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255 更新時間：09-09-12 13:09
無人出入的流雲殿就連白天都靜得可怕，盡管殿外庭院中不時傳來鳥鳴，卻不似那些山林裏的鳥般自在，反倒像是被迫發出聲音，想要討好別人似的。原來和人走得太近，動物也是會沾上幾分人性的。
推開窗戶，今日難得天氣晴好，被春雨洗刷過的樹葉愈發蔥鬱，隻是樹木都太矮，不似青陽山上的那般高大。那時，閑來坐在屋前木藤長椅上飲酒，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竹林，微風一起，葉子“唰唰”作響，像許多人躲在深處低嚀。
我也曾是其中一枝，一枝青陽山上的青竹。
人說一竹一世隻開一次花，花落則竹殞。而我屹立千年，不知為何，遲遲不曾開花，活得久了，便也有了靈性。日月更迭，鬥轉星移，眼看世間朝代換了一朝又一朝，中原大地各諸侯國分分合合。就連青陽山上的雪鬆亦春去秋來，不知死去多少，又發出多少新芽。惟有我，倔強的挺立在那裏，似在等待著什麼。
直到青陽山神那日問我，你在此已逾千年，為何不肯開花，不肯墮入輪回？
我掙紮良久，終於道出心中所想，我要為人。
看過多少世間紛擾，他們臉上一顰一笑，一悲一怒，一哀一泣。我曾默默模仿了千百遍，羨慕他們兩條腿便可走遍天下，會舞會歌，會痛會傷。而我，滄海桑田，隻能紮根於此，所聞所見，亦不過是從別人那裏聽來。那些喜怒哀樂的背後，是我永遠無法明白的。
我羨慕的不僅僅是那具軀體，更是裏麵深藏的感情。於是我對山神說我要為人，即使永世不得超生，也想去看一看。
他答應了我，對著我的枝葉輕輕一嗬，氣入竹心，霎時便化作人形，雙腿落地，試探著抬起腳，竟真的可以行走了。正當我高興雀躍時，山神叫住我，凝神靜氣道，
既為人，便要經曆生老病死，你由竹幻化而來，竹本無心，世間情愛自然體會不到，其餘一切，隻看你的造化了。
我的笑容漸漸僵住，初為人的喜悅倏忽之間便煙消雲散，無心亦會死，那麼，我又為何為人？隻存一副軀殼，無情無愛，不如為竹，至少，可永留於世…
山神似是看穿我的心思，淡然一笑，
你要為人，我便應了你，豈能反悔？世人所有你亦都有，除了那顆心。天下之大，何不去找尋看看，許能尋到…隻是，你的壽命終歸會走到盡頭，在那之前，一切便由你自己作主了。
我點頭答應，世間之事，並無完美。或許於我，注定是要殘缺一顆心的。
山神攤開手掌，輕輕撫過我的額頭，
青陽山是你生長的地方，雲山蒼蒼，江水泱泱，便叫你清雲殤吧。
掐指一算，那日於我已過去多年。此後便獨自涉足名山大川，鄉間別居，所見所聞之事，都銘記於心，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漸漸略懂一二。我的麵容也如成年男子般，清秀俊朗起來。
隻是天下之大，怕是窮盡餘生也無法走遍的，而我為人的初衷，似乎變成了遙不可及的事。眼看逝者如斯，我越發害怕此生會白白走一趟。人性的欲望也漸漸顯露出來，我不想老，不想死，若有足夠的時間，我相信終能尋到那顆心…
於是我四處打聽，不放過任何一個關於長生的傳說之處。然而，蓬萊、方丈、贏洲，終究隻是世人口中的海市蜃樓。在一次次希望，失望過後，徹底絕望了。
沿著來時的路，我又回到了青陽山。青色衣衫上已落滿塵埃，除了那片竹林，竟無人與我相對。
注：蓬萊、方丈、贏洲，古代傳說中位於東海的三座仙山，有長生不老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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