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18 更新時間：09-10-03 21:38
這又是一段關於顧磊的故事。大約發生在他還沒有進這個學校初等部的時候。
這天早上，我和以往一樣默默地吃完早飯，默默地背上書包，默默地走到公車站。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媽媽和“爸爸”的眼睛。
我自從小學畢業以後，整個暑假都沒有修過劉海，讓長長的前劉海遮住了眼睛，不讓別人來看到我，我也可以不把人看的太清楚。在這個時候，我就知道了，從來就不會有人對我太親切，太真實，老師對我好，因為我是個好孩子，學習好，考上了好學校，能讓他們的獎金豐厚起來。同學對我好，隻是想讓我幫他們做一些事情，借借筆記，幫忙做值日。現在的爸爸對我“好”，已經是我最害怕的事情了……
可能隻有媽媽吧，因為她沒有虛偽，有著很真實的憎惡。對於我的，也有對於現在的爸爸的。那是一種有著鄙夷以及憤恨的交織在一起的眼神，是那樣的露骨，不想從前的媽媽，雖然大多數時候看著我，都有著很深的倦怠，可是，當她嫁給爸爸之後，做了家庭主婦，每天隻要忙家中的活了。沒有了生存上的煩惱，她花了很多時間去打扮自己，想套牢爸爸的心，讓他的眼睛隻注意著她。
媽媽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爸爸是這樣的人。我真的很同情她，就算她嫁給他，考慮過除了愛之外的元素，但是她對於他至少是有愛的，不論多少吧。
如果媽媽能夠幸福，我願意幫助他……
公車在早晨很擁擠，就像沙丁魚的罐頭一樣。開學後，學生每天都和上班族爭著車廂裏僅有的空處以及空氣。
他感覺自己的肺都要擠得炸掉了，小小的身軀在車廂中，使勁地從大人的間隙中伸出手，抓住位子上的把手，好讓自己能夠不隨著車廂東倒西歪，不能給別人添麻煩！
不想再看到別人嫌棄的眼神了。
很累……
一個站到了，站連著地鐵站，很多人都一股腦地擁了下去，車廂終於空出了很多地方。
看著那個位置沒有人坐，他走上前去，坐了下來。
身旁坐著的，好像是同一學校高等部的學長，從穿著的校服可以看出來。清清秀秀，氣質儒雅，捧著一本單詞手冊，在一旁抓緊車上的時間來背誦。
隔著自己天然的“眼簾”，他悄悄地打量著身邊的學長。學長的臉孔在他的眼裏是有些模糊地，但是那清徹儒雅的氣質，讓他覺得十分喜歡，和他肩並肩坐在一起，自己有一種十分安心，十分輕鬆地感覺。
輕鬆？我會嗎？
如果可以，接下來的幾站，請開得慢一些，讓我再多一點時間，感受一下這種久違的安心的感覺。
……
一個白發的人走上了車來。雖然這時的公車已經不想之前那麼擁擠，可是還是有些許人正站著。頂著一頭白發，他慢慢地穿過車廂。沒有人來讓座。
途中，有一個急刹車，讓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一個站不穩，拉了下在一旁的女人。
招來了嫌惡地目光。
老人馬上收回了手。
這個時代還有人讓座嗎？難道真的已經沒有雷鋒了？
小時候，老師教育我，一定要爭著當雷鋒，為大家服務。可是，在周末的時候，看到老師也坐在公車上，看到了一位老太太，老師沒有像她說過的那樣，把自己的位子給讓了出來，反倒是把手支在把手上，然後假裝在睡覺。
這個時代難道真的沒有雷鋒了嗎？沒有好人了嗎？
當然不是，雷鋒和好人，是一定會有的。
可能需要單純的幫助的老奶奶已經沒有了。很多很多人，做了好事，反而被冤枉是加害者，還因此想“老奶奶”們做出了賠償。
這樣活著，真的是很累……
雖然，我隻要活著，就好了。
在之前他走過的途中，沒有一個人讓了位子。大家好像都沒有看到那白發，那頭白發，在我的眼裏，真的是很紮眼，就算是我這樣一個得過且過的人，在小學開始就持續了六年的道德教育，仍然是深刻地刻在了我的腦海之中。現在看著他走向了我，即使看不清楚他長得什麼樣子，可是，渾身的道德在骨髓裏叫囂著，越來越強烈了。
隻能我讓了，雖然我坐的位子，是車廂裏最最後邊。
起身……
啪！
身旁的學長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把書本給合上了，然後用一雙細長的手，扯了一下我的校服褲。
力道不是很大，可是我剛剛要站起的身體就這樣被拉了下來，重新坐到了位子上。
很多人都莫名地看著我。如果也有那麼多目光能夠投向那個老人的話，他也不至於走在這麼搖晃的車上了，還要來到坐在最後的我的身邊。
