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870 更新時間：09-08-22 14:05
菱枝傷
一
那天，你踏黃沙而來，看著你眼中我的影子，我便認定了是你。
從此，無怨無悔，不顧父親將我逐出家門的反對，舍棄豐殷家世，在掛滿獸皮的小屋的窗前等待你的歸來。
每天，你都會帶來少而足的獵物。日子被你寵得平淡而幸福。
從此，將軍府中不會再有曾輕按小秦箏便技驚長安城的三小姐。
從此，將軍府中也不會再有曾經單騎救主，立下汗馬功勞的將軍貼身侍衛。
但今天，你粗糙的手卻捧回了一把精致的箏，一把你親做的箏。
你愛憐地看著像孩童般雀躍地我：“沒了我你怎麼辦？”話音未落，好端端地琴弦突然一斷。你歉然一笑，“太緊了。”我一眼看見箏上留著的你那本伏虎降龍、彎弓射大雕的手因為為我做箏而留下的斑斑血跡。淚如泉湧，“下輩子你還要我麼？”“要的，要的，怎麼不要？”
你慌亂地拂去我臉上的淚水，輕捧著我的臉，定看著我，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下一刻就會從世上消失。
可是，有一天，你再沒有踏夕陽而回。
歸來的獵人帶回你在歸途中為我去摘一朵生在懸崖旁的芙蓉花而跌落懸崖的消息。
頓時，狂風席卷，黃沙漫天。
殘陽似血。
我似乎看到大片暗紅潰爛的芙蓉花瓣在我麵前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深淵，將我吞噬。
從此，我不再開窗。
沒了你，窗有何用？風景為全世界的眼睛而生。
我，隻為你。
二
萬點斜陽，流水小橋。
輕挽長發成髻，插一支翡翠釵，古典的浪漫，便搖曳在了夕陽下的蠟染長裙中。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詩人的千古感歎在幾百萬個輪回後轉到心頭瘋狂滋長。
為什麼呢？
看著漫山遍野隨風怒放的木芙蓉，我默然。
我知道，你來過了。萬年千年的苦癡守侯換來了你的驚鴻一瞥，但你為何又翩翩如鶴離去。為何千萬次的尋覓，總讓我們擦肩而過？
你漠然的眼神讓我聽不到自己的破碎。
我隱忍的蹣跚換不來你前世的記憶。
又一個寒冷逼近，我冷。我渴望紅泥小紅爐上新醅的綠蟻酒。
我開始在佛前一遍又一遍認真而用力地企求能讓我們相認。
盡管，今世，你不會再來。
三
毫無顧及地讓自己遊走在這一片未知的灰色城市森林中，隻為尋找前世便錯過了的聲音。
佛祖答應了我的。
我在一家鋼琴店的玻璃櫥窗裏看到穿著黑色五公分高跟鞋和瘦長風衣的自己
一雙藏在劉海後的眼睛婉波流轉
一雙因為彈琴的手白皙修長
一切，都很完美。
隻是，在這個沒有古典與安靜的城市，我的沉默被浮躁稱之為抑鬱。
我輕輕地對自己微笑，我隻能也隻對自己微笑。
忽然，久違的陽光在城市上空出現，一切開始被染上鮮豔的顏色。車水馬龍的繁雜聲音開始變得遙不可及，成為細細碎碎似有似無的背景音樂。
笑容凝固。
鴿子在陽光下撲打翅膀。我的心被突如其來的溫暖擊中。
你，我看到你，正端坐在一架白色鋼琴前，微笑著，修長白皙的手指下流淌的是肖邦的哀傷。
一切，開始變得如此美好。
佛祖真的答應了我的。
頓時，幾世幾劫的故事在腦中浮現：
一玄唐衫，身旁緋紅的芙蓉花瓣輕舞飛揚，十指浮動箏的魂靈。
我，含淚微笑，你在這奏了多久啊？雲淡風輕，這應該是這故事的最好收梢的時刻了吧。
我忍不住抬起手，想要去撫摩你的眼睛，想聽到從你的口中喚出我的名字。可是，手在碰到玻璃的瞬間凝固。
一個像瓷娃娃般甜美的小女孩，奔向你，喚你：“爸爸”。
“爸爸，這就是你和媽媽送我的禮物嗎？”
“爸爸，這就是鋼琴嗎？它真漂亮，它的聲音真好聽。”
……
小女孩身後雍容華美的女人望著你的幸福眼神一下子刺痛了我的眼睛。我，默然成一尊顫抖的石像。
突然，一個刺耳的音符重重地出現。你彈錯了。你的手指停在這個錯誤的音符上久久不能移開。你定看著櫥窗外的我，一如前生。你望著我的眼神溢滿驚愕。錯愕中許許多多的聲音從你我耳邊響過。是啊，你應該聽到了許多許多的聲音。
風起雲湧。
天地輪回，要知道，我們又站在了幾百年前相同的位置啊！
閉上眼，夕陽下無數的花瓣飄落，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有著血的甜美芳腥。誰說過的，殘陽似血。
我對你也隻能對你輕輕一笑，轉過身，漸行漸遠，某樣東西轟然倒塌。
佛祖原來真的答應了我。你認得了我，卻不在恰當的時候。
天涼好個秋——
我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繁華世界，裹緊了自己。
眼前一片黑暗。
四
“下輩子，你還要我麼？”
“要的，要的，怎麼不要？沒了我你怎麼辦？”
……
曾經有一個叫作芙蓉的女子，在佛前跪求了四百年，懇求永遠留下前生的記憶，以找到為她而死的愛人。但她的代價是，如若她與她的愛人在輪回中彼此相認，卻無法相守，她便墮入輪回之外，地獄之內，永不超生。
注：菱枝傷題出自李商陰《無題》“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輕狂”
“紅泥小紅爐上新醅的綠蟻酒”出自白居易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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