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章節字數:4571  更新時間:09-09-11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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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伍玥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走在一條蜿蜒於峭壁的山路上。天黑了,她沒有任何照明設施,身上卻背著沉重的行李。剛下過雨,山路泥濘不堪,一步一滑。突然從山腳下升起了一層濃霧,護欄外一片迷茫。

    她往前走著,心裏卻充滿了一種想要越過護欄往下跳的衝動。她一步一步往前走,一邊不能停止的幻想著自己如何跳了下去,如何在山岩上翻滾,背包被甩掉了,身上的皮肉在岩石上摩擦得鮮血淋漓脫離了骨頭,最後連骨頭也碎了,一塊塊斷裂開來……但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覺得隻要跳下去就好了,就解脫了。

    她喘著氣,繼續往前走。心裏瘋狂地掙紮著。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筋疲力盡趴倒在地上。前麵急速開來一輛車,她可以聽見車喇叭刺耳的尖叫,可以看到盲人二目的車燈那刺眼的光,她想躲開,渾身卻無力的動彈不得。那車越開越近直到壓到她的瞬間,她醒了。

    她仰麵躺在床上,呼吸異常的平靜,身上卻已經被汗濕透了。

    她動了動手,指尖碰到了陸成文有些淩亂的頭發。

    她坐起來,這才看清陸成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趴在她的床邊睡著了。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輕輕下床,拿起放在床頭上的伍尊明的日記,又看了一眼那張照片,然後把它重新夾在日記裏,悄沒聲兒的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幾點,馬路上已經沒有什麼車了。偶爾開過去一輛就在耳邊疾馳而過,像一陣黑色的煙霧很快飄散。

    她懷裏抱著那本日記,沒穿鞋的腳踩在1月冰冷的人行道上卻渾然不覺。沿著記憶的路線,她一步一步往沈書香的小店走去。

    沈書香的店已經關了。沒有燈的窗子看起來像幽冥的眼睛,在冷霧中黯淡神秘。

    她推了推門,鎖了的。門上沒有門鈴,她就敲了敲。木頭門發出悶悶的響聲。

    等了一會,沒有任何動靜。

    伍玥轉過身,就在她想要離開的時候身後的門開了。

    “小玥?”

    伍玥回過頭,對著沈書香那有些震驚的臉笑了。

    “沈姐姐,對不起……”

    沒等她說完,沈書香卻已經一把將她橫抱在了懷裏,力氣大得不像個女人。

    她一直把她抱到店後麵她的住處,這才把她放在了沙發上。

    “小玥,你這是做什麼?”她生氣的問。

    伍玥卻笑了,雖然笑得有些淡漠。

    “我隻是有些事情想找個人問問。陸成文隻會為我擔心,他是不會說的。我隻好來找你了。”

    沈書香看了她好久,最後才說:“有什麼話等會再說,我去給你拿點熱的東西來喝。”

    “不要!”伍玥一把抓住要走開的沈書香,“不要!我隻是問一個問題,問完了我就走。”

    沈書香皺著眉,她知道自己這次是躲不掉了。於是隻好歎了口氣,坐在伍玥身邊。

    “好,你問吧。”

    伍玥從日記裏把那張照片抽了出來,指著照片裏的一個人問,“這是我哥嗎?”

    “是。”

    “這是陸成文嗎?”

    “是。”

    “那這是你嗎?”

    “……是。”

    “可是……”

    “小玥,我還是去給你那件衣服吧,你這樣會著涼。”

    “沈姐姐!”伍玥緊繃著臉,“或者……沈哥哥?”

    沈書香僵硬的停住腳步。

    “你到底和我哥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他看見你會生氣?為什麼他不喜歡我和你關係密切?為什麼陸成文看見你和梁樹青在一起眼神中總有一種別有深意的東西?為什麼你會認識梁樹青而梁樹青卻不認識你?為什麼照片裏的你會有一張男人的臉?為什麼最後這個人……”

    “小玥!”

    這次換成了沈書香打斷了伍玥的話。

    “小玥……”

    她疲憊的坐下來。

    “那都是些過去的事情。沒有必要再提了。”

    “我要知道!”伍玥第一次以這樣固執的語氣說話,讓沈書香驚訝的看著她。

    伍玥垂下眼瞼。她隻是不想再生活在他給她的屏蔽中。

    一直以來,他把她保護得太好了。好得甚至讓她覺得自己不了解他。她想要擁有完整的他。她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生活。這個隻有她對他一無所知的世界。即使他已經……

    沈書香歎了口氣。

    “我去拿些飲料,然後我們慢慢說。”

