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莫非霧

章節字數:3950  更新時間:09-09-02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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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我正坐在價值不菲的沙發上,輕呷一杯綠茶,不錯,正宗的西湖龍井,惟為LUX如此心細。這是間總統套房,LUX似乎對這裏的地形很熟,剛下班機,他便扶著微微暈機的我鑽進的士,一路駛進“華彬”。

    華彬,應該是這幾年新入股的大酒店,LUX剛才提及華彬在法國有連鎖。唔,挺陌生的名字。

    “DINE?”浴室門“嘩啦”一聲地打開,LUX探詢似地叫我的法文名。雖頭痛地一陣一陣,我仍不失優雅地轉臉,洋溢笑容。LUX露出潔白的牙齒,仍是我欣賞的一抹整齊,他身上和我一樣,同樣是米白色的浴袍。

    “DINE,好點嗎?”他徑直走上來,輕按我的太陽穴,不時撥開還掛著水珠,挑染成金色的額發。我閉上眼,似乎有些眷戀他指肚的溫度。

    “LUX,你也累了。”我暗示他可以先去休息,LUX卻慢慢擁住我:“您也累了!”我忍不住笑。他總是把“你”說成“您”,他的下巴此刻正擱在我的肩窩上,我輕拍他,LUX卻撒嬌似的將頭一扭。

    這個金發碧眼的法國男孩,真的讓我無奈。

    “好吧!”LUX睜開眼,“DINE,我先去睡,你需要獨自一人?”得到我的默認,LUX聳聳肩,轉身進了房間。

    現在,偌大的客房廳裏,隻有我一人。

    遠遠瞥見茶幾上有一疊便箋,便伸手抓過,摩挲了幾下筆,下決心似的寫了幾句。

    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扔掉筆,拿起紙對著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抬頭看著,微微皺眉。什麼時候字變得這麼醜了,還是自己最喜歡的一句呢!

    波瀾不驚地瞄了一眼箋上的印刷體,心忽然抽搐了以下。

    晟天房產——

    是了,也難怪,萬事萬物都在變遷。他,本來就是不凡的人麼!晟天房產,是該如日中天之時了。華彬這塊地盤,也屬於他公司名下。是了,佐堇年,我早該猜到。

    頭痛愈演愈烈,我想我需要休息。

    “DINE。”LUX囁嚅了一聲,發出酣睡聲。

    心愈跳愈快,“突突”地急促。說好了要忘記的,可是多年前的事卻如霧散般清晰。

    真的是好多年了吧。

    這次回南京,是陪LUX的。“DINE,南京變化真大,”LUX下機場感歎,“當初還是景都機場,現在都擴建成水逸灣了。”

    “祖母不知會不會迷路。”他補充了一句。

    “是外祖母!”我提醒他,他一向搞不清稱呼問題。

    “你們中國人的族譜真實麻煩。”LUX不以為然,儼然忘記他也有純正的中國血統。

    輕輕撫過LUX那安靜的臉龐,心裏莫名的感動。

    幾天前的一個早上,我在陽台上靜觀遠處的湖麵,裹著LUX的寬襯衫,晨風輕拂衣角,我安靜,心情很好。

    陽光特別好,這樣美妙的清晨,我預感某些事的發生,因為LUX那樣局促不安。

    果然,我坐在花園裏喝果汁的時候,LUX向我走來。

    “DINE,請您嫁給我!”他單膝跪地,從背後捧出一大束百合,緊張地期待我的答案。

    “你確定?”我微笑。

    “我確定!”LUX也笑。

    “你要知道,一旦我知道背叛,我會敲破他的頭。”我依然微笑。

    “我不介意那時會受您的傷。而且,我保證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LUX調皮地接我的話。

    也許,他真不會相信如此溫婉的女子會這麼暴力。

    “我答應你,LUX。”我接過百合,吻向他的額。

    “DINE,我會代莫裏斯照顧您,我保證。”LUX摟住我,很輕很輕。

    我裝作沒聽見,縱使笑容瞬間僵硬。

    這一生,需要忘記的實在太多。可記憶偏偏趨於正常。該忘記的偏要我記得如此清楚。

    傷悲,何來傷悲?

