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43 更新時間：09-08-29 18:13
離疏是有些名士風範的，所謂名士，大多是有點孤傲清高的，也就是不怎麼把有求於自己的人放在眼裏。
所以離疏定下的規矩是，一月隻作一幅紋繪，一副紋繪七日完成。
所以我在離疏身邊一個月之後才看到了來客。
請離疏去作畫的大多是富庶之人，因此離疏要的價錢也不低，單色簡畫就要五百兩銀子，彩色簡畫則大多要上千兩銀子，而離疏的絕作‘七色荼蘼’，動則便要千兩黃金。
這是我從往來的客人口中得知的，聽聞之後頓時瞠目結舌，險些將手中的紫砂茶具摔落。
之前身為乞兒，偶爾討得三兩個銅板便覺得幸運，幾個有些重量的銅板放在手心，便覺得好似有幾分的踏實，如若我今日不花，那麼明日便餓不著。
而所謂千兩黃金，不過是傳說中夢幻之事。仿佛隻有那些乘著白玉車黃金馬的達官貴人方有得，或者便是那紫色宮牆之中的皇帝所有，總之與我是遙不可及。
得知離疏的手藝竟到如此神化的地步，我回到了原本怯怯的沉默之中。
我見到過離疏的手，修長皓白，靈巧無比，仿佛白玉雕琢一般，就算是在做雜務的時候，依舊令人驚異的靈活優雅。
所以我完全可以想象到離疏在紋繪時，修長的指尖拈著纖細的繪筆在各種色澤膚質的肌膚上如蝶翼般跳躍翩飛，是如何惑人的一副情景。
而我的手上，不僅有前幾日學習燒火做菜時留下的傷疤和水泡，還有在劈柴時被木刺刺到而發炎紅腫的地方，若不是在後來被離疏發現，給我的手上了藥，隻怕此時那一片地方已經潰爛流膿。
擁有這樣傷痕累累的手，怎可能作出那樣一畫千金的紋繪，我如何能不自卑，而離疏又是憑什麼看上我，收我為徒。
一想到唯一的一種可能，我的心好似被冰水浸泡一般，越發冰冷刺痛的不能自已。
所以客人走後不久，我就搬了一張木凳做在院中，揚著斧子開始劈柴。
劈了整整一個下午，幾乎將未來半餘月的柴火都劈了出來，屋後垛了高高的三垛，每一垛都有一人多高。
離疏卻隻是坐在院中月桂樹下的石桌旁，飲著春茶，看著我抱著大堆的柴火屋前屋後的跑，不出聲阻攔亦不問詢，一壺碧螺春他飲了一下午，眉眼間是說不明的隱晦神色。
劈了一下午柴火的我，汗流浹背浸染了一身短衣，雙手被木刺或劃或刺的不能視人，手腕則早已酸乏的失去知覺，甚至連舉起斧頭用盡全力的揮舞都劈不開一根木柴。
我是在賭氣，更是在使小性子。
都不去想自己原本就是個乞兒罷了，離疏若是看不過去，即使把我從這個院子丟出去，也是可以的。一個乞兒也可以使性子，真的很可笑。
日落夕陽時，已經精疲力竭的我，坐在那裏無力的揮舞著斧頭，一根木柴往往要劈上好幾次才能劈裂，斧柄上麵粘著幹涸成黑褐色的血跡，慘不忍睹。每一次要放下斧頭，都好似是從手掌上生生的剝離一層表皮，痛徹心扉。
終於，又一次揮舞起斧頭往下落的時候，一陣眩暈襲來，無力的手腕再也握不住沉重的斧頭，那柄斧子好似解脫一般的順勢墜下，眼看就要劈在我的小腿上。
離疏終於出了手，牢牢的接住了斧柄，沒有讓那柄斧頭傷到我。
腦袋木木的盯了那把斧頭許久，才抬起頭看向站在麵前眉頭微蹙的離疏，忽略了他可以做到在一瞬間從院落的那一邊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牢牢的接住斧子。
猶是如此，我依然固執的不肯妥協，扶著牆站起身來，走到一旁抱起劈好的一堆柴火，慢吞吞的向屋後走去。
將那堆柴火垛上柴堆時，又是一陣昏天黑地的眩暈襲來，支持不住的我倒在柴堆上，剛剛恢複一點就看見離疏就站在我麵前，眉眼緊皺，略帶怒氣，便又掙紮著摸索站起，目光空洞的向屋前走。沒有發現身後搖搖欲墜的柴堆……
我捧著油燈，萬分小心的站在床頭，從長安城請來的最好的梁大夫在昏黃的燭光下，用銀針一點點挑著離疏後背上的木刺，不時將雪白色的藥粉灑在離疏後背的傷口上，在包裹上幹淨的布條。
離疏趴在床上，褪下褻衣，袒露出鮮血淋漓後背，白皙的肌膚與赤紅的傷口對比鮮明，好似一副妖冶詭異的圖畫，脖頸間是因疼痛而生出的大顆汗珠。
同時我也發現，在他的手臂上是一朵純白色怒放的梔子花，花絡順著淡青色的經脈肆意漫延，白色的繪料色調精妙以假亂真，沾染了些未幹的猩紅鮮血，素雅的花瓣顯得楚楚動人，卻又帶著一抹說不出的妖嬈意味。
離疏在大夫清理傷口的時候，都沒有呻吟出一聲，呼過一次痛，反倒是在旁邊的我髒兮兮的臉上，滿是愧祚和軟弱淚水。
梁大夫清理完傷口之後，又叮囑了幾件日常要注意事宜，就背起藥箱向外走去，我連忙恭恭敬敬的送到門口。
就在此時，起身穿衣的離疏突然喚住了梁大夫，不動聲色的說，“請先生也為這小徒兒看看手上的傷處。”
梁大夫略帶驚異的看看神態自若的離疏，又看看神色局促的我，略一沉吟，又轉回身來放下了肩上的藥箱。
清理完傷口之後，大夫剛要上藥，離疏拿出一個白玉小瓶來，遞給梁大夫，說，“上這種藥膏。”
梁大夫接過，倒出些泛著淡青色的白色藥膏，放在鼻下輕嗅，隨後驚呼出來看向離疏，“這是清霜白露膏！”
離疏沒有答話，微微頷首，然後轉身離去。
反倒是這位寡言少語德高望重的名醫絮絮的告訴我，這清霜白露膏乃是傷藥之中的至寶，止血止痛，去腐生肌，除疤消痕……凡是傷藥所能達到的功效，這種藥膏幾乎全具備，。
其實，我知道，這個梁大夫是在詫異，這樣好的傷藥，離疏方才為何不用，反而要用給我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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