    1月的北風在城市深夜的上空呼嘯而過,席卷了一天枯葉消失成為煙塵。霓虹燈使夜晚布滿雲層的天空變成了血紅色。遠處,正醞釀著一場風雪。

    西門鳧橋站在窗口,57層的高度讓他成為這個城市可以站在家裏俯瞰夜景的少數幾個人中的一員。落地窗上貼著的深色薄膜阻擋了別人的目光,也使他成了這炫目高度上真正孤獨的君主。

    房間裏飄蕩著的音樂源自於多年前馬修·連恩的一張名為《狼》的專輯。

    飛鼠溪。

    清冷。執著。哀傷。決絕。

    這是梁樹青喜歡的音樂。

    既然不能挽救死去的同伴,那就帶著他的靈魂一起流浪。

    一絲扭曲的笑卷曲著西門鳧橋的嘴角,一陣戰栗橫掃過眉梢。

    他自問是個不相信命運的人。可是,等這麼多事情經過之後他竟變得不得不去相信了。或許,自從10年前在那個飄著雪的下午,他穿著一身白大褂從病房裏出來,一抬頭看到那個站在陸成文身後安靜的少年開始,他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

    好死不死,他竟然是那個人的弟弟。

    “梁樹青,他是他的弟弟。”沈書香把一杯熱奶茶放到伍玥身邊的茶幾上,自己手裏也拿著一杯,慢慢地說,眼神漸漸變得迷離。“他,叫梁樹彥”她撫摸著躺在膝蓋上的相框。照片裏的男子秀氣俊朗,眉宇間有一種獨到的凜然。

    愛情。當我們年輕的時候總是有太多的熱情去尋找它。因為我們從不真正相信像衰老、死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或身邊親密的人的身上。

    她就是那樣不遺餘力的愛著他。或者說,他就是那樣不遺餘力的愛著他。

    “從前,我叫沈英勳。”她說。

    他說。

    10年前,他們真是年輕得一塌糊塗。感謝命運,讓他在那樣年輕,那樣年輕得還可以愛的年紀遇到了梁樹彥。於是,他們就在校園裏那片野薔薇花叢下相愛了,世界燦爛的就如同鵝黃色花瓣篩過的夏日陽光。即使是秋天,空氣中卻充滿了春天的味道。

    他清楚的知道,他愛上他了。

    “然後呢?”伍玥問。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西門鳧橋皺了皺眉。這麼晚了還會有誰給他打電話?

    看了一下來電顯,眉頭就皺得更深了。

    “你有什麼事?”

    “看你小子死了沒有。”西門江冷冷的說。

    “不好意思我活得挺好的。”西門鳧橋說著就要掛斷。

    “梁樹青還沒回來?”

    聽見西門江那透著得意的悶笑從電話那邊傳來,西門鳧橋重又拿起來電話。

    “你說什麼?”

    “看來以前的故事很見效啊。”

    “你和他說了什麼?!”西門鳧橋低吼著。

    “哼!實話實說。誰叫當年做手術的是我,當副手的可是你。”

    “你混蛋!”

    “嗬,沒錯我是混蛋。可在他看來你就是混蛋的幫凶。”

    “……”

    “不就是我和你嗎,害死了他哥哥?”西門江陰冷冷的笑。

    “……”

    沈書香苦笑一下。

    “可是上個世紀90年代初是不允許我們相愛的。當明白了這一點,他就決定去做變性手術。”她的眼睛望向窗外。“但當年的手術技術就像當年的觀念一樣落後。一個小小的失誤……就能……”

    “……!”

    沈書香伸手拂開著伍玥額前的劉海,注視著她驚詫的眼睛,下巴掠過一個神經性的顫抖。

    “這件事裏沒有誰對誰錯。生活本來就是一場賭博。更何況——是我們自己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不被允許的愛情就像一條不歸路。它隻有兩個結果。一個逃出生天,一個萬劫不複。我們賭輸了,如此而已。”

    “那……樹青哥哥呢,他會怎麼想?”

    “他恨你!這是他永遠也解不開的心結。他一旦知道了,就會恨你一輩子。”西門江就像漁翁一樣慢慢收網。

    “我不知道……”沈書香不禁黯然。“不過,他應該是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才對。意外發生時他還在馬來西亞。從始自終,他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的存在,不知道他哥哥會喜歡上一個男人。更不會知道他會為了和我在一起而……”

    “怎麼會沒有人告訴他?”

    “……小玥,你知道給他做手術的是誰嗎?”

    “……”

    “西門江。”

    “什麼?!”

