕，海真尤其冷得發抖，牙齒咯咯作響，隆佑焦急的說：“我們先找個地方，你這身衣服無論如何得換了！”
於是兩人來到一家客棧，叫小二端來火爐，又找了兩套布衣，分別換上，隆佑在火爐前把衣服烘幹，而海真再也支持不住，躺在床上便睡下不省人事，隆佑無奈笑道：“你就不怕此時我動歪腦筋嗎？”
等衣服差不多幹了，已經過了半夜。
他走到床前，凝視著她的睡顏，燭光下那長長睫毛在臉上投下蝶翼似的濃密陰影，那略顯疲憊的麵容惹得他無比憐愛，那淺淺的呼吸伴著他加速的心跳，他將手指輕輕撫上她櫻花般嬌美的唇，回憶著剛才的吻……
出神的看了許久，然後為她蓋好被子，自己坐在椅子上，罩上衣衫，將就著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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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隆佑見海真仍在睡著，不忍心打擾，可是又為蓉其他們擔心，不知道二人在府上如何，正在躊躇，忽然聽小二說有人找他，於是下了樓，瞥眼望去，十分意外，見到兩個漢人打扮的高大男子，竟然是遼國的使者！
兩位使臣見到一身布衣的楚王，有些意外，剛要行禮，卻被隆佑阻止。
“這裏說話不是很方便，我們到樓上去。”
於是三人來到樓上，找了一個包廂，坐定商談。
“有什麼事？”他小聲問。
二使臣明白他的意思，其中一個說：“皇上有密令。”聲音輕如耳語，從懷中掏出一紙皇令，隆佑接了看過，不禁皺眉。
“皇上說看完後即刻銷毀！”於是將之一把火燒去，隆佑眼見成灰，心裏也仿佛有什麼沉沉的落下，表麵隻是淡淡的問：“東西呢？”
“已備在東京，請楚王即刻出發！”
“我知道了。”隆佑看了看二人，又道：“我現在還有事要辦，你們先回去複命！”
“可是，皇上請楚王即刻出發，不能延誤！”
“我的事也很要緊，要是耽誤了，你們負責得了麼？”隆佑神色銳利，兩人不敢多言，隻好領命退下。
使者走後，隆佑回到房中，低喃道：“皇兄，這才是你要我來的目的麼？”神色有些異常。
然後他叫醒了海真，兩人往太守府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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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陽光灑照下來，仍然潮濕的地麵反射出細微的耀目的光澤，亮晶晶，閃熠熠，點點生輝。
一時間四周安靜得幾乎能聽到那陽光流動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偶爾有屋簷上積水“嘀嗒”一聲落下來，似乎落進人的心裏。
走到半路卻見蓉其和岢嵐迎麵而來，四人都吃了一驚，蓉其忍不住叫道：“你們可算回來了！”
海真十分意外的問：“你們怎麼出來了？”
“還不是為了找你們？”蓉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隆佑，激動的埋怨道：“你們去哪了？先是岢嵐和你失蹤，然後他回來了，可你和們兩人又不知在做什麼？我真是被你們弄得頭都大了！”
一旁的隆佑看著她們，餘光掃了一眼岢嵐，卻發現他正冷冷的望著自己，瞳仁的深處閃過一道銳利的白光，隻是一瞬間，白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很疏離的神色，像一層薄薄的冰殼一樣掩蓋了所有的情緒，讓他以為剛才的一切不過是錯覺。
隆佑微微詫異，卻聽蓉其說：“現在我們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三哥你說過和我們一起去江南的，去嗎？”語氣中有些孩子氣的期盼。
隆佑卻皺眉道：“計劃臨時有變，可能沒辦法和你們一起了。”
“為什麼？你不是說隻要好起來就和我們一起的嗎？”
隆佑歎了口氣，一時間無法解釋，隻是說：“你們幾個路上要小心一些，別總是顧著貪玩，收了心就早點回去，母後和皇兄總是很擔心的，知道麼？”
說罷，又神色複雜的看了看海，那眼神好像是在說：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回去以後，你該如何解釋女扮男裝呢？
“可是，三哥，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我們一起去……”蓉其皺眉，很失落的說。
隆佑歎了口氣，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這是不能逃避的。”
海真的心裏顫抖了一下——這不正是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嗎？
可是，自己必須要做的事，卻不一定是想要做的阿！
人生，畢竟不是能夠隨心所欲的，就算再不情願，有時也不得不逼著自己。
雖然很好奇，可是她終究是按耐住，說：“我們可以等你，你辦完事來江南找我們，可好？”
他看了她一眼，說：“好吧，兩個月後，我們在江南見麵。”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聽不出有一絲肯定，他眼裏倒是有種灼人的東西，她說不出是什麼，隻能呆呆的看著，看著他漸漸消失在自己麵前，而她的心中泛起難以言語的傷感。
隆佑隻身回到東京，但見這都城繁華依舊，心中悵然若失。
曲未終，人已散，
經此一別，何時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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