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世 祁煉  第二章 依戀

章節字數:3017  更新時間:09-10-04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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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流雲殿,夜已深沉。雖是初春,苑內花樹亦都覆上一層薄薄的白霜,乍看之下,猶如仙境般縹緲如煙。內殿燭火通明,四個角落均燃了幾盆銀炭,剛跨進去便覺一股熱流襲來,原有些凍僵的身子刹時被濃濃暖意包裹住。

    “公子…”小慶子聽到細微的響聲,睜眼一看,才知是主子回來了,忙起身將溫好的熱水端上前,邊走邊打了個哈欠,

    “又去陪皇上嗎?”

    “嗯,”清雲殤挽起長袖,雙手放進盆中,熱水漫過剔透的手背,不禁輕歎一聲,露出愜意的笑容。

    “去暖壺酒,”擦淨微濕的手,褪去披風,清雲殤似心情大好,坐到一旁椅上,微微閉著眼睛。

    不一會兒,小慶子手捧一隻白玉酒壺放於桌上,又翻過一隻杯子將酒倒滿,

    “公子請用,”

    “你去歇著吧,”清雲殤望著他通紅的眼睛,似是沒睡夠,便開口道,想了想,又叫住他,

    “明日讓內務府的公公給皇上做幾件袍子,記得用青貂皮,”

    “是,”小慶子低眉順目,俯首退下,殿裏頓時寂靜下來,隻聞燭芯燃燒後發出的“呲呲”聲。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才恍然發現,這個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已然成為宮中年紀最長的公公。時間在他臉上劃了一道道斑駁痕跡,雙手亦是微微裂開的口子,那是當年在浣衣院時留下的。還記得承煬駕崩後,傳令將他從浣衣院召回自己身邊時,曾經那個稚氣未脫的小慶子似變了個人,終日沉默寡言,一語不發。直到數月後,才漸漸開始與人說笑,本性亦隨著時間流逝恢複了一些,然而,也隻有在清雲殤麵前最自在灑脫。

    撇頭望了一眼案上銅鏡,裏麵的容顏,似是當年進宮那般,青絲垂髫,冰肌玉透。起初對“情滅”的將信將疑,也逐漸被後來一一應驗的事實代替。還記得那日,一夜之間,自己竟從已臨遲暮的成年男子變回清秀俊朗的絕世佳人,過了十年,這容貌始終不曾變過。他的傾城絕貌,是由承煬的蠱而來,這千絲萬縷,前塵後事,已將他二人牢牢困住,掙脫不得。

    然,要獨得一人心,終究是不易的。

    清酒微涼,眼看已是三更天。仰頭喝光最後一滴酒,起身搖搖晃晃行至內殿,衣衫還未褪盡便跌倒在榻上,在微微搖弋的燭火下沉沉睡去。

    翌日早朝,紫宸殿內龍椅上,尉遲祁煉頭戴通天冠,著一身燙金絳紗袍,正襟危坐。雖是孩童,卻比同齡人多了幾分沉穩,一副莊重的帝王之相陳於臉上,叫人不禁心生敬畏。

    大殿之下,清雲殤身為國相,自然立於左側最前位,身後依次是都察院左右禦史,各部院尚書。右側居於前位者,乃義信侯鳳虞,朝中封侯者,惟他一人。

    靖煬王奚少賢之子奚吟風子承父業,世襲王位,與皇上一般年紀,手下卻已轄通,雍,閔,厲,襄五州。十萬大軍軍令在手,雖受旨於北疆通州靖煬王府久居,卻已聲明遠播,朝廷上下無人不曉。

    淩康乾之子淩軒逸亦在眾卿之列,其父受封驍武大將軍,位列一品。其子亦不辱家門,自幼精習文韜武略,年十五便榮居驃騎營都統,身兼要職。

    自先帝駕崩,朝中大臣經曆更新換代,老一輩紛紛退出朝野,年輕一輩亦如雨後春筍,受到新皇提拔。這一切的背後,均由掌一國之權的國相清雲殤主持。然,先帝許是擔心權高蓋主,便將蒼龍,白虎二印分別交與清雲殤,鳳虞,共輔新皇。二人中,又以持蒼龍印的清雲殤位尊於鳳虞。

    大殿上,尉遲祁煉神情淡若,聽著眾臣的上奏,過了三個時辰,許是前夜沒有睡好,雙眸隱隱泛紅,似是想打哈欠又努力忍住。這樣捱了一段時間,到底是年紀小,稚嫩的臉上泛起一陣不悅。兩隻眼睛不時朝清雲殤瞟去,嘴角微蹩,看樣子又想撒嬌了。

    清雲殤假裝未察覺他的不滿,依舊微低著頭,待朝臣都上奏完畢,才對上他的眼睛,似在安慰一般,輕輕一頷首。

    “退朝――”內侍太監總管許潛在一旁屏氣高聲道,眾臣聞言紛紛又叩了三叩才起身離去。許潛便是前內侍太監總管許連侄子,因得其舅照料,於聖武二十八年入宮,先帝駕崩後不久,許連亦殘枝枯竭,不久於世。其侄便沿襲舅父官職,侍奉新皇。