    “你不讓我告訴他真相不就是怕他恨你嗎?雖然我倒是一直忍不住想告訴他他哥哥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然後讓他離我的兒子遠遠的。但是你給我記住,不管你為他做了多少,也不管你是不是為了他放棄了你本來應該擁有的成就,甚至為了他和我保持距離,一旦他知道了真想他就會恨你,事實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你對他來說狗屁都不是。”西門江的聲音裏有一種少見的異樣的扭曲。

    “西門伯伯以前和樹彥的爸爸是好友。樹彥的父母離異後,樹彥和他爸爸一起生活,樹青則跟了媽媽。樹彥的媽媽是馬來西亞人,離婚後,她就帶著尚年幼的樹青回國了,直到該上大學的時候樹青才回來。當時……樹彥已經死了。梁伯伯不想傷害樹青所以沒告訴他真相,隻說是樹彥出了車禍手術不治而身亡。”

    “可是你……”

    “嗬——”沈書香歎了口氣,“我隻是樹彥活在這世上的影子而已,隻為了實現他的願望。他為了能和我在一起想做個女人,那我就替他做個女人。可笑的是,我懷著尋死的決心躺到手術台上,醒來後卻真的成了一個女人。”沈書香皺了皺眉,伸手為伍玥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小玥。這不是一件會使人難過的事情。我現在過得很好。活在這個軀體裏,就好像活在他的身體裏一樣。書香……這也是他當年決定要用的名字。”

    沈書香笑了笑,站了起來。

    “這就是事情的真相。我去給你鋪床,今天太晚了,你就住我這吧。”

    “那我哥呢?他……在這個故事裏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沈書香抿了抿嘴,“尊明和樹彥是朋友。而我,你也知道我是成文的大學同學。我是通過尊明才認識的樹彥。尊明他……不是個可以輕易和什麼人成為朋友的人。他和成文的關係已經算是很好的了。但是,他對樹彥更好。我想,他們真的是那種靈魂可以契合的莫逆之交。所以,他是該恨我的。當年,阻止得最激烈的就是他了。他一直都怕我害了樹彥。”沈書香說著又歎了口氣。然後眉頭一皺,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她低下頭,看著伍玥的眼睛,“但是,小玥,這並不是他讓你遠離我的理由。時間可以衝淡一切,甚至是恨、痛苦。但是,唯一衝不淡的就是他對你的感情。小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清楚,也不知道到了如今這地步是不是還該對你說這些。不過,既然你要知道真相,那就讓我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你。何去何從,你才能做出一個選擇。”沈書香頓了一下。“你哥哥他……尊明他,是愛你的。每當我看見他看你的眼神的時候都會確信這一點。他對你的愛已經成了他本身的一部分。他和你在一起太久了……他以為離開就可以歸於平靜。他錯了……他對你的這份感情讓他必然的把我看作了危險分子。任何與‘正常’沒有關係的東西在他眼裏都是危險的。但是,他不是為了保護他自己,他是為了保護你。他們這類人就是這樣。”

    沈書香轉身走開。

    “……你說完了嗎?”西門鳧橋閉了閉眼睛壓抑著心頭的激動,努力控製使聲音顯得平靜。

    “今天就到這裏。”

    西門江掛上電話。

    他為自己的兒子感到悲哀,卻也在心裏羨慕他。他可以愛一個人,愛到蒙蔽了雙眼不願意做任何會傷害到他的事。看不到在當年那件事裏他本來是沒有什麼責任的。

    不過,一輩子有那麼個人可以讓自己接近瘋狂的愛著,那也不枉此生了。可是……

    哎——傻小子,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開始這種前路不定的關係不論是對你還是對他都是危險的。

    西門江跌坐在椅子上。

    他伸出右手。當年,就是這隻手要了樹彥的命。直到現在,一閉上眼睛,他仍然可以看見樹彥在手術台上漸漸僵硬的身體,生命無可挽回的正在消失。握緊拳頭,仍然可以感到樹彥的手在自己手裏的最後一次痙攣。

    他一輩子都愧對梁呂臣。已經害了一個,就不能再害了另一個。更何況始作俑者竟然又是自己的兒子。

    他要保護他。不是西門鳧橋。而是梁樹青。

    沈書香回來的時候伍玥已經走了。

    沈書香歎了口氣。想起了那個狠得下心就那麼離開了的男人。她還真像他啊。血緣這東西果然可怕……

    西門鳧橋聽著電話那邊的忙音站在那一動不動。過了好半天,這才合上手機。

    這滿室的合樂不知何時竟然摻進了些許淒涼味道。

    不是沒想過原因。隻是原因就這樣明明白白的被擺在眼前太使人絕望。

    絕望。

    這次,他是真的再也不會回頭了。

    天上不知何時已經開始有雪花飄落。從細細碎碎漸漸變成大片大片,沾染了霓虹的顏色,像泣血的眼淚迷蒙了血紅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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