為什麼，這個學長要這麼做呢？
知道老人知趣地走到了前麵，身旁的學長才放開了扯著我褲腳的手。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我隻聽到了前邊有人竊竊私語，討論著我這樣半路逃跑的行為。
之後停靠了一站，車廂裏又多了些人。
學長在旁邊收了收書包，沒有對我說任何一個字。
又一個站頭。
當白發人從車廂下車後，感覺到車廂裏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起來，所有人都有著一些歡欣的氣息，沒有人盼望著有一個老人在車廂裏走。雖然在骨子裏很想讓座，可是腳就是站不起來，但看著人家站著心裏就有些憋得慌，隻要那位老人不走，自己永遠也無法正常地呼出一口氣。
這就是我所生活著的社會，所有人都很矛盾。
但是，都不邪惡。
“咦，我的錢包沒有了！”一個站著的女人叫了起來，在身上摸索了好一會兒，終於發出了驚訝無比的聲音。
“停車！停車！”她開始緊張起來，隨著車前行的搖擺而顫動著。
沒有人不投以自己的目光。
什麼樣的都有，有人同情，當然也有人幸災樂禍。
“是那個老頭啦！”
“他那個時候在你旁邊慢吞吞地蹭了幾下，大概就是那時把你放在口袋裏的東西拿走了吧。”有一位中年人說著，語不驚人死不休，震驚了全車的人。
當然，有人除外。
我是很驚訝的，原來我所認為的單純的可以同情的人，居然是一個可憎的人。這個世界發展得太快了，快到人自己都搞不懂自己變質的速度。
那麼？
學長看著即將要到達的站頭，拉著書包，起身。
我看向他的背影，那是挺拔且修長的，步伐有著一種領導者的堅定。
他拉了我下來……
他知道那人根本就是一個壞蛋……
其實他都知道……
隻是他沒有說出來。用一個恰當的動作，在一個恰當的時間，在一個隻有你和我的環境下。
真的很想一個沉默的父親，用無聲地月光般的愛福澤著世界。
我的世界……
我急忙搭起書包，衝向已經打開的車門。
很想很想握住那雙手……
纖細白皙的手……
扯著我褲腿的告誡的手……
“學長……”
我任著學長的手拂過我的臉頰，心裏卻沒有任何惡心的感覺。雖然我不喜歡有別人碰觸我的身體，可是學長是我第一個想要得到撫摸的人。
媽媽也好像沒有這樣溫柔的撫摸著我過。
學長的手好白淨修長，指節拂過我臉的感覺，給我帶來了無與倫比的歡喜。
真的很像，心目中渴望了很久的，爸爸的感覺……
雖然溫柔，但是很有力。
“你叫什麼名字？”他對著我笑著，問。
連聲音，都是很富有磁性的嗓音。很悠揚。音質很純淨。
“學長，你在這間學校念書嗎？”他指著路旁的那所看起來充滿貴氣的學校。
“嗯。”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我倒著謝，看著他的那雙眼睛。隔著劉海，看那雙眼睛。
公車站頭，又有一輛車開了過來，所有人都爭相恐後地上了車，互相推搡著對方，這時他們沒有人注意到身後也有一位老人想要上車。老人氣定神閑地站在車站上，看著那些互相爭搶的人們，一直等到所有人都進了車，所有位子都沒有了，他才上了車，默默地立在了車的最前方，一直都沒有向後麵走去。
學長的眼神順著車輛的駛去而越來越遠，他先是對著那些擁擠的人群帶著有些憤恨的眼神瞪了一眼，這眼神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在那之前和之後。什麼都沒有！沒有他預計的羞恥，憤怒，煩躁，嫌惡，憎恨，沒有看見那些東西一股腦地在他明亮的眸子中擴大，占據瞳孔。沒有任何一種感情占了上峰，沒有那種互相撕扯的狂野氣息，沒有一樣是勝利的。
什麼感情都沒有，他隻是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對著他說道：“那位老先生，是需要有人讓座的。但是，他從來就不會去麻煩別人。”
顧磊看向了他。
“我是真的很討厭這個社會，什麼秩序都沒有了。
連有秩序的愛都沒有。
什麼才是真愛？
真愛也要秩序嗎？
那在這個社會中，真愛也沒有了。”
……
“學長，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詢問別人的名字。
可能，是真的想要知道。
可能，隻是想要讓那雙眼多停留在自己身上多一些。
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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