    尉遲祁煉起身拂了拂衣襟,鎮定自若的退到側殿內,臨下堂時又差許潛喚清雲殤入殿有事相議。剛行至殿外的人聽到許潛追來,輕歎一聲,搖了搖頭,無可奈何的重新踏進殿內,沒走幾步,忽聞身後有誰開口,

    “皇上還真是離不開國相,難得難得…”

    “義信侯說笑了,皇上尚年幼,又由在下陪伴長大,自然有幾分依賴罷了,”清雲殤回頭淡淡一笑,眉宇間看不出任何情緒,

    “依賴麼…日後就不知會變成什麼了,何況近水樓台,你清雲殤想要的,豈有得不到之理?”鳳虞雖麵若桃花,唇齒間吐出的卻是絲絲冷氣,不再喚他國相,而是直呼其名。

    “義信侯過獎,”清雲殤無心與他爭辯,眉眼稍稍一抬,隻行了行禮便朝殿內走去。

    麵上雖是氣定神閑,胸口卻已波瀾湧動。是的,鳳虞知道他要什麼,那些冰封的前塵,他亦了如指掌。因那“情滅”本就是夜郎秘藥,身為夜郎皇子自然有法不受它的支配。隻是,心中雖有些許驚動,卻也不很在乎,此般離奇的事,隻怕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於是,鳳虞便隻在私下對清雲殤冷嘲熱諷,想是對那夜別苑之事耿耿於懷,亦是在為承煬不甘。

    行至側殿,隻見尉遲祁煉橫臥在榻上,一條腿翹起,樣子已十分不耐煩。許潛等人微低著頭,神色緊張,想是這小皇上又對他們發火了。

    “皇上,”清雲殤悄然走進殿內,朝許潛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又輕聲嗬斥道,“為尊者怎可在下人麵前這般模樣?”

    “老師!”尉遲祁煉一轉身便從榻上坐起,又忙穿上靴子,似犯錯一般低著頭,眼眸不時在清雲殤臉上掃來掃去,

    “…可是昨夜沒睡好?”清雲殤走過去撫了撫他的額頭,眼波恢複了平日的柔和,

    “嗯,”尉遲祁煉一點頭,蹩眉道,“又發夢了…夜裏醒來好幾次…”

    “那副安神藥又不管用了?”

    “太苦,昨夜沒喝,”尉遲祁煉訕訕一笑,他知道清雲殤不會責怪他,從小便是如此。就算他臉上掛著慍色,也持續不過一刻,無論歡樂還是悲傷,這個人都一直守在身邊。

    “睡會兒吧,我看著你,”清雲殤也說不清,為何尉遲祁煉一出生便對自己百般依戀,以至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自己甚至將他視如親子般養育教導。許是他自降生那日起,便注定孤獨一人,身邊陪伴他的,自始至終亦隻有自己。

    “不了,”尉遲祁煉又忽然變得懂事,走到桌前坐下,“老師陪我批閱奏章吧,”

    “也好,先帝年十七便一統天下,皇上亦不可懈怠了,”

    “是,”尉遲祁煉稍稍一點頭,應聲道。

    紫宸殿內又恢複了寧靜,隻聞窗外大片竹林被風吹過,傳出輕微的沙沙聲,竹影搖弋,一番良辰美景躍然窗紙上。

    “老師,”正望著那片碧影出神時,忽聞身邊的人喚自己,

    “皇上有何事?”清雲殤轉眉望著他,

    “若我也如先帝般雄才偉略,老師可會開心?”尉遲祁煉神色甚是認真,幼小的眼眸裏透露出的,是無可比擬的堅決。

    清雲殤眉眼一驚,轉而又笑道,“那是自然,皇上聖明賢達,乃蒼生之福,”

    “可我隻要老師開心,”一句話猶如一根細小的刺,挑破指尖,雖不疼,卻流出淡淡血漬。

    “為國君者,當胸懷天下,”清雲殤臉上泛起一絲不悅,從未想到尉遲祁煉對自己竟會依戀到這般程度,是憂是喜,不得而知,

    “且皇上乃一國之君,雲殤乃一介臣子,君臣相對,萬不可再以‘你我’相稱,此等罪責,雲殤擔待不起,”

    語氣沉沉,不容辯駁。清雲殤知道,若再不製止,隻怕日後招來禍患。他隻求平安度日,不想將自己陷入爭權奪勢的暗戰中。

    這一世,因著承煬的愛戀,足夠他活下去。下一世想繼續存活,自然要讓祁煉愛上自己,隻是,這份愛,他不希望波及無辜的人,與這曆盡千辛才打來的江山。

    又記起承煬離開那夜,似是在夢中,青陽山神在雲霧裏若隱若現,眼含笑意的望著他,滿腹心思都被看穿,隻淡淡道,

    “你既能為人,尉遲承煬亦能得三世轉生,隻是前塵往事,眾人皆會遺忘,若非如此,隻怕他們都要把你當作妖了。切記,炎炔國運乃你二人能左右,是福是禍,且看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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