    那些無條件寵愛我的人到最後都會不聲不響地走掉。我的生命裏,曾遭遇的,是海嘯還是沙塵暴?無從而知。

    “非霧……非霧……”

    我本是該叫莫非霧的女子。

    我沉溺在你的耽愛中不肯出來,而你是誰,偏偏我隻在乎你的拯救。

    ~~~~~~~~~~~~~~~~~~~~~~~~~~~~~

    牆上的logo,讓我有嫉妒的味道,晟天房產,真是做足了廣告,一味的張揚,如當年他的風格。現在麼?真不該在這時想起他來,你看,“他”攪得我睡不著。

    我有一個關於“他”的故事。我知道我不可能當眾落淚,但此刻,好安靜的房,LUX已經睡熟了,清醒著的,隻有我自己。哪知直到今天,我終於淚流滿麵。

    確定,隻是確定,淚永遠不為他流。

    佐堇年……

    我堅信還有人記得我,莫非霧。

    我不管。

    不管那些眼睛的色彩,驚恐的,桀驁的,抑或眼上重墨流彩的煙熏妝,還有,不得不承認,有人眼上那抹蠱惑的土耳其藍。

    非霧……非霧……窗明明白白的90°,房裏卻夢幻般地響徹那樣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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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歲的莫非霧,是天才兒童。

    別人都這麼說。

    當年那個小學校長搖頭拒絕收下年齡尚小的我時,當大學教授的父親並不氣餒。我看懂他使來的眼色,立即乖巧地在他的指揮下背下十幾首古詩,又開始準確無誤地計算雞兔同籠的問題。

    校長驚愕的眼神裏,父親像老狐狸般得逞地笑。校長一拍即定,立即收我為一年級新生。

    四年級時,又直接跳了一級,到了五年級。“那個莫非霧……”他們說。

    “那個莫非霧拉!我們是不能比的拉!人家父母是大學教授拉,生下的女兒怎麼會差?我們是普通人家拉,不能比,不能比……”每次家長的話,這些碎碎念基本上會重複n次。聽不出色彩,我怎麼會聽不出色彩?

    用腳趾也可以想到,他們回家會如何對自己的孩子耳提麵命,“看看人家莫非霧……學學人家莫非霧……”

    一笑了之,因為我是莫非霧。

    佐堇年,正是那年下學期轉來的。

    我不知道他有什麼背景,那時並不曉得什麼叫“處分”。老師把他安排坐在講台前的第一個,與個子矮矮的我成了同桌。老師並不喜歡他,並很鄙夷地告訴我們他是因為受了處分才從別校轉過來的。

    別人似乎都不願和他一起玩,可是,那時的我剛看完《萍蹤俠影》,受其影響,我一直願意當那個俠肝義膽的俠女,我主動和他說話,雖然有時一連幾句隻換回他一句“恩”。

    我那時真的挺有耐力。

    我年齡雖小,但也懂得那種感覺,是憐惜吧。你看,他眼中冷冷的目光,隻掃一眼,便冰化掉別人所有的熱情。愈是這樣,我就愈好奇。

    那時,真是不知什麼叫“厚臉皮”。

    他永遠隻帶著一支橡皮禿得快看不出的鉛筆,一擦,本子瞬然黑乎乎的一塊,偏他又太執著,紙便“嘩啦”一個大窟窿。他卻樂此不疲。

    我把自己的白橡皮推給他,出於好心。

    他橫了一眼,像撣灰塵一樣撣掉桌角的橡皮。

    他不接受我的好意。

    我自取其辱。

    在後桌嘲弄的目光中,我悻悻撿起落滿灰塵的橡皮,終於唏噓出聲。

    這是恥辱,我明白。

    我發誓,我不會再理他。

    一直低著頭的老師終於察覺出什麼,她警覺地抬起頭,看了一眼他:“莫非霧,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告訴老師!”

    終究,我是她的愛徒。她必須維護她的愛徒。

    “沒有。”我吸吸鼻子,故作鎮定。

    “那個佐堇年……”後桌撇撇嘴,目光停留了一下,又低頭。

    那天傍晚,父母有事,沒來接我。

    生平第一次從學校往回走。很長的路。

    總是聽到後麵的腳步聲,似乎我停他也停,我走他也走。

    終於忍不住——

    “你,幹嘛跟著我!”幾乎是小女孩特有的尖叫,氣急敗壞令我急促地呼吸。

    他不答話,徑直從後麵走到我前麵,我仍站在原地。

    “喂!你書包重麼?”他忽然停了一下,轉頭說。

    我不打算再理他,思索著另一條路怎麼走。

    他不由分說折回來,將我雙肩上的書包甩到他肩上,我隻好跟上去。

    一路沉默,隻是到一處轉彎,他遲疑了下,問了一句:“我家到了,你自己回去?”

    我“刷”地一下,臉滾燙。

    原來,他不是故意跟蹤我。

    高級住宅區與棚戶區,偏隻隔一條水泥路。我真的從來沒發現。

    “你住在那邊哪裏?”他探詢似的問。

    我默許,在前麵帶路。

    “霧兒,”母親前來開門,“這……”她看見了不安的佐堇年,狐疑,“嗬,送我們家霧兒回來的吧,霧兒,快請同學近來坐坐。”父親很可親,也比較熱情。

    佐堇年看看屋內亮得可以當鏡子的地板,很識趣地搖搖頭,把書包遞給我,走了。

    父親意味深長地笑:“這孩子……”

    我默不作聲,走入自己的房間。

    真的,當初,佐堇年出現的時候,我還是個孩子,我無法描摹那天的情景。

    幾年後,我依舊蒼涼不懂事。

    我知道人人讚我聰明,從小我就聽取類似評論。

    而我,偏選擇你的寵愛,佐堇年。

    那個夏夜,終於擁吻。風把我的白布裙吹起小角,夜裏,我和他背靠背坐在一起。

    “我肯定要上大學的,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你必須也要上大學。”我半威脅半命令。

    是,從小曖昧了這麼久,那天終於把話挑明。

    他狠狠點頭。

    其實,多年以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殘忍。我應該知道,佐堇年的家是不準備讓他去上大學的,即使他成績那麼好。我沒有過分去想他的家庭情況。結果,四年大學生活,他半工半讀的狼狽,可想而知。

    可是,還是撐過來了。

    我同樣大學畢業,義無反顧地跟了他。母親幾乎和我反目成仇,隻有父親態度開明。

    “佐堇年這孩子會有出息。”他得出這樣的結論。

    可是,我和他兩個,剛開始隻能為別人打工,很多日子,我和他幾乎是累死累活地運紙到客戶那,我的手常常勒得深深的紫。

    我哭,他也流淚。

    說好一切都得靠自己,我自然不會回去搬救兵。

    佐堇年,他開始創業。

    他的第一桶金,為以後的晟天集團奠定基礎。

    佐堇年,有一天娶了我。或許那一天是早該來的,可是我的記憶像被剖去一塊。

    “堇年。”我喚他,頭很痛。

    我依稀記得,頭痛的毛病邊從那時開始。

    他眼中掠過一抹疼惜,擁住我。

    “非霧,什麼都別想,”他這麼說,“不用想。”

    可是他雙肩在劇烈顫抖。

    這個男人,我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男人,我感覺他在哭泣。我啞然。

    新婚之夜,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我,卻舍不得我疼痛。黑夜裏,我在他懷裏戰栗。堇年……堇年……

    “不怕。”他說。

    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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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似乎性情大變,慢慢往陽台搬來各種東西侍弄。

    可是我怕,我怕他眼中那種另我看不懂的疼惜,似乎我是一個病人,譬如一個易碎的瓷娃娃,那臉霧氣,輕輕轉逆間,便可將我心擊碎。

    佐堇年,他有我看不懂的疼。

    無名指上的婚戒,是他的承諾。繞弄花草之間,那抹耀眼卻十足地使我不安。

    這到底怎麼了?

    我不敢問,問,他也始終笑,讓我摸不透。

    “非霧,我們都要好好的。”

    我們?還是還有一個人?

    笑自己神經質好了,那個叫夏衿悅的女人……確實與眾不同。

    她也叫我:非霧……非霧……

    是我